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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十年一諾(3)

  • 歌堂水舞
  • 哥特式御姐
  • 18628字
  • 2019-11-01 20:07:20

唐諾忍不住尖叫了一聲,伸出手拿起包:“不和你聊了,我回家了,司徒給我發信息了。”

“看把你高興的。”舊友忍不住嗔怪道。

那個晚上司徒南睡得迷迷糊糊時,依稀覺得有人在身旁,模模糊糊睡意蒙眬之時,

“司徒,”帶著濃重的酒意,唐諾輕輕呢喃著他的名字,“抱緊我。”

司徒南伸出手去,手打到了墻壁上,發出響動。

他感覺到疼的那一瞬間,才陡然清醒,意識到這不是夢境。

他整個人打了個激靈,伸手按亮床前的燈,從床上坐了起來。

“去你的房間睡。”他背對著唐諾說道。

唐諾愣了好一會兒,咬著嘴唇下了床回隔壁房間。

即便是隔著客廳和一扇門,司徒南也聽到了她的房間里傳來的壓抑的哭聲。盡管她與他的房間相隔不過數米,在唐諾看來,卻好像隔著銀河一般。

司徒南把頂燈打開,房間里亮起來。

他沉默地坐了一會兒,而后起身,打開桌上的電腦。

第二日清晨,唐諾從房間出來的時候,司徒南已經買好了樓下的早餐,坐在桌邊。

唐諾兩眼通紅,像只小兔子一樣,司徒南心中有隱隱的不忍,可還是將手中的那兩張A4紙推到了唐諾面前。

“什么?”唐諾有些疑惑地接了過來。

司徒南沒有看向她,自顧自地說道:“這幾戶住宅都離上班的地方不遠,干凈安全,挺適合女孩子居住,有一室一廳的,也有兩室一廳的……”

“我不走。”唐諾抬起頭來,打斷了司徒南的話。

“你挑一下,過幾天我打電話幫你聯系……”司徒南并沒有理會她的話。

“我不走!”唐諾的反應出乎司徒南的意料,她的聲音抬高了一些,而后揚起手來,將那兩張A4紙撕得粉碎,揚在半空中。

紙屑在空中旋轉飄落,隔著紛紛揚揚的紙屑,唐諾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只覺得多少往事在眼前回旋著:她初次見他的夏日,她向他表白的夜晚,她在異國思念著他的那個冬天……

這些年來,司徒南好似她生命中的一個巨大的黑洞,她付出真心和熱情,然而他從不肯給予她任何回應。

那些碎紙屑落在司徒南的肩上,他沒有動,臉上也沒有什么表情。

“在找好房子之前,你可以先住在這里,我這幾天先不回來住了……”唐諾站在那里,只覺得渾身從頭涼到腳。

她的嘴唇和身體都微微顫抖著,隨手抓起桌子上的瓷碗,狠狠地往地上摔去。外面清晨的天空,忽然響了一聲驚雷。

瓷碗四分五裂,一如她破碎的心。

“好,”唐諾的聲音異常平靜,“我走。”

初秋的夜晚,空氣中已經氤氳著涼意。

校園道路兩旁的銀杏樹葉子打著旋兒地落下,偶爾有年輕的男孩女孩三三兩兩說笑著走過,司徒南路過湖邊的圖書館,信步上了幾層臺階走了進去,到了三樓理工科類別的圖書分區,信手拿了一本當年學習的克拉夫的《結構動力學》,坐到一旁的沙發上翻了起來,正看得認真的時候,有兩個年輕女孩子互相推搡著結伴過來,在司徒南面前站定。

司徒南還沉浸在那本英文原版書中,直到其中一個女孩子伸出手來在他的桌子上敲了敲,才抬起頭來,困惑地看向她們:“有事嗎?”

一個女孩子紅了臉,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另一個女孩開口:“這個是我朋友,想認識你一下。你是這學校里的研究生嗎?”

司徒南搖搖頭,而后站起身來:“對不起,我該走了。”

他將手中的那本書放回原處,往圖書館外面走去。

剛從圖書館走出去,他便愣在了那里。

數米開外站著的,是一個熟悉的身影。

唐諾裹著一件黑色的大開衫毛衣,兩手插在口袋里,站在最下面的一層臺階上,微笑著看著他。

司徒南的心里忽然就“咯吱”響了一下,好似有一扇門被緩緩推開。

幾年前,唐諾還沒有遠走澳洲的時候,圖書館的最上層是幾個學院的實驗室和導師辦公室,他成天泡在實驗室做課題,經常是夜色深沉的時候才出來,每次出來,都能看到唐諾歪著頭捧著一杯牛奶在下面等著他,見到他就笑著跑過來。

因姚玫的緣故,那個時候他總是躲著唐諾的,像躲避一場風雨,像躲避一片烈焰。

數年過去了,她還就這樣站著,見他出來,一級級臺階輕盈地跳過去,在他面前站定,把手中的拿鐵遞過去:“就知道你會在圖書館,一起轉轉吧。”

她臉上的笑明媚動人,好似幾日前他們的那場爭吵和決裂,全然沒有存在過一般。

司徒南的嘴角動了動,卻全然沒有了說“不”的力氣。

他伸手接過那杯拿鐵:“走吧。”

挺拔俊朗的年輕男人,明艷動人的女孩,走在一起總是格外引人注目的,校園里好像并沒有什么太大的變化,也還是喜歡放周杰倫的歌:“看青春迎來笑聲羨煞許多人,那史冊溫柔不肯,下筆都太狠。”

不管外界如何斗轉星移,校園,好似都不會有太大的變化。

印象最深的,便是眼前這條兩旁種著銀杏的道路,出國的前幾日,她約司徒南吃飯,在學校后面的那家西餐廳里,那晚她喝了一些紅酒,酒精發酵了情緒,她的眼淚幾次要流了下來,又都忍了回去。后來吃完飯,司徒南送唐諾回宿舍。

從學校穿過的時候,銀杏路是必經的。已經臨近暑假,很多學生都已經返校,校園空蕩蕩的,那條路上,除了唐諾和司徒南,一個人也沒有。

姚玫的葬禮剛過沒有多久,司徒南整個人,還是隱忍而沉默,他的步子比唐諾微微快一些,走在唐諾的前面一點點。

唐諾一路上都沒有說話,月光把兩個人拉成兩條細長的影子,銀杏樹前面是銀杏樹,銀杏樹的后面還是銀杏樹,她甚至會微微有些錯覺,覺得天永遠也不會亮,眼前的這條路,永遠也走不完。

那個場景,簡直可以放在唐諾心中“人生中最圓滿的時刻top10”的列表里。

而如今,隔了五年,她同司徒南,又站在了這條路上。

她有無數次想要伸出手去,拉上司徒南的手。

但亦在心中了然他會抽開,她只得壓制住心中的小小念頭。

司徒南問她:“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你這幾日都沒有回家,”唐諾吸了吸鼻子,“我就找了老岳,老岳說有天晚上打電話找你,你正在學校逛著,我就過來了。”

被前些時日的秋雨洗禮過,空氣里都是清新的氣息。

秋風瑟瑟,有些涼意,唐諾裹緊了開衫,仰起頭看了看天空:“天氣這么好啊。”

“對啊。”司徒南點點頭。

“我們和好吧。”唐諾側過臉去,看向司徒南,“我以后不會再那樣了,司徒,我們和好吧。”

縱使他的心中曾多堅定,此時也不免柔軟。

司徒南輕輕“嗯”了一聲。

司徒南走了幾步之后,才發現唐諾并沒有跟上來,回去過頭,看到她在一棵銀杏樹下站定。

司徒南折回去站在她身旁,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依稀間,看得到那棵銀杏樹上刻著的一行小字。那是唐諾出國前刻上去的,歪歪扭扭的,“喜歡司徒南”五個字。

“司徒,”唐諾輕輕開口,“司徒……你這五年,過得怎么樣?”

