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媽媽其實……并不愛我爸爸。”

平淡無瀾的語氣，在余安之心中卻似千斤石壓得有些心口疼。她望著旁邊的人，明明只是看著前方，眼神好像穿過重重景象，飄至遙遠的過去。

“我的媽媽和爸爸是青梅竹馬，爸爸從小就喜歡媽媽，兩家人的感情也都很好，甚至他們的父母他們心中也都計劃著兩人的未來。他們只知道爸爸喜歡媽媽，卻從未有人問過媽媽是否喜歡爸爸，好像媽媽的想法不用說他們就能明了，但是他們不知道的是，這一次他們都錯了。”顧懷瑾看著余安之，輕輕說道：“安之，你知道偷偷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嗎？”

余安之忽而一下子溺在了顧懷瑾的眼神中，靜靜地不敢做任何反應，她怕一動，什么東西都要噴薄而出了，再難控制。

顧懷瑾將目光慢慢移回前方，緩緩說道：“那種小心翼翼，是不為人之的開心，也是一種心酸，因為說不出口，也因為可以一想到她就開心。就像生在在心里深處的一朵花，恨不得給予她全部的陽光、水分、營養，就是渴望她能夠成長。如此小心，有時期待她發現，有時又怕她發現……”有些無奈的一笑，顧懷瑾繼續說道：“那時候我的媽媽應該就是這樣看著那個男人的，或許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就喜歡上了那個突然闖入生活中的人，但在她想明白前，時間就沒給機會他思考。”

余安之：“什……什么意思？”

“那時候我的外公公司出現了問題，我的爸爸自然是傾盡全力幫助他們，但是……我的外公拒絕了，最后外公家里開始衰敗。那時候我的爸爸向媽媽求婚，媽媽也答應了，或許是出于爸爸的虧欠吧。那份感情就一直被她埋在心里，即便是在我出生之后也是如此。”顧懷瑾一頓，繼續說道：“我的印象中，媽媽很少笑，偶爾我考上第一名她會笑，也是因為如此，第一名也在那時候成了我的執念。然后，在那段時間里，阿瑜出生了，爸爸很開心，可媽媽還是那一副淡淡的樣子，直到有一天我看見媽媽接了一個電話。”

余安之好像猜到什么，說：“是……那個人打來的……”

“是啊，”顧懷瑾苦笑道，“那時候我第一次看見爸爸生氣，那是一種無力又抵擋不住的憤怒，大聲吼道：‘那么多年你究竟喜不喜歡我？’媽媽沉默了，終究還是說出：‘沒有，我從來只喜歡那個人。’那次吵架我目睹了全程，阿瑜在搖籃里哭得很慘，我只能一邊安慰著阿瑜，一邊又擔心著他們。”

“之后，爸爸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回家，然后，我看到了那個男人出現在家門口。”顧懷瑾神情很是失落，更是有一種難說的痛苦，“媽媽走了，我抱著阿瑜哭著問她：‘你能不能不要走，媽媽？不要走，跟我們在一起，不要走。’媽媽拿著行李，蹲下來看著我，哭道：‘阿瑾、小瑜對不起。媽媽真的沒有辦法。’”

“哈——”顧懷瑾嘆了一口氣，低著頭看著顫抖的手，喃喃說道：“我最終是沒有拉住媽媽，她還是跟那個男人走了。爸爸那天晚上回來，抱著我們哭了好久、好久。”

“那……”余安之心疼地看著顧懷瑾，心中忽然明白了許多，顧懷瑾的堅強與體貼，顧懷瑜的傲氣都是在那個家庭，那些蜚短流長中養成的。一人需要照顧幼小的弟弟，照顧深夜應酬回來的父親，一人需要在大眾的流言蜚語中養成自己對家庭的傲氣，不讓任何人看不起。

余安之伸出手，緩緩地搭在他的手上，手指的涼意傳入顧懷瑾皮膚，他忽然抬頭看著余安之，“我在這里，懷瑾。”

