除夕，這個時間在農村定是爆竹聲聲，煙花撩人，城里盡管張燈結彩，卻不見那種煙火氣，心中也聽不到那熟悉的爆竹聲，一瞬間，余安之竟然格外懷念起了那個小山溝。

余安之深吸一口氣，冷冷的空氣鉆入肺腑，泛上的酸澀感一下子被壓下了，萬千心緒被翻覆在心里，掩蓋在無人可知的角落。余安之看了一眼手里的黑色袋子，里面是個卷軸，是上次和連一一出去特意挑選的，被她隨意綁了起來放到了袋子里。出于經濟考量，余安之本來沒想選這種的，但是連一一堅持認為將字寫在里面“看起來不寒磣”。

為了讓禮物看起來不寒磣，余安之一狠心將這個月的零花錢全花光了，著實心痛好一陣子，因此她在寫得時候格外用心，一點都不敢出現什么差錯，寫岔了可就完了。

……那可是她買過的最貴的宣紙了。

余安之坐在第一次見顧懷瑾的地方，此時安安靜靜，沒什么人在這里，更多人都在家里看著春晚，余安之悄悄和魏則行打了商量才溜出來。小區亮出的燈光流出溫暖的氣息，余安之僵硬地搓著手，渴望著一點點生出溫度。她將半張臉埋在圍巾下面，拿起手機噠噠打出幾個字，皺著眉看了幾遍，覺得不合適又噠噠刪除了再重新加上，不知道刪改了多少次，才提起勇氣發出去。余安之松了一口氣，盯著鞋背安安靜靜等著顧懷瑾來。

余安之的信息傳達的時候，顧懷瑾正在忙碌著回著微信上一連串的除夕祝福和生日祝福，連桌上的蛋糕都沒時間嘗一口。“哥哥你再不來就要吃完了。”顧懷瑜見顧懷瑾認真回著信息，小心翼翼將蛋糕上一塊完整的水果切端到他面前，“哥哥吃啊，這個可是你的生日蛋糕。”

“生日蛋糕每年都吃，又不是什么稀罕物。”顧懷瑾嘴上是這么說，手卻是很實誠的叉了一口送入嘴里，甜膩膩裹挾著奶油的味道席卷口腔，不禁低聲說道：“太甜了。”他慣來不喜歡吃甜食，吃了這一塊嘗了新鮮也就放下叉子，全心全意盯著手機，手指在鍵盤上飛快跳動，忽的，手機又“叮咚”一聲，顧懷瑾倏地一滯，急忙點開那條短信，嘴角不自覺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隨即快步到門口，抓起圍巾，沖著顧懷瑜飛快說道：“我有事去樓下，跟爸爸媽媽說一聲。”

“誒，哥哥，我……”顧懷瑜話還沒有說完，門已經關上了，廚房里的兩人聽到動靜走了出來，不見顧懷瑾，楚蕓菁奇道：“懷瑾怎么出去了？”

“不能吃、不能吃，小白聽話，待會給你吃雞腿。”顧懷瑜踮起腳尖，抻長了胳膊，手上顫顫巍巍舉著一塊蛋糕，生怕小白一個跳起吃了它。顧研城輕咳一聲，低聲喚了一句“小白”，小白這才乖乖聽話，嗚嗚叫了幾聲，耷拉著尾巴爬到顧研城這邊。顧懷瑜如釋重負，這才回道：“哥哥說是有事出去一下，應該很快就回來了。”聞言，楚蕓菁略感無奈：“真是的，好歹是生日，怎么一下子就走了。”

顧研城笑道：“孩子長大了有自己的朋友圈，你也別擔心，懷瑾這孩子有分寸。”顧懷瑜聽著顧研城的話，一邊吃一邊附和：“是啊，哥哥那么厲害，媽媽你就別擔心了。”楚蕓菁聽著兩父子的話，捏了捏眉心，說道：“我也不是說對懷瑾怎么的，就是擔心這孩子……”所有事情都埋在心里，偶爾問他才簡單說起，成績上總是有自己的計劃，生活上也一絲不茍，有時候這種過分的成熟讓她這個做后媽都有些措手不及，半晌，她才釋然，“孩子長大了，我這個媽媽還是操心太過了。”

“媽媽你別想太多了，來吃蛋糕吧。”顧懷瑜跳下椅子，端著一塊蛋糕拿到楚蕓菁面前，還小心避開旁邊饑腸轆轆的小白。顧研城牽著小白，果真從廚房拿了一個雞腿，才緩解小白對蛋糕躍躍欲試的渴望。

這邊余安之沒想到顧懷瑾一下子到了，還頗感驚訝：“那么快。”