“我都挺好的。”司徒南輕輕回答道。

“你這五年,有談過戀愛嗎?”司徒南帶著笑意,搖了搖頭。

唐諾的心中卻閃過一絲悠長的嘆息。

她決定從澳洲回去的那日,就已在心中下定決心,回國之后,不管司徒南身旁是誰,她都絕不會放棄他。

然而他這五年,是完全空白的五年。

大抵也是,仍掛念著姚玫的五年。

唐諾低下頭去,努力用一種尋常平靜的語調:“司徒,你還愛著姚玫嗎?”

風把唐諾的長發吹得凌亂,她的眼中仍有隱隱的憂愁。

司徒南的手指動了動,幾欲伸上前去觸碰她的面頰。

唐諾就這樣提起姚玫,倒讓他不知如何回答。

這五年,他似乎極少想起她。但他們之間,畢竟有著數十年的情分。

“司徒,”唐諾生怕剛剛同司徒南恢復的邦交關系被自己這一問打破,趕緊把話題轉向別處,“你什么時候有空的話,陪我去看看爺爺吧。”

“去北蟬嗎?”司徒南問道。

唐諾的眼中閃過一絲欣喜的亮光:“司徒,你都還記得那里的名字啊?”

司徒南無奈地笑著搖搖頭,往前走了幾步,唐諾也“哈哈”笑了兩聲,小跑著跟了上去。

北蟬鄉,唐諾和司徒南的初見地。

那年唐諾在讀高二,父母的爭吵連續升級,幾乎到了每天一戰的地步,暑假前的最后一個下午,她已經在心里盤算回去之后就要立即把行李偷偷收拾好,去仍舊在農村居住的爺爺家,過一個不鬧心的暑假。

當天下午回去,她便躲在自己的房間里偷偷摸摸收拾了行李,第二天黎明時分出發,招呼都沒有打一聲,字條也沒有留一個,用這種方式來表達著對父母的抗議,她一路上輾轉了好幾輛車,最后坐著一輛三輪車摸到村口的時候,已經是踩著細碎的月光。

唐諾打小就記性好,即便是很多年沒有來過,倒也摸到了爺爺家門口。

此時她已經是又累又餓,在心里盤算著晚飯一定要吃上爺爺攤的雞蛋蔥花餅,誰知到了門口一看,門上竟赫然掛著一把銅鎖,看樣子是沒人在家。

唐諾嘴巴噘得老高,踢了踢腳下的石子,坐在門邊的石頭上等他。

有同村的熱心人路過,扯著嗓子問:“是不是找老唐的?”

唐諾點頭:“對對。”

“老唐在那邊路口下棋呢,”熱心人伸出胳膊來指了指右邊的一個路口,“沒多遠,你走過去喊吧。”

“好。”唐諾點頭起身,把放在地上的雙肩包又拿起來背在身上,向著熱心人指的方向走去。

路口長著一棵大榕樹,榕樹上掛著一個搖搖晃晃的白熾燈,唐諾果然在那里看到了爺爺,他正坐在石凳上和人下棋,穿著鄉下老人都愛穿的白汗衫,膝蓋上放著一把大蒲扇,時不時地拿起來搖一搖,趕一趕在耳邊嗡嗡叫的蚊子。

“爺爺。”唐諾在幾米之外停了下來,扯著嗓子喊了他一聲。

老唐抬起頭來,有些愣愣地打量著唐諾,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沖著唐諾揮手:“哎喲,小諾,你怎么來了?快過來快過來。”

方才又餓又累的疲憊感好像一下子都消失了,唐諾咧開嘴笑笑,三兩步就跑到了爺爺的身邊。

“坐這里,坐這里,”爺爺拍了拍旁邊的一個空著的石凳,揉了揉唐諾的短發招呼她坐下,把石桌上的花生塞到她手中,“先吃點花生,等爺爺把這盤棋下完,帶你回去吃飯。”

唐諾接過花生坐定,以為爺爺是在和村里的叔叔伯伯下棋,誰知一抬頭,整個人愣了一下,眼前是一張年輕的臉。

后來唐諾常想,那一年的司徒南,是什么樣子的呢?說起來,并不是她生日許愿時,“世界第一美少年”的模樣。

他個子很高,但黑黑瘦瘦的,還有著一點點年輕人身上常見的駝背,在鄉下理發不便,他的頭發微微有些長,細細柔柔的,帶著微微的自來卷。此時是他落子,一枚黑子捏在手中,落定之后抬起頭來,正好對上了唐諾打量他的目光,有些拘謹地笑了笑。

夏夜,有很多村里人坐在路口那里一起吃飯閑談,偶爾夾雜著的,還有狗吠聲。

一切本應該是嘈雜的,可唐諾在對上那個笑容的時候,卻覺得周遭異常安靜,安靜到甚至聽到心中“咔嚓”一聲,有扇門靜靜地被推開了。

如我先前所說,遇到司徒南之前的小半生,唐諾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太過好命。

除了一同長大少不更事時就結下深厚情誼的江川,她從未多看過學校里任何一個同齡男生。

她好看,也知道自己好看;聰明,亦知道自己聰明。

學校里喜歡她的孟浪少年太多,寫過情書的有,送過鮮花的也有,圣誕節的時候有個學長在學校門口攔住唐諾表白:“唐諾,我喜歡你。”

她白了那人一眼:“我不喜歡你。”

那學長撓了撓耳根:“我從去年就很喜歡你,你不喜歡我也沒關系……”

唐諾笑了笑:“如果你喜歡一個人,那個人不喜歡你,你知道應該怎么做嗎?”

那學長也真是傻,以為唐諾這句話,是給自己機會。

沒錯,對大多數女生來說,說出這句話,便是沒有完全拒絕,是還有轉機,是還留有余地。

可唐諾是誰,她心高氣傲,毫不留情,做鋪墊只為了后面更無情的打擊。

“怎么做?”

“你應該躲得遠遠的,從那個人眼前消失,不要帶給她困擾。”唐諾揚了揚眉毛,留下一個嘲諷的笑。

所謂能量守恒,她遇到司徒南之前,無情冷硬地傷害過多少顆心,數都數不過來。

而這所有的傷害,都化作反作用力,在司徒南身上,百倍千倍地還給她。

那個傍晚司徒南的棋子落定在左下角的星位,看到唐諾在盯著眼前的棋盤,微微有些吃驚:“小姑娘也懂圍棋?”

要是在平時,唐諾一定會翻個白眼,夸大自己那三腳貓的技術:“那當然。”

可爺爺還在旁邊,撒謊是會被拆穿的,唐諾吐了吐舌頭:“懂一點點啦。”

童年和爺爺生活在一起的時候,唐諾是學過一陣子圍棋的,花了兩個小時弄懂了基本的規則以及“死活”,本以為就此可以憑借著這般手藝在棋壇上闖蕩一番,誰料爺爺補充了一句:“你這還沒入門呢,要想入門,你得先背定式。”

圍棋的所謂定式,就是雙方在爭奪角部時,面對不同情況合理的下棋秩序和落子點。“背就背,”唐諾撇了撇嘴,“幾個定式?”