顧懷瑾抓著余安之的手，一時間不想放開，低著頭將安之的手貼在額上，繼續說：“過了些年，媽媽又回來了，剛剛好在我的生日那天，拖著行李箱，一個人再回來家里。爸爸只是不停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而我那時候竟然不知道該說什么，連叫她都沒有。可是我知道她不一樣了，臉色很蒼白，身體瘦了很多，去醫院檢查才知道，她生病了，是白血病晚期。那個晚上后，她就住進了醫院，再也沒有回家過，直到她離世。”

手背上微微的濕意讓余安之心揪著，靜靜地呆在顧懷瑾身旁，那雙手被層層暖意包裹著，可安之的心卻感受不到暖意，只是怔怔看著顧懷瑾，心中有個沖動，想要將那人擁入自己懷中的，給他自己全部的溫暖。

在這里，曾經他向她哭過的地方，這塊背陰處再次聽到了顧懷瑾的哭聲，此次余安之沒有背過身，她就在顧懷瑾旁邊，是作為顧懷瑾的朋友。

……

“你回來了。”魏則行看著進門余安之，說道：“爸媽去樓下買菜去了。”

“嗯。”余安之將鞋子放好，囁嚅道：“魏則行，你知道顧懷瑾媽媽的事情嗎？”

魏則行吃著蘋果的手微頓，心中有一種感覺，顧懷瑾肯定是將那些事情告訴余安之了。于是點頭道：“知道，就在樓上怎么不會知道。那時我還親眼看見顧懷瑾追著他媽媽的車，大雨中哭喊著。”

余安之咬著唇，怪不得顧懷瑾說“我最終是沒有拉住媽媽”，原來中間還有這樣一段情況。她繼續問道：“這件事情很多人都知道？”

魏則行咬了一口蘋果，想了想，說道：“起碼我和他在一個初中的時候，很多人都知道。余安之，你要知道‘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種事情有一人傳就有千人知道。更何況，顧懷瑾這么多年都自己過來了，他比你更知道如何處理這些情緒，你又何必費神。”

“嗯。”余安之和顧懷瑾走進客廳，看著電視里放的電視劇，注意力卻不在那，魏則行看著她問道：“出什么事了？”

余安之看著電視說道：“今天我和連一一遇到幾個西中的人，口無遮攔。”簡單一句話，魏則行也大概清楚發生什么了，道：“之后呢，你不會和那些人扛起來了吧？”魏則行只是試探性問問，他倒是清楚余安之的性子，輕易不會跟人起沖動的。

“嗯，我差點想打他。”

“咳咳咳”魏則行被蘋果嗆得喘不過氣，“你說什么！你不會真的動手了吧？”

余安之一臉平靜地轉過身，淡定說：“沒有，差一點。”

魏則行松了一口氣，沒好氣說道：“我告訴你，就你那身板，別隨意惹人，被揍死了都不知道。幸好顧懷瑾來得及時吧。”

余安之竟然笑了起來，干凈的眼睛看著魏則行，說道：“我打著你名號，嚇走了他們。”

魏則行：……

“余！安！之！你想死啊！”魏則行從沙發上跳起，氣道：“你……膽子可真大啊，你就不怕他們更想揍你啊！”

“不怕！”余安之直視著魏則行，直接說道。魏則行第一次看著余安之這樣的表情，生氣且固執，這才是余安之的樣子，真正的樣子之一，也是為顧懷瑾才露出來的。終究是嘆了一口氣，“你下次注意點，我的名字可不是保命符，能幫你一次幫不了四五次。”

“謝謝。”

“余安之，你真是瘋了，最近一直在說‘謝謝’。”魏則行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啃著蘋果芯看著她，真是一點都不習慣余安之這個樣子。

余安之笑了一下，卻說：“這樣子反倒和你親近許多。”

魏則行不好意思輕咳一聲，紅著臉，說道：“……喔。”

“則行、安之，你們都在啊。”溫馨擦著手走進來，看到兩人不禁笑道：“難得看你們姐弟倆在這里談心。對了，安之你的傷口如何了？”

“沒事了阿姨，這些都是小傷而已。”

“安之啊，若是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說出來，千萬別勉強啊。”魏明澤從屋外走進來，站在溫馨旁邊，溫柔地看著安之。