這個時間說不上安靜，但在這里也談不上熱鬧，恰好是余安之喜歡的那種。顧懷瑾在看見余安之身影的時候，下意識快走了幾步，看著從石椅上起身的人，心里那片靜湖不小心被攪起了些許漣漪。他在余安之面前站定，厚厚的圍巾遮住了她的半張臉，高挺的鼻子泛著點紅。顧懷瑾：“等久了吧。”

余安之輕輕搖搖頭，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說：“生日快樂，懷瑾。”說完，將手里禮物遞給他。

顧懷瑾手微僵了一下，隨即不動聲色接過禮物，盯著這個袋子一會兒，他抬頭看著余安之說：“謝謝。這個是什么？”

其實顧懷瑾沒有打算瞞著余安之，相反他很期待余安之知道后的反應，整天都期待著余安之的一句“生日快樂。”從早到晚，他期待，又低落，再釋然，然后又隨著手機提示音繼而興奮，然后失望，心情跌宕起伏。就在剛出門的時，他都是知道余安之找他的原因的，不過當真正收到這個禮物的時候他卻有些莫名的緊張……以及內疚。

接過禮物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余安之手機，非常冷，指甲里面不是柔軟漂亮的紅粉色，那是因受冷后泛出的白紫色，一瞬間他的手像是被寒風狠狠凍住了。

她等了很久……

余安之忽然有些局促起來，鼻尖摩擦了一下圍巾，輕吸了一口氣，圍巾上帶著的小絨毛隨著這個動作騷了一下鼻子，癢癢的，她伸手擦了一下，手指有些不靈活……

她趕忙放下，不好意思笑道：“我沒什么會的，就寫字拿手一些……”

不懂樂器，不懂唱歌，不會說笑話，也不會那些精細的毛線活……她本來就是極其平凡的人，一不小心就會淹沒在人群里面，但是她還是想要給顧懷瑾最特別的，起碼是現在她能力范圍內最為特別的東西，說不定以后他偶爾看到可以想到這個禮物曾經從何人手中接過，一個名字也好。

余安之等了很久，卻沒有聽到顧懷瑾的聲音，不安地抬起頭……不知何處掀起的風，余安之不經意瑟縮了一下，下一秒側臉碰到了略微冰涼的表面，一雙手橫過她的肩膀，側身擋住了起來的風，溫暖的氣息從四面八方滲透過來，身體瞬間失去了反應能力。她只聽到那個好聽的嗓音從頭頂傳來，不知為何聽著像是帶著些許歉意。

“安之，謝謝你。”

還有，我會一直記得的，不會忘記。

原本的路燈遭到了投訴，小區周邊照明燈都換上了新的，帶著朦朧美的道路變得清晰可見，余安之再也不用擔心認不清路的情況了。現在她卻想要燈暗些，微微昂頭，她甚至可以看到那人濃密的睫毛投下的陰影，給些時間，她甚至可以將那些睫毛數盡。

顧懷瑾比余安之高些，略微睜開眼便對上了余安之的目光。許是那目光過于炙熱，燙得心的一角微微蜷起，在冬日里軟化了下來，顧懷瑾閉上眼，雙唇輕輕貼在微涼的額間。

余安之倏然睜大眼睛。

享受過陽光的人在冬日會格外眷戀溫暖，些微的溫暖都是那冬日匆匆而過之人的幸福來源。胸口的暖意好像溢出，心跳的驟然加速讓血液翻滾得更厲害，余安之緊張地直咽口水，全身燥熱不已，所以她落荒而逃了，連回到房間腦子都似漿糊那般，暈乎乎的。魏則行喊了她幾句，余安之一點都沒聽進去，直接將他擋在了門口。

魏則行：“……”

顧懷瑾到底做了什么？！

這邊顧懷瑾也沒好到哪里。他坐在椅子上，眼睛一動不動盯著那副字，修長的手垂在一側，手捏著拳微微發顫，眼睛里好似燃起了一把火，火燒火燎地全身亂竄，心如擂鼓。看著看著，顧懷瑾撲哧笑出了聲，手背抵著唇，好不容易才壓下笑聲。他拿起那副字，走走看看，越看越喜歡，在房間看了好半天尋找這個家伙的歸宿，終于下定決心掛在靠著書桌的那面墻，這樣他每天都能看到。

人如其字，這個詞顧懷瑾一開始著實不太信。比如魏則行的字，要不是字實在是慘不忍睹，起碼有幾科成績是可以超他的，偏偏扣了那些卷面分。反而余安之的字，他雖然不熟通書法，書法中氣韻風骨稍有接觸，良莠不齊中也能看出個好壞，在他眼中余安之的字帶有一番風骨，以后定然不簡單。

果真是越看越喜歡，顧懷瑾心里想。

或許今年的生日愿望真的會實現也說不定。

“還沒發出去？”李然湊過過去瞄了一眼，“你都刪了多少回了。”季厲手指按了一下電源鍵，手機屏幕瞬間暗了下去，拇指肚揉揉太陽穴，嘆氣道：“……有些緊張。”