“不多不多,”爺爺揮了揮手,“也就兩百多個。”

唐諾翻了個白眼,搖著腦袋出門玩泥巴去了,圍棋之愛就此作罷。

在唐諾眼里,爺爺最多只能算上一個不入流的圍棋愛好者,誰料那天晚上,竟然贏了司徒南的那盤棋。

贏了棋的爺爺自然很高興,哼著小曲起身來收拾棋盤:“不下了,要帶小諾回去吃飯,走走,一起回去。”

爺爺走在前面,提著小板凳的司徒南和抱著圍棋盒的唐諾走在后面,鄉村夏夜的晚風很溫柔,月亮也很皎潔,兩個人被拉成兩條細細長長的影子。

眼高于頂的唐諾,自然都是等著旁人先開口說話的,誰料她沉默著,身旁的司徒南也沉默著,最后繳械投降的是她:“我叫唐諾,唐詩的唐,諾言的諾。”

司徒南點點頭,而后繼續沉默著。

唐諾大跌眼鏡,只好又問了一句:“你叫什么?”

“司徒南。”他的聲音溫溫和和的。

“復姓哎,”唐諾吐了吐舌頭,“真好聽。”

不知道唐諾會來,家里沒剩下什么食材,鄰居家養了幾只雞,爺爺索性去借了一只,宰了雞之后,做了一鍋雞絲面。

那是老式的還需要燒木柴的鍋,鍋蓋一掀開立即有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爺爺給司徒南和唐諾各盛了一大碗,三人圍著廚房里的小木桌,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著。

唐諾一頓飯都在嘰嘰喳喳,問著司徒南問題,被爺爺嘲笑了好幾次:“我記得你小時候不愛說話啊,今天怎么跟個小麻雀一樣?”

唐諾白了爺爺一眼:“那你就是老麻雀。”

坐在對面的司徒南,小聲地笑了起來。

就算是只有雞絲面,也不妨礙爺爺拿出他最愛的白酒。

他和司徒南一人一杯,唐諾湊熱鬧,也非要嘗嘗。

見司徒南端起杯子來大口喝下,她也不甘示弱,端起手里的塑料杯就往嘴里灌,一股辛辣的味道直沖嗓子眼,她立即大聲咳嗽著跑到院子里都吐了出來。

爺爺大聲地笑,站起身來倒了一杯開水給唐諾放在桌子上。

那頓飯吃完之后,三人在院子里坐了一會兒。

房子是老房子,院子里種著一棵年歲久遠的老槐樹,開了花,香氣撲鼻。

爺爺問著司徒南課題研究的近況,雖說是聽不懂,卻還是一本正經地點頭。

唐諾也在一旁安靜地聽著,倒是從側面捕捉到了很多信息,例如知道司徒南今年二十四歲,是H大建筑學院的研究生,來這里是要完成導師的一個關于南方村鎮古建筑設計的實踐調研。

“有回我在村口和吳老頭下圍棋,這小伙子就走過來看,別說,水平比吳老頭那個臭棋簍子強多了,電視那個相聲里不都說了嗎,跟臭棋簍子下棋,越下越臭,我就丟下吳老頭,跟司徒下棋了。”爺爺拿著大蒲扇,哈哈大笑著說道。

唐諾沒有理會爺爺的哈哈大笑,開口問司徒南:“那你覺得,Form follows function or function follows form?”

司徒南的眼睛頓時亮了一下,這么一句話,從一個十六歲的小女孩嘴里問出來,實在是讓他有些吃驚。

“你對建筑學有研究?”他好奇地問。

“我讀書很雜啦,什么都看一點。”唐諾抑制住心中的得意,一本正經地回答道。

“我們家小諾讀書很厲害的,天才……”爺爺在中間插話。

好似一聊到建筑,司徒南身上的開關便被打開,整個人也跟著活躍了起來。

他看向唐諾,一本正經地回答她的問題:“形式追隨功能,是19世紀美國建筑師沙利文提出來的理念,直到現在,功能主義始終作為一條主線貫穿著這一百多年來建筑的設計和發展。但是單純追求功能的理性建筑學會使設計充滿了冷漠感,沒有特色,還會造成設計上的千篇一律……”

喝了不少的白酒,再加上這話題對一個老年人來說,實在是枯燥無味,爺爺站起身來準備進屋睡覺,進去之前把手電筒甩給唐諾:“聊完送送你司徒哥哥。”

那天他們倆也的確是聊到很晚,從安東尼奧·高迪到貝聿銘,從西班牙的米拉公寓到法國的朗香教堂,司徒南讀書二十載,在H大建筑學院里發過SCI拿過國家獎學金,亦是一向自恃清高,孰料眼前這個十六歲的女孩,第一次讓他有了棋逢對手之感。

“很喜歡這個院子,這棵樹,”司徒南抬起頭來看了看頭頂上的月亮,又看了看那棵榕樹,“覺得不管是晴天還是雨天、陰天,這里都很好。”

唐諾笑了笑,站起身來踩著小板凳,摘下來兩個梨子遞到司徒南的手中。

“希望以后我能設計出來一個園子,要和這個園子一樣,又典雅又自然,里面也種上梨樹和榕樹。”

后來唐諾送司徒南回去。

項目批下來的經費很少,說是辦公室,其實只不過是臨時搭建起來的兩間木板房,有一間里面堆著各種畫圖測量的儀器和書,另一間是休息的地方,除了一張床和一個柜子,就是一個臉盆架。

“做科研這么辛苦。”唐諾吐了吐舌頭。

司徒南倒了一杯水遞到唐諾手上:“因為喜歡,也不覺得辛苦。”

臉盆架旁邊,還放了幾株植物,唐諾蹲下身去:“綠蘿,薄荷,檸檬,風信子……你養了這么多植物。”

司徒南笑了笑:“你都認識?”

“對啊,”唐諾點頭,“我也特別喜歡植物。”

她往地上一坐:“小時候我就常想,自己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株植物,有一天云端的大神會降臨凡間,跟我說,‘喂,小諾,你的劫數已滿,是時候回來繼續做一朵花了。’以前我住在爺爺家,后面有一片森林,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就會跑到森林里躲起來。”

司徒南也順勢在她身旁坐下:“我喜歡植物,是覺得它們永遠都是平靜安寧的,不管發生什么,總是沉默地守在那里。”

同司徒南相比,唐諾過往的人生,太過美滿無憾,即便如此,她仍舊在看到司徒南微微有些寂寥和落寞的神情時,感受到了微微的心痛。

她轉動著腦袋找一些開心的話題:“紫茉莉的英文名是four o’clock,因為它是在下午四點開花。”

司徒南的嘴角浮現一絲笑意:“金櫻子的果實可以泡酒。”

“嗯……向日葵白天的時候向著太陽,你知道它們晚上干什么嗎?”

“干什么啊?”