“謝謝姨丈，我一點也不勉強，你看這里”余安之抬起手臂上的紗布，笑說：“現在是一點問題都沒有了。”說著還揮揮自己的手臂。

“我瞧著問題也不大了，不然也不會有膽子去挑戰別人。”后面說得很小聲，溫馨和魏明澤沒有聽清，可是安之卻模糊間聽明白了，大著膽子白了他一眼。

雖然溫馨和魏明澤不明白他們之間發生什么事情，卻覺得兩人的關系比以前好了許多，一時之間也有著說不出的歡喜。

一家人熱熱鬧鬧吃完晚飯，看完新聞聯播，余安之和魏則行各回各房準備一波刷題。余安之正待蓄勢待發之時，手機忽然響起清脆的聲音——信息過來了。余安之動手點開，皺了皺眉頭，還是將那人加上了。

下一秒，余安之出現在了魏則行房中，將手機上的信息給他看。這一看魏則行頭都要大了，一連串的表情包、問候語狂轟亂炸般襲來，“叮叮”聲還不斷響起，信息更是如雨后春筍般冒出。

“你同桌沒事吧？”

魏則行的臉都黑了。

“手機給我，我幫你發。”魏則行咬牙道，“這小子死定了。”

余安之將手機遞給魏則行，接下來就聽得一聲吼道：“宋學，你要死啊！”余安之嚇得捂住了耳朵。發出后，手機的信息聲戛然而止。

終于清靜了。

“你下次不用理他，屏蔽掉就好。”魏則行將手機還給余安之，待她接過后，有些猶豫地說道：“你……沒有和顧懷瑾做同桌了。”

“是啊，上次考試沒考好，重新調換了座位。他現在和周曉婷坐在一起。”余安之道，“你怎么突然說起這個。”

“也沒什么。”魏則行眼神有些游離，靜了一會兒，才說道：“我看了你的成績。”

“嗯，所以呢？”

“我發現你的數學成績有了進步，起碼比五十多分好看多了；英語成績也不辜負你這些時日的勤奮苦讀，算……有潛力吧；語文成績的話相比上次少了，”他看了一眼余安之繼續說，“應該是你太過于把重心放在別的科目上了。但是你的理科成績確實難看，差極了，無用功做多了吧。”

魏則行說話一向直接，聽他這么一說，余安之苦笑了一下，抱著腿坐在地毯上，出神了一會，說道：“是吧，看到結果就連我都覺得那段時間學習理綜全然是無用功，更是浪費時間。”

“你有想過為什么學不好嗎？”

余安之點頭，“想了。”

“是什么？”

“不喜歡。”

魏則行蹙著眉頭，冷笑道：“余安之你可真是會為自己找借口，世上哪有那么多喜歡的事情給你做。如果人人都像你一樣，只對喜歡的事情盡力，不喜歡的事情失敗，那就不會有人說遺憾和后悔了。”

“可……我的感覺就是這樣。”余安之睜著眼睛看著他，“我也不知道怎么說，我覺得我是在理綜上努過力的，只是我心思在那些題目上經過后，無法長時間停留。沒有閱讀歷史的快感，沒有發現地理的興奮，也沒有背誦政治的理解。我才發現文科和理科，文綜和理綜真的是不一樣。而且……溫馨阿姨跟我說要找自己的路，我也在想著。”

“什么意思？”

余安之深吸一口氣：“我想轉文科。”

兩人安靜許久，魏則行率先打破這片詭異的氛圍，說：“為什么？”

“從前我很想跟著我父母親的步伐，他們做什么我也應該做什么，那時候我想這才是正常的才對。可是生病的時候，我的腦海一直回蕩的是我媽媽去世前的種種事情，包括我以后的人生道路，就連溫馨阿姨也跟我說去走自己路。說實話，那天晚上跟溫馨阿姨說過話后，我沒怎么睡覺，就是在思考著‘我的人生應是怎樣的？’‘我的人生道路又該如何？’忽然我發現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按照著自己以為的別人的軌跡而走，自以為自己和他人一樣，其實根本不一樣。”余安之閉著眼，緩緩睜開，聲音中帶著莫名的渴望，“還有……我有想要接近的人，想讓自己變成更優秀去走近他。”