李然將手上的杯子放在桌上，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季厲：“你……緊張？”隨后笑出聲來，“我的天，你居然跟我說緊張，緊張？”

季厲瞪了他一眼，表示實在不想跟此人說話。

李然被挑起了興趣，走到他身邊坐下，在另一個懶人沙發上沒型沒款地曲著一條腿，好奇地打量起了他，笑瞇瞇的樣子像是一只狐貍，心里啪啪打著不知明的算盤。

季厲被他盯的渾身不自在，盤著的腿松開，撐著旁邊的地板就想起來，李然突然插了一句話：“怎么你那么喜歡她？”

季厲捏著手機的手緊了一下，又重新坐回沙發上，按開屏幕，解了鎖又回到了與余安之的聊天界面，最新的一條信息是她發的祝福語，很平常，就是別人常說的那幾句，他甚至覺得這就是群發的，只不過有心加了發的人的名字。饒是這樣，季厲還是不知道該怎么回，怎么回才能繼續聊下去。

“我是不是想太多了。”季厲答非所問扯出了這么一句，又繼續說，“我很多時候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她，又該如何跟她相處。”

“正常相處，像你平常那樣不就行了。”

“她不一樣的，這是我喜歡的人，想要追逐的人。”季厲低著頭，手按在脖頸上，另一只手拿著手機，屏幕上的光打在他的臉上，李然這時才真正感覺到，季厲是跟他一樣的人，也會有情緒的突然流露，不知所措。

初次的喜歡，也許就是那么熱烈得小心翼翼。

“其實我覺著你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對吧。我看你最近都在看書，從我認識你來，這是第一次，也是因為她吧。”李然說。

季厲往后靠了過去，還是按掉了手機屏幕上的光亮，丟到了一旁，半晌，認真說：“她喜歡顧懷瑾，追著他跑，她說那是她的光，在我這里她也是我的光，我想要她注意到我，所以我想站在更亮的地方。”

亮到她可以一眼就看見，可以停下自己的腳步。

“所以？”李然心跳不知所加了速度。

季厲深吸一口氣，閉上眼，再次睜開，目光堅定：“我要參加藝考。”

從前的季厲不知道明白究竟是怎樣的，也不會期待什么，更不會對未來有所想法，雖然這些普通的高中生大都一樣，放在季厲身上就會顯得格外漫不經心，甚至會有些吊兒郎當，如果沒有那張臉幫他挽回形象的話。

如今聽得季厲怎么說，李然張了幾次口，發不出任何聲音，驚訝至極，吃驚至極。季厲想要放下過去，想要前進了，終于不是故步自封。作為朋友，他很高興，也說不出話來。因為他現在才是那個被沒計劃，被拋下的人了……

“李然你有什么計劃嗎？”季厲坐直身體，看著對面李然說道。

李然瞇了瞇眼，習慣性的將自己的情緒藏得不顯山不露水，呵呵笑了幾聲，隨口說道：“誰知道，到時候再看吧，看到時候分數在哪里，就去哪里。”

季厲沒有說話。

李然頓了一下，繼續說：“你也知道，就算我一輩子這樣，靠著我家的底也能過得瀟瀟灑灑，我還真沒想那么多，而且我這個人對什么東西都提不起興趣，有時候想做某事了就去做了，不固定，也說不準。”

季厲“嗯”了一聲。李然張口，終究還是沒再繼續說話。

又過了一會，季厲忽然問道：“李然，你迷茫嗎？”

李然心口被戳了一下，微微皺起了眉頭，也就幾秒的時間，他又戴上了專屬的面具，笑道：“不啊。”

季厲一動不動地盯著他。

李然悠悠嘆了一口氣，改口說：“……有一點吧。”

他不是很想再說話了，他高興季厲終于邁出的步伐，心里也失落自己終究一個人了。

季厲的手很不自然地在脖頸后面摩擦著，低著頭看不清他的表情，等了一會兒，就在李然想用別的事情岔開這個話題的時候，季厲又說：“李然……要不要去B市？”

“哈？”

“我要考B市的戲劇學院，問問你要不要一起去B市，既然你沒有目標，要不要暫時將那個地方定為目標。”

季厲低著頭，好像糾結了很久才說出這番話。

李然愣住了，怔怔看著季厲一段時間，忽然捂著肚子大笑起來。季厲不明所以地抬起頭，就見某只狐貍捂著肚子，另一只手撐著地板狂笑不止，他本想懟他幾句，就見李然極不自然扭過頭，手背猛地往眼睛那里擦過。

季厲咽下堵在嗓子口的話，靜靜等著他。

“好，一起去B市吧。”

“嗯。”

一起去想去的地方吧，一個人帶著一個人，跟著某個人的步伐也不用擔心，追著追著總能追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