“站在一起嗑瓜子聊天啊。”唐諾哈哈大笑。

“這些都是我剛來到這里的時候買的,原本還擔心項目完成之后怎么帶走的問題,等我要走的時候,就交給你照顧吧。”

“好!”唐諾點頭,回過頭去看了看那些植物,“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它們的。”

那天唐諾告辭的時候,司徒南拿出紙筆,寫下了一個號碼遞給唐諾:“這個暑假的項目應該沒有機會了,明年你高考完的暑假,我們小組有新的科研項目,你要不要加入?”

唐諾接過去,嘴角上揚,眼睛閃閃發光地看著他:“求之不得的機會。”

第二天天一亮,唐諾便從床上爬起來。

她動作太大,吵醒了隔壁的爺爺,他扯著嗓子喊了聲:“小諾,這么早去哪啊?”

“我去找司徒哥哥。”唐諾聲音清朗。

木板房在河邊,河面上還有一層薄薄的霧氣。

唐諾在門上拍了幾下,里面沒有人應答。

她隨意在四周轉著,最后在千米之外的一戶老舊民居處看到了司徒南正蹲下身做測量的背影。

“司徒哥哥,”唐諾小跑著過去,“你起這么早?”

夏日清晨的陽光,還很柔和,司徒南在那陽光中轉過頭去,對唐諾笑了笑:“唐諾,你過來了啊。”

唐諾便覺得世界好像在那一秒靜止了。

那些時日啊,她后來想起,真是妙不可言不可多得的好時光啊!

忙完一天的工作,傍晚時分,司徒南會從小商店里買上兩瓶黃酒,在榕樹下和唐爺爺一起下圍棋。

唐諾原本是任性沒什么耐心的性子,竟也因為司徒南的緣故,能坐在小板凳上看上兩三個小時。

棋盤橫豎十六道,共361個點。中間那點叫作天元,周圍八個點叫作星位。天元象征著眾星烘托的“北極星”,又可象征著群星競耀中最光彩奪目的第一明星。

這些名字實在是美,帶著詩意與禪意,好像浩瀚的宇宙都鋪陳在這361個點之中。

唐諾是突然被帶走的。

一個清晨,還沒有到往日起床的時間,天蒙蒙亮的時候,唐諾被爺爺叫醒了。

他在床邊站著,行李已經幫唐諾收拾好。

唐諾睡眼惺忪,有些不解:“爺爺,怎么了?”

她再定睛一看,爺爺的身后,站著江川。

“江川?”唐諾更是吃驚,“你怎么過來了?”

“小諾,”江川的眉宇間有不忍的神色,“你洗漱一下,我爸來接你回去。”

在車上的時候她才知道,自己出走這些時日,父母的關系已經瀕臨破裂,離婚官司開庭在即,諸多事宜私下都沒有談攏,到了對簿公堂的地步,唐諾亦要出席。

唐諾臉上未動聲色,只感嘆了一句“他們早就該離婚了”,而實際上心中仍有海嘯翻滾。

她想著幾天前和司徒南聊到家事時,司徒南安慰她:“都會好起來的,雨不會一直下的。”

靠著這句話,她才能支撐過之后昏天暗地的半個月。

那場離婚官司斷斷續續打了半個月,唐諾雖說早熟又聰慧,但畢竟也只是十七歲,哪里見過這樣的陣勢:夫婦反目對簿公堂,相愛時分享過的秘密都變成利刃,一刀刀劃向對方。兩人幾乎說盡了這輩子的惡毒又難聽的話語,張牙舞爪的樣子仿似兩只困獸一樣,全然不顧下面還坐著他們十七歲的女兒。

唐諾瞪大眼睛,心痛又茫然地看著這一切,江川也一直都在現場,每一場都坐在她旁邊。

法庭做出最后的宣判的時候,唐諾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得輕松。她腦海中浮現的只有三個字——

“結束了”。

自小伴隨著的家中無休止的冷戰與折磨,總算結束了。

唐太太已決定要出國,臨行前,對唐諾的唯一要求,便是她能陪伴幾天。

那幾天唐諾住在母親那邊,白天的時候唐太太帶唐諾去逛街,衣服護膚品香水鞋子幾袋幾袋地往家買,帶唐諾去吃飯,日料西餐法國菜意大利菜,什么新奇的菜式都要帶唐諾去嘗一嘗。

有天晚上她又要帶唐諾出門,換好衣服鞋子在客廳等唐諾,唐諾走出來的時候,卻還是睡衣睡裙,唐太太微微蹙眉:“怎么還不換衣服?今天去吃法餐,穿前幾天在Celine買的那條條紋裙吧,還挺法式……”

“媽,”唐諾打斷了她的話,“我們在家吃吧。”

正整理著項鏈的唐太太微微一愣,手停在半空中:“趙姨不是不在這邊嘛,家里沒有人做飯啊。”

“我們來做,”唐諾趕緊接上,“我們去麥德龍買點菜回來自己做,媽,我都好多年沒吃過你做的飯了。”

唐太太有些心酸,低頭道:“我做的又不好吃。”

“你會做紅燒肉啊,”唐諾笑了笑,“爸爸和趙姨都不大讓我吃紅肉,說不健康,我真的好懷念小時候你給我和爸爸做的紅燒肉。”

“好!”唐太太把脖子上的項鏈取下來,抬起頭來微微一笑,臉上帶著少女的羞赧:“晚上我來做飯。”

倒也是豐盛美味的一桌飯菜,唐太太做飯用料足,讓吃慣了清淡的菜式的唐諾大快朵頤了一頓。

飯后,母女兩人坐在陽臺的藤椅上聊天。

唐太太問唐諾:“小諾,有喜歡的男孩子嗎?”

“有啊。”唐諾爽快地回答道,繼而又去糾正,“不是喜歡,是愛。”

唐太太微微一笑:“是個什么樣的人?”

唐諾伸出手來比畫,像是在比畫星辰,又像是在比畫太陽。

“是一個特別優秀的,會發光的人。”

唐太太笑笑,端起腳邊的紅酒抿一口。

唐諾轉過臉來:“媽,你愛爸爸嗎?”

“以前愛。”

“為什么現在不愛了呢?”

“愛會褪色,有時候你會很幸運,開始一段戀情并且持續挺長時間,甚至一輩子。但愛情總是在褪色。小諾,你還年輕,可能現在還理解不了這些。不管我和老唐怎樣,哪怕在你的眼中,我們是多么糟糕的父母,我都希望你能擁有純真不渝的愛。”

神不在被愛人身邊,神在求愛人身邊。

唐諾自打遇到司徒南,就付出著純真不渝的愛。

這是她的福祉,也是她的哀愁。

隔日,唐諾還在熟睡的時候,唐太太便已起身前往機場。

翌日,唐諾返回北蟬時,司徒南已經不在那里。

司徒南的項目已經結束,導師要求立即返回。

唐諾跑到木板房那里,他的行李已經不在,都已打包寄走。

他留下的,是那些充滿生機的,蔥郁的植物。

司徒南還在桌子上留下了小卡片:“小諾,這些植物就拜托你照顧了,希望明年你高考結束能夠加入到我們的項目中。”落款是“司徒”兩個字,行云流水般的字跡。

唐諾的心中有沒能見到他的遺憾,亦有對下一次重逢的期待。

來日方長,她要的是一生一世,不是一朝一夕。

翻閱完最后一篇文獻的司徒南站起身來,墻上的掛鐘已經指向了六點,離下班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個鐘頭。

桌子上的手機響了起來,是姚玫打來的電話,接通之后那邊問他:“你忙完了嗎?”