這話怎么跟顧懷瑾的話意思那么像呢。魏則行瞧著余安之，“喜歡顧懷瑾？”

余安之身子一僵，最后點點頭。

魏則行嘆了一口氣，顧懷瑾要說喜歡余安之，毫不猶豫；余安之喜歡顧懷瑾，直截了當。兩人都未曾有過任何的隱瞞。他忽然有些羨慕兩人對待感情的直爽，只是他們兩人從未問過對方，也不曾主動將這份感情開誠布公。

“你可確定了？放棄了理科選擇文科，你能保證成為優秀到成為陪伴顧懷瑾身邊的人嗎？你能保證自己走上想要的路？不后悔？”

魏則行一連反問，余安之也曾經想過，于是說道：“我也不確定，但是比起那些我不喜歡的，我更想用自己喜歡的去靠近他。我想找到真正的自己。”

“媽媽知道嗎？”

“還沒。”

“打算什么時候說？”

余安之道：“這個星期過完。”她從地上站起，抬頭望著天花板，燈光射在瞳孔中，揚起層層迷蒙，她一時看不清眼前的景象，正如她現在看不清未來，但是她必須走下去。緊閉上眼睛，再次睜開，看著魏則行道：“我回去了。”

手搭在門把上時，身后傳來一聲：“加油。”

余安之微微一頓，低頭一笑，輕聲回應：“好。”

……

“哥哥，你想問你個問題？”顧懷瑜坐在床上晃蕩著雙腿，撐著身子前傾，望著顧懷瑾的背影出聲。

顧懷瑾正認真解著數學題，眼皮也不抬，隨口就說：“你說。”

顧懷瑜糾結一下，說道：“上次來我們家的安之姐姐，你覺得怎么樣？”顧懷瑾疑惑地轉過身，不解道：“為什么問這個問題？”

顧懷瑜咧嘴一笑，狡黠道：“我看哥哥很在意那個有點笨笨的姐姐。”顧懷瑾手指一頓，訝異說道：“為什么說她笨？”

“看著啊。”顧懷瑜直接說道，“那時候我在門口看她一臉呆愣的，看著就好傻。”顧懷瑾提醒道：“你可別欺負她。”

顧懷瑜聳肩，“哪有欺負，不過是隨口一說罷了。看哥哥你緊張的。”顧懷瑾有時候真的對這個弟弟的直接無奈，“隨你怎么說。”

“哦——”顧懷瑜有意拖長聲音，“那我告訴媽媽好了，反正她一直操心著呢。”說罷就想出門去，到門口卻被一道悶悶聲喊了回來。

一雙鳳眼中笑意盈盈，蹦跳著來到顧懷瑾旁邊，歪著腦袋看著顧懷瑾的樣子，小聲道：“你是不是對那個安之姐姐有意思？”

“很明顯？”

“呃……”顧懷瑜略一思考，隨后重重點頭，“沒錯。”

顧懷瑾扶額，無奈一笑：“都那么明顯了，她怎么就不知道呢。”

顧懷瑜終于繃不住了，驚訝的表情溢于言表，“怎么？哥哥你還是單相思呢？”顧懷瑾不搭話，顧懷瑜繼續說：“可是……哥哥，我聽說安之姐姐的成績不好，跟你差得很大啊。雖然我不是一個唯成績論的人，但是安之姐姐和你這樣的差距，在一起的話會讓她很不舒服吧。”

顧懷瑾沒有說話，拿起筆狀似認真地寫著數學題，心卻不知道跑到何處了。今天下午握著安之的手，真的一點都不想放開，顧懷瑾想，如果不是時間不允許，他真想就這樣再多呆久點。可是，現在不是時候，他現在不能直接將他的感情赤裸裸擺在面前，怕她因此疏遠他，更怕她一下子因他失去方向。

所以，就如他對魏則行說的，他可以等的，而且他有耐心可以等。

等到她覺得最好的時候，他才可能真正說出那份感情。

“我和她都有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