“嗯,”司徒南點頭,“忙完了,你下班了嗎?”

“下班了,在路上,”姚玫說道,“我哥一個朋友的閨女今年考上了大學,正好是你們學校的建筑系,人家聽說過你的大名,想讓你指點指點……”

司徒南直接就拒絕:“還是算了吧,我……”

“司徒,”姚玫在那邊眉頭一皺,“我哥生意上的朋友,平日里沒少關照他,你就當幫個忙,能不能別天天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我都給你約好了,等會下班了我也過去。”

司徒南沒辦法,只得答應下來:“好,在哪里?”

“就你們實驗室前面一個路口左拐,有個挺顯眼的咖啡館,我約好六點半見,你先過去,我等會就到。”

司徒南聽得到電話里姚玫暴躁地按喇叭和抱怨的聲音,“又被堵在高架上了,行了行了,先這樣,你過去吧。”

她那邊突然掛斷了電話,司徒南也沒來得及再問上幾句,他嘆了口氣,稍微整理了一下桌子之后往實驗室外面走去,伸出手關門的時候轉念一想,萬一自己到了之后姚玫沒有到,空留自己跟一個小姑娘面面相覷,場面想一想都讓他覺得無聊,索性又推開門走了進去,從抽屜里取出圖紙,對今日的繪圖樣本進行校對。

六點半的時候他才從實驗室出發,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咖啡館也的確是容易找,推開門進去的時候里面正放著小野麗莎翻唱的《I wish you love》。

由于咖啡館是在郊外,也并沒有太多人,司徒南看了一圈發現姚玫果然還沒有到,拿起手機給她打電話,那邊傳來的是“你所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的聲音,幾分鐘之后姚玫的短信回了過來:“我不去了,有朋友約,你找個位置坐下,我讓小姑娘找你。”

司徒南無奈地聳聳肩,在一張靠窗的桌子前坐下。

這家咖啡館,司徒南以往并沒有來過,風景卻也是極好的,側過臉去,就看得到不遠處涌動著的蔚藍的海岸。

他就那樣出神地看了一會兒,直到微微回過神的時候,看到玻璃窗上倒映著一個女孩的身影,似乎已經那樣站了很久,他急忙起身:“你好,我是……”

四目相對的瞬間,司徒南整個人微微一愣,覺得這女孩極其熟悉。

眼前這個眉眼明媚的女孩,穿著一襲薄荷綠的連衣裙,狡黠地沖他揚了揚眉毛,打斷了他的話。“司徒南,好久不見。”

她這樣一開口,司徒南立即反應過來,原來是一年前,他去南方的北蟬鄉做科研的那半個月,時常跟在身后的唐諾。

他還未來得及開口,唐諾已經在他面前坐下,雙手捧著下巴,眨巴著眼睛看著司徒南:“你去年說過高考完可以和你一起做科研項目的,你不來找我,我就自己找你來了。”

司徒南依稀記得,去年是和唐諾說過這樣的話的。

唐諾的嘴巴噘起來,繼續埋怨:“你走的時候,都沒有和我說一聲,我連你的電話都沒有……”

“當時,”司徒南眉頭微微蹙起回想道,“當時導師催得急,我也沒想到會提前走,我走的時候,你爺爺說你爸爸早上把你接走了,你不在,所以就沒能跟你道別。”

唐諾咧開嘴巴笑了笑,身子往后靠在沙發椅上:“餓了。”

司徒南忙揮手喊服務員過來,點了意面濃湯和沙拉,專門又給唐諾加了一份大理石蛋糕。

桌子不大,唐諾忽然伸出手去,揉了揉司徒南的頭發:“多久沒理發了?這么長,都要遮住眼睛了。”

司徒南不好意思地笑笑:“有一陣子了,最近實驗室太忙了,一個項目剛結束。”

“晚上我陪你去理發。”唐諾邊往嘴里塞著意面邊說,而后話題一轉,“你去年是研二,是不是碩士畢業了?”

“直博了,”司徒南用叉子叉起沙拉里的金槍魚放到唐諾面前的餐盤里,“所以還是會經常在實驗室做研究。”

唐諾兩眼發光:“太好了,我還擔心著我考到了建筑系你畢業了呢。”

后來吃完晚飯,兩人在咖啡館里又坐了好一會兒,唐諾把身后的雙肩包打開,拿出來幾本書放在桌子上,司徒南伸出手來隨手一翻,勒?柯布西耶的《走向新建筑》,保羅·戈德伯格《建筑無可替代》,梁思成的《中國建筑史》,《安藤忠雄論建筑》……

每一本上都有做著的一些記號和標志,有些甚至都是原版書。

“你都看完了?”司徒南有些難以置信。

“看完了,”唐諾自負地笑笑,“都是在高三的英語課語文課上看的,那些課太簡單,還不如拿來讀讀書。不過有幾個地方我理解不了,所以帶過來問問你。”

言罷,她便拿出其中的一本翻到某一頁,指著自己在上面做的標記:“喏,這里,這個術語應該怎么理解?”

再往后翻了幾頁,“還有這個數據,到底是怎么得出來的?”

司徒南拿起來看了看,隨手拉出方才簡餐下面的宣傳單頁當作草稿紙,低下頭給唐諾講解起來。

唐諾眉頭微微蹙起,聽得認真。后來抬起頭的時候,她正看到司徒南的側臉。

頭頂上是一盞吊燈,柔和的光束傾瀉下來,打在他額前的碎發上,也打在他的睫毛上。唐諾有那么一瞬間的微微失神。

司徒南察覺到身旁沒了反應,抬起頭問她:“聽懂了嗎?”

一向大大咧咧的唐諾為自己剛才的失態紅了臉,趕緊點頭:“聽懂了聽懂了。”

司徒南便對她微微一笑。

兩人從咖啡館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九點一刻,唐諾帶司徒南到旁邊的理發店,司徒南坐定之后,理發師剛準備上剪刀,她便湊上前去,在旁邊手舞足蹈地比畫著要給司徒南剪一個什么樣的發型。

“福山雅治,福山雅治知道不?就這個,這個,”唐諾掏出手機,百度出來照片放在發型師面前,“就這個發型,絕對適合他。”

“你確定?”發型師對唐諾的指指點點極其不滿,噘著嘴巴。

“當然確定!”唐諾聲音清朗,“你沒覺得他長得就很像福山雅治嗎!”

發型師只得聽從:“好好,聽你的,聽你的。”

唐諾揚起眉毛笑笑,而后坐到旁邊的椅子上托著下巴看。

他比一年前微微壯實了一些,仍舊是好看的雙眉,清澈的眼睛。

趁著理發師轉到另外一側的時候唐諾伸出手去,便正好接到了司徒南一縷微卷的細軟的頭發。按照唐諾的意見剪出來的發型竟意料之外地適合司徒南,理發師理完之后司徒南站起身來的時候,唐諾的腦海中忽然閃出了兒時在爺爺家時,他教給她念的那句“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爺爺曾收藏過一些玉器,少不更事的時候,唐諾會拿著把玩,玉質硬而不荊,色暖而不妖,不清冷也不燥熱,就那樣端詳著,好似就能讓人心神寧靜。

他付錢之后,向理發師道謝,回過頭來,沖還坐在那里的唐諾微微一笑:“走吧。”

唐諾這才回過身來,臉上一紅,跟在司徒南的身后走出去。

在街邊陪唐諾等了許久,才有出租車緩緩停下,唐諾俯下身子正要坐進去的時候,司徒南開口道:“五天之后,實驗室會有新的項目開展,你要不要加入?”

唐諾粲然一笑,揚了揚手里的手機:“你洗頭的時候我已經把我的號碼存在你的手機里,我就是為了這個過來的。”

五天之后的清晨,司徒南剛從往實驗室去的班車上下來,便看到唐諾雙手插口袋站在站牌那里,看到司徒南,吹出了一個響亮的口哨,惹得周遭的工作人員紛紛看過來,讓司徒南微微有些窘迫。

她也不覺得有什么,蹦蹦跳跳地過來,在司徒南面前站定:“就知道你肯定會忘記打我的電話,我就只好自己過來了。”

唐諾這樣一說,司徒南倒真是有些不好意思,同唐諾見面之后的第二天博導安排了幾套建筑方案設計的測評工作,他忙得又是昏天暗地,完全把和唐諾說的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凈。

帶著唐諾走進了實驗室,唐諾把雙肩包取下來,從里面掏出從仟吉西餅打包的咖啡和面包,放到司徒南的桌子上:“給你帶的早餐。”

司徒南哪里顧得上吃,整個人已經進入了工作狀態,招呼著唐諾走過去,把桌上的圖紙攤開來向她講解了幾句,而后從抽屜里取出這次項目的計劃書塞到她的手上:“要去開會了,你拿著這個計劃書,會上自己先看看,有個大致的了解。”

唐諾點點頭,跟在司徒南的身后走進了會議室。

每個項目開始前,都是要舉辦一次小型的研討會的,目前的這個項目是由司徒南全權負責的,會議里這次項目的參與者已經全部到齊,有更年輕的碩士研究生,也有兩個畢業多年有著工作經驗的優秀的建筑師。

司徒南把唐諾介紹給大家,說是項目組的新成員的時候,下面坐著的七八個人明顯露出錯愕的表情,紛紛議論起來。

有個女博士從座位上起身,高顴骨薄唇,說話咄咄逼人:“司徒南,你這是什么意思?這個項目是省里直接批下來的基金項目,馬虎不得,你怎么能隨隨便便拉進來一個小姑娘加入?”

司徒南并不是善辯的人,被這樣質問,微微有些窘迫,正在思忖著應該怎么回答的時候,原本站在自己身后的唐諾已經上前一步,瞪著那個女博士。

方才被她從里面掏出過早餐的雙肩包,還提在手中,里面倒也是大有內容:幾本紅色封皮的榮譽證書,一本厚厚的雖有些稚嫩但別具匠心的設計圖紙,知名建筑雜志《建筑師》國際青年設計競賽“最佳新人獎”的獲獎證書……

她的聲音不高,卻很有力道,隨手翻出其中的一組設計方案:“這是前兩個月《城市建筑》舉辦的‘平凡建筑”為主題的建筑設計征集,我因為高考的原因沒有投稿參賽,但也初步形成了自己的設計構思,高考后做出了設計圖紙,也想請你們指教一下……”

“平凡建筑?”方才那個清瘦的女博士雖然還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氣勢,但眼睛卻閃爍了一下,好似對這幾個字產生了興趣:“那小姑娘你倒是說說,你是怎么理解‘平凡建筑’這個主題的?”

唐諾看向她,微微一笑:“當一切都可以作為現代社會的消費品的時候,建筑成為最奢侈的商業奇景。符號價值主導話語,使用價值日漸式微,建筑的本原被有意無意地忽略。本該為日常生活的建筑日趨脫離日常,刺激著人們的感官,本該成為主體的人卻成為客體,喪失了從日常平凡事物中體驗和發現美的能力。”

說到這里,唐諾微微側過臉去,看了站在身旁的司徒南一眼。

他的眼神里有隱隱的笑意,微微點點頭,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建筑不該只是奇技淫巧,只有平凡質樸的建筑,才有著恒久的魅力。所謂平凡建筑,也就是呼吁建筑回歸日常生活,關注人的體驗,以使得建筑獲得長久永恒的生命力。”

會議室里眾人沉默了一會兒,方才那個女博士帶頭鼓起掌來:“唐諾是吧?會議結束之后,把你的設計圖紙拿給我看看。”

唐諾點點頭,而后俯下身來鞠躬:“既然大家都沒有什么意見,那這半個月來,就由我擔任司徒南的助手,希望大家能多多指教。”

后來會議結束,唐諾跟著司徒南回實驗室的時候,司徒南沖唐諾笑笑:“剛才那位師姐,叫葉致,《城市建筑》的顧問,你剛才說的‘平凡建筑’這個競賽題目,就是她出的。”

唐諾“啊”了一聲,嘴巴張得老大,一副撞到槍口英勇就義的樣子。

司徒南忍俊不禁。

唐諾忽然把手伸到司徒南的面前來:“以后請多多指教。”

司徒南向來獨來獨往,拒絕同別人過于親密,對著伸過來的這雙手愣了幾秒鐘。

最后他還是微微一笑,伸出手來,同唐諾握了握手。

那十五天,是昏天暗地沒日沒夜的十五天。

前期的實地調查工作已經完成,這十五天,她在實驗室里進行后期資料整理繪圖測量以及一遍遍檢測。

唐諾還只有十七歲,又是個女孩子,最開始的時候司徒南不是沒有擔心過她可能承受不了這種高強度的工作會半途而廢,后來卻證實是自己多慮了。

唐諾生得漂亮,家境優渥,從小也是被唐老爺子捧在手心當公主養的,若說驕縱,平日里也是有些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驕縱的。

然而認真做起事情來,她卻也是有那么一股韌勁。

她把自己放在“助手”的位置上,每天早上第一個到,給小組里的每一個人都準備好早點,也從不抱怨加班,十點鐘大家開始犯困的時候,她一早訂好的咖啡,也總會及時地送過來。

她也的確是有那份能勝任工作的能力的,中午時分小組成員一起吃飯的時候,有人問唐諾:“你現在這能力,我覺得自己做設計都沒有問題,怎么就甘心到我們這個小組當個助手?”

唐諾往嘴里塞了一塊紅燒肉:“什么啊,我覺得我們小組里的每個人都很厲害啊。而且……”

她挑了挑眉毛,看了看坐在對面悶頭吃飯的司徒南,“司徒南在這里啊。”

一人打趣道:“喲,司徒,小姑娘是為了你才過來的。”

司徒南抬起頭來:“好了小諾,別鬧了。”

唐諾不反駁也不解釋,只是那樣笑盈盈地看著他。

唐諾在他眼中,還是小姑娘一般,他哪里會把這些玩笑話當真。

是某一天,他同唐諾在實驗室里核對數據直到深夜十二點多,外面忽然起了風,吹動著淡藍色的窗簾。

司徒南檢查完最后一組數據有些疲憊地抬起頭來,目光卻正落在手邊一個反光鏡上,反光鏡中看得到唐諾,她站在不遠處,就那樣怔怔地凝視著他。司徒南微微有些驚慌,匆忙又低下頭去,把目光落在那組數據上,假裝繼續進行核對。

可唐諾沒有給他這個假裝的機會,她一步步走過來,在司徒南的身后站定,伸出手去,從后面拉了拉司徒南的衣袖。

司徒南回過頭去,同唐諾四目相對的時候,她忽然踮起腳,慢慢地靠近了他的臉。她離他那么近,近得司徒南看得到她細膩皮膚上柔軟的汗毛,聽得到她的呼吸聲。

司徒南還未反應過來,唐諾的嘴忽然就湊了上來,靠近了他的唇。司徒南一驚,匆忙往旁邊躲開,手邊的一疊圖紙都被碰到了地上,被風吹得在房間里四處飄揚。

“唐諾,”他眉頭蹙起,因數天的熬夜,聲音有些嘶啞,“你干什么?”

“司徒南,我喜歡你。”唐諾不退反進,往前走了兩步,把話說得輕描淡寫,還帶著盈盈的笑意,好似剛才那句表白,不過是“今天中午的盒飯里能不能有雞腿”之類的尋常話。

司徒南微微一怔,繼而大步走到一旁,俯下身子去撿被夜風吹得四散的那些圖紙,沒有看向她,只是說著:“好了唐諾,別胡鬧。”

唐諾亦步亦趨地跟上前,也蹲下去一張張把圖紙撿到手中,慢慢地撿,慢慢地說:“我沒有胡鬧,我是認真的。不是沒有男生喜歡我,可我一個都不喜歡。”

她這樣說的時候,嘴巴微微噘起,帶著點孩子氣,倒是讓司徒南從方才有些尷尬的氛圍中輕松了一些,他笑了笑,問她:“為什么不喜歡?”

“他們都又蠢又傻,還總是一副覺得自己懂很多的樣子,”唐諾撇撇嘴,“我才不要去喜歡這樣的人。”

“你不一樣,”她的話鋒一轉,又看向司徒南,“你和他們不一樣,我是愛上你了。”

司徒南啞然失笑:“唐諾,你才十七歲……”

“十七歲又怎么樣?”唐諾振振有詞,“誰規定十七歲不能愛人。司徒南,我在你面前表白的時候,請你把我當成一個成熟的和你平等的人來看。”

“那好,唐諾,”司徒南站起身來,神情認真,“我已經有了姚玫。”

“你現在和她在一起,未必以后也同她在一起,我有的是時間,我可以等。”

司徒南沒有說話,唐諾也沒有說話,兩個人就那樣沉默地站著。

身后墻上的掛鐘指針在“嘀嗒嘀嗒”地走動著,司徒南回過頭去看一眼,把手中整理好的圖紙放在抽屜里:“太晚了,趕緊回去吧。”

話音剛落,外面的雨勢忽然變大,瞬間電閃雷鳴起來,實驗室的白熾燈快速地閃爍了幾下,而后忽然滅掉,整個房間頓時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啊!”黑暗中唐諾聽得到司徒南的一聲低呼,而后是趔趄了幾步碰到桌椅發出的響動聲,她有些緊張,慌忙喊司徒南的名字,“司徒南,你在哪里?你怎么了?”

手機卻也不在口袋里,沒法找東西照明,她只得順著司徒南大口大口聽起來異常急促的喘息聲摸索著走去:“你沒事吧?”

她腦海中立即浮現的,便是“黑暗恐懼癥”這個詞,患有黑暗恐懼癥的人處在比較黑暗的環境中時,往往會產生非常奇怪的聯想,情緒也會變得比較緊張,會產生逃避的行為,一些人還可能出現心悸胸悶等身體不適。

她借著外面街燈隱隱的亮光摸索到了司徒南的身旁,他并不是在站著,整個人蹲在那里,雙手緊緊地抓住旁邊桌角,整個人似乎處在恐慌的境地里。

“司徒,”唐諾緩緩地向他伸出手去,把自己的手覆蓋到他的手上,柔聲道:“你別怕,司徒,我拉著你走。”

往日里做起事來雷厲風行的司徒南,此時好似惶恐的,茫然的孩童,他的手在微微顫抖著,手心有一層薄薄的汗。

唐諾拉起了她的手,而后摸索著,緩緩地向外移動。

想必是總閘跳閘,外面也是漆黑一片。

好在唐諾對樓道早已熟悉,樓梯處有“緊急出口”的指示牌,發出熒熒的綠光,勉強能看到腳下的路。

三層樓梯一個臺階一個臺階緩緩地摸索下去,直到最后走出大門,他們站在有著柔和燈光的路燈下面。

司徒南的額頭上已經密布著豆大的汗珠,好一會兒呼吸才慢慢平復下來,之后匆忙將自己的手從唐諾的手心掙脫開來。

唐諾肯定是有些不高興的,嘴巴立即噘了起來,別別扭扭地站在那里。

她轉過臉去的時候正聽到汽車的鳴笛聲,一輛汽車遠光燈近光燈交替著駛了過來,在兩人面前停下,把玻璃搖下來,是岳明朗。

疾風驟雨忽然而至,他原本是擔憂司徒南沒法回來,才開了導師的車過來,見到他旁邊的唐諾愣了愣:“哎喲,這個漂亮的小妹妹是誰?”

唐諾撇撇嘴,白了他一眼。

他笑呵呵地招呼著兩人上了車,剛才的風雨太大,兩人的身上都有些濕漉漉的。

他先送唐諾回家。

唐老爺子在這個城市有幾個舊友,常年定居國外,房子空在那里,唐諾高考之后犟著脾氣要先來這里,唐老爺子攔也攔不住,索性給她安頓好住處,讓家中一直照顧唐諾的趙姨也跟了過來。

趙姨還坐在客廳里焦急地等待著,從唐諾加入這個項目以來,每天都是深更半夜才打車回來,趙姨自然也是睡不著的,跟著緊張。

她聽到外面汽車的喇叭聲慌忙起身,拿著一把雨傘走出去打開庭院的鐵門,唐諾從車上跳下來,鉆進趙姨舉著的雨傘下,趙姨招呼著兩人:“進來坐坐吧,這會雨太大了,你看那個男孩子,身上都濕透了,我正好也做了點夜宵……”

司徒南自然是匆忙拒絕的,駕駛座上的岳明朗卻是一聽夜宵立即兩眼放光起來,連連應聲,鼓動著司徒南一起,“走走,進去坐會兒。”

“算了吧,明朗。”司徒南面露為難的神情。

“進來坐一會兒吧。”唐諾往前走了兩步,伸出手來拉了拉司徒南的衣袖,她的頭發濕漉漉地搭在耳邊,眼睛卻黑黑亮亮,聲音里帶著哀求。

若說司徒南在智商上是碾壓普通人的,那倒是真沒錯,然而在情商上,他的確也不是眼前這個十七歲小姑娘的對手。

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再拒絕,他只得輕聲答道:“那好,坐一會兒吧。”

唐諾笑得特別開心。

趙姨去廚房里又忙活了一會兒,也的確是好手藝,沒有什么濃油赤醬,都是健健康康的食材,南瓜粥里放上核桃和杏仁,烤土豆上面撒著黑胡椒,鱈魚去皮切成小塊,用鹽和檸檬拌上,而后刷上黃油在烤箱里烤成金黃色。

唐諾去樓上的臥室吹干頭發之后,換了睡裙下來。司徒南抬起頭看向她的時候,微微愣了愣。

他從未見過這個樣子的唐諾。

她頭發松散下來,微微凌亂地披在肩上,睡裙是一層層精致的蕾絲,領口開得很大,露出好看的鎖骨。

她沒穿鞋,扶著樓梯欄桿光著腳一層層臺階走下來,徑直走到司徒南面前站定。

司徒南低下頭去,拿起叉子叉起一塊烤土豆塞進嘴里。

“好看嗎?”唐諾粲然一笑。

司徒南裝作沒聽見,低頭大口嚼著土豆。

“好看好看,”岳明朗趕緊提高聲音打圓場,“像個小仙女。”

“我才不要當小仙女。”岳明朗吃力不討好,反而被唐諾翻了個白眼,“我要當司徒南的女朋友。”

“咳咳咳……”坐在一旁的司徒南實在是沒忍住,止不住咳嗽起來,一口熱騰騰的奶油蘑菇湯差點吐出來。

岳明朗一邊狡黠地笑,一邊伸出筷子夾起一塊鱈魚往嘴里放:“原來是司徒南的粉絲啊。”

“好吃嗎?”唐諾忽然話鋒一轉。

“啊?什么?”岳明朗有些沒有反應過來。

“我問你鱈魚好吃嗎?”唐諾不懷好意地笑。

“好吃好吃。”岳明朗連連點頭。

“吃了我家的鱈魚,以后可要幫我追司徒南。”唐諾眉毛一挑。

“喲,”岳明朗眉頭一皺,轉過臉對司徒南哈哈大笑,“你看這小姑娘,一塊鱈魚就準備把你換走。”

所以一開始的時候,岳明朗沒有把唐諾的這一片情意當真,司徒南自然也是沒有。

他是怎樣覺得的呢?她才十七歲呢,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年紀,好像是武俠故事里總被關在山上潛心修煉的小師妹第一次下山來,下山的路上碰到這么一個人,便覺得自己愛上了。

而其實呢,人生才只向她拉開帷幕的一角,走下去,才有真正的廣闊天地和大千世界呢。

放在桌上的司徒南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拿起來看了看,是姚玫打來的電話。

他按下綠色的通話鍵接通,還未開口說出那個“喂”字,那邊趙玫已經氣勢洶洶:“司徒南,你自己掰著手指頭算算,多少天沒有給我打電話了,要不你跟我分手跟你的圖紙實驗室工地過吧!”

司徒南心中涌現出一股內疚之情,這才意識到,從這個項目開始以來,沒日沒夜昏天暗地忙了十來天,回到家的時候通常都是凌晨,時間太晚,不是沒想過要給姚玫打個電話,然而洗漱之后,整個人便是異常疲憊,往床上一趟,便昏昏沉沉地睡去。

他開口想向姚玫道歉:“小玫,我最近實在是太忙……”

那邊“啪”的一聲,便掛斷了電話。

司徒南輕輕嘆息一聲,站起身來一邊撥著電話,一邊往陽臺上走去,岳明朗又往嘴里塞了一塊鱈魚,沖著唐諾擠了擠眼睛。

唐諾卻只覺得胸膛里有微微尖銳的疼痛感,也并沒有心思理會岳明朗的玩笑,目光就那樣怔怔地隨著司徒南移到了陽臺上。

隔著一層薄薄的白紗,她看得到他那里的一舉一動。

那邊的姚玫大抵真是生了氣,他低著頭撥號碼,撥通之后放在耳邊,卻是一遍遍被掛斷。

他眉頭微微蹙起的時候,讓唐諾的心也跟著難受。

她甚至希望那邊的姚玫接起電話,不要讓他不開心。

司徒南輕輕嘆了口氣,而后折回客廳,朝正對著一桌美食大快朵頤的岳明朗說道:“明朗,你吃好了嗎?送我去一趟小玫那里吧。”

“啊?”岳明朗一愣,“這狂風暴雨的……”

“就是因為狂風暴雨,”司徒南看了看外面說道,“小玫挺怕這種雷雨天的,又生了我的氣,我還是該去看看她。”

“你這個戀愛談的,也是辛苦。”岳明朗搖頭,“行,行,我送你過去。”

趙姨正端著一盤水果沙拉走出來,見兩人起身要走慌忙攔住:“再坐坐吧。”

“不了、不了,”司徒南微笑著擺擺手,“阿姨,麻煩您了。”

他走到客廳的門廊處俯身換鞋,換好鞋之后回過頭去,看了眼雙手抱肩一言不發地坐在那里的唐諾,開口道:“唐諾,我走了。”

唐諾站起身來:“司徒,你等一下。”

她走到冰箱前拉開冰箱門,從里面取出了一個大大的密封罐,而后又找出一個漂亮的鐵皮盒子,用小夾子把密封罐里烤好的抹茶曲奇一塊塊夾到那個鐵皮盒子里,裝好之后又找出綢帶打了個蝴蝶結在上面。

她走過去把它遞到司徒南的手里,微微笑了笑:“去哄女朋友的話,帶點伴手禮吧。”

司徒南原先不愿意接,拗不過唐諾,將那盒曲奇放到手邊的包中。

雨太大,兩人沒有讓唐諾送出門,唐諾就站在那里看著,看到司徒南坐進車中,看著那輛車亮起車燈,緩緩消失在雨霧中,才垂下眼去,轉身踩著樓梯上樓。

趙姨站在那里,看著她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

那晚,司徒南并沒有見到姚玫。

岳明朗把他送到了姚玫住的那個小區的樓下,司徒南敲了半天門,都沒有人應答,撥打姚玫的電話,那邊也沒有人接聽,后來再打過去,那邊已經是“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隔日再見唐諾,她和往常并無異樣。

她仍舊是到的最早的那一個,司徒南推門進去的時候她正在拿著標尺對一張圖紙做測量,身上穿著的是統一的寬大的工作服,袖子挽得高高,頭發隨意地挽在腦后。

她聽到推門聲回過頭去,沖司徒南嫣然一笑:“早。”

她指了指他的桌子:“早餐在那里。”

司徒南懸著的一顆心頓時就落在了肚子里。

來之前他不是沒有擔心過,總怕見到唐諾,兩人之間會有些許的不自在。

誰料完全是他的多慮,唐諾一副坦蕩蕩的樣子,仍舊跟在他身旁“司徒”“司徒”地叫著。

大抵是真年輕,并不在意結果輸贏。

表白愛意單純是表白愛意,我喜歡你單純是我喜歡你。

我當然期待你的回應,但如果你回應不了,也沒有什么關系。

項目進展得并不算順利,沒能按照原先計劃完成,往后硬生生推了一個多星期。

司徒南想著要同姚玫道歉,但忙起來好似旋轉著的陀螺,根本沒有約出來吃頓飯的時間。

他的感情經歷,說起來實在簡單,唯一的一場戀愛,便是同姚玫。

究竟是怎么走到一起的,估摸兩人都沒有太深的印象。

高中時是他們沒有什么交集的同校同學,大學碰巧在一個城市,剛入校的時候司徒南便被學長學姐拉著去參加一個什么“同鄉會”,會上姚玫主動找他搭話要了他的電話號碼,之后約他爬山,三個月后正好趕上情人節,她發信息說喜歡他,他呢,好像覺得她也不錯,一來二去,兩人就這樣在一起。

也是數年的光陰。

晚上司徒南在公寓樓洗完澡之后從浴室出來,拿起手機,便想再給姚玫打個電話。那邊響了幾聲,總算有人接通,姚玫懶洋洋應了一聲“喂”。

司徒南慌忙開口:“小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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