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南風小鎮4
- 唯暗之光
- 潘思瑤
- 2526字
- 2020-01-07 16:08:09
母親這段時間總是神情疲憊,在家的時間,除了檢查每日給她布置的功課,極少說話。
家里的氣氛大多沉悶而寧靜,這讓琪年更感覺自己像是變成一條,在狹小魚缸里來來回回游走,卻總是碰壁的魚。
說出的話,瞬間總會被湮沒,然后只留下一連串可笑的氣泡。
又是一個下午,當被抽出的藍色水彩筆芯,已經泡的有些發白。
她在午后溫暖的陽光下,靠著門邊睡了一小覺。
夢里的天空中,才真的飄滿了美麗的藍色泡沫。
醒來后,她感到自己的內心有些失落,于是便開始迫不及待地尋找新的興趣點。
翻找家中柜子左邊,第三個抽屜里小鐵盒里,琪年意外有了新的發現。
是一把鑰匙,她蹲下來把它在手心里,耐心地撫摸著它的形狀,瞪大眼睛仔細地看著,隨即又把它攤在手心輕輕掂量著。
她記得這把鑰匙齒狀的輪廓,金黃的色澤,堅硬的質地。像是一個獵手,對垂涎已久的獵物所應熟知的一切。
無數次,在母親每天回來的時刻,打開鐵門,將鑰匙放在小茶幾的桌面上的時候。
她把它握在手里,內心祈禱,母親第二天能夠忘記帶走鑰匙,哪怕一日。
琪年拿著這把在抽屜里,新找出的鑰匙,小心翼翼地貼近鐵門,她的臉湊近鎖孔的時候,甚至能夠聞到鐵銹的味道,緊接著,門鎖發出咔嚓一聲,證實了她的猜想。
眼前的這把鑰匙,果真與母親身上的那把一模一樣。
她終于獲得了短暫的自由。
懷著激動而愉悅地心情,她鎖好門,一路小跑下樓,將左手放在衣服的口袋,手里緊緊握住這把鑰匙。
迅速跑過樓下精致美麗的花壇,跑出小區的大門口,看著來來往往地人流,琪年站在馬路小道邊喘著粗氣。
她突然想去找小跟班,已許久未見,想問問他,在她不在的日子,還有沒有被揪著小辮,受著欺負。
她平日也總是時不時地看看,他送給自己的畫,也想和他一起吹最近她喜歡的藍色泡沫。
幼兒園的路,在她的印象里。離小區并不近,但母親每天是乘車來回接送,除了途中幾個有標志性的建筑物,琪年一路步行,幾乎無法記起任何方向。
在穿過幾條小道盡頭的拐角處,她終于沮喪地想起小跟班似乎已經不在幼兒園了。
這時,天空也慢慢暗淡下來,在接近晚飯的時間。
琪年必須趕在母親之前回去,不露痕跡地整理好一切,才能讓這個秘密不被發現,并得以延續,她希冀著的自由。
接下來的幾天,在外痛快游玩之后。
計劃著時間,回到家里,再接著完成母親留下的功課。
盡管母親這段時間總是晚歸,但回來之后,無論多晚,也會檢查琪年當天的功課,再教她識字和朗讀明天需要背誦的新篇章。
琪年對文字,特別是古文,詩詞,有一種天生的敏感,即使再繁多,復雜的字句,也總能從中尋得一種獨到的規律,變成自身能夠輕易背誦記憶的詞文。
母親素來極愛李清照,更是耐心地為琪年解說這位才情橫溢的女詞人,充滿傳奇而坎坷的一生。
講解她的每一首詞,每一句詩的要義與涵蓋,說到動情之處,更是反復慢念,情不自控。
琪年之前背完三字經后,母親教她的第一首,便是李清照的詞,名為。
惟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凝眸處,從今而添,一段新愁。
她躺在母親懷里,感受著字句之間,時間流逝之中,僅存的物似人非。
這盡管,是琪年現在完全不能夠體會的一種莫大的沉重。
但念著念著,有時竟會有溫熱的液體,滴落在她的臉頰上時。
琪年總會有些驚恐地抬起頭,看著母親眼角的晶瑩。
母親的眼淚,在天真稚氣的臉上歡雀著濺開后,琪年用力吮吸的時候,舌尖最敏感的位置,會感覺酸楚,像覆壓于胸口的巨石,翻騰著悲傷與哀愁的情緒。
這種情緒,是鮮活著富有生命力的,好像逐漸抑制住了她絕大部分的歡愉,并變得甘愿沉溺。
少不經事的好,在于小時候如若能夠在自己所營造的世界里,放肆地痛快,對于周身置若罔聞。
哪怕不是太長的時間,這段純粹的自我探索,也會顯得至關重要。
盡管有些,是現在的她所不能體會的。
倘若,生不能懂。心不為痛。
再問世人。
有幾人。愿為情,不得善終。
此時此刻的琪年,已經變成了一塊具有生命力感知的色布。
周遭的任何細枝末節,能夠以這樣或那樣顏色的色點,不加修飾地散落在布上的角落周遭,成為不具有代表的不具規則的形狀與圖案。
樓房后面的草地,緊挨著一大片綠蔭覆蓋的緩坡,帶來更具縱深感的延伸。
如果站在緩坡的最高處,連著周圍小山坡更高處,一定所隱藏著,所未知的。
如果黎明緩慢照進的一縷縷陽光,尚有記憶,定當能夠最詳細地知曉所有花草樹木的秘密。
琪年可以在母親早上離開家后,耐心地花費整個上午。在樓房后低矮綠油的草從中,獨自一人蹲著觀察不斷雙線忙碌行走的螞蟻,進行著尋找與搬運的重復勞動,直到逐漸升溫的陽光照著她身上發燙,臉上也開始滲出細密的汗珠。
也會手握著樓下空地上,酥松又有些粘稠的泥土,一把一把地用手挖掘,堆砌,再填成一小塊新的平地,直至十指的指尖充滿了深褐色的月齒,像十個永遠不能圓滿的月亮。
她嘗試著辨別所遇到的每一種小花的香味,將臉貼得更近,心放的更低,卻舍不得采摘。
沒辦法用生命里還為數不多的詞匯,為自己喜歡的花起一個自己喜愛的名字。
偶爾也會溫柔地撕下一片花瓣,放在嘴里,細細咀嚼它的清香恬淡。
琪年已經很久沒有再去吹,那些現在看起來,枯燥無味的肥皂泡,甚至也不再惦記憂郁深沉的藍色泡沫。
她的瞳孔里,從找到那把鑰匙后,重新充滿了鮮艷繽紛的色彩。
她甚至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再想起小跟班。
母親每晚照例忙到很晚回來,也并沒有發現她的秘密。
可最近,小區里三四個時不時聚在一起的小男孩們,打碎了琪年自我自在的小世界。
他們逐漸破壞著,她感到歡樂與滿足的一切資源。
他們喜歡用棍子不斷擾亂螞蟻的行徑。
他們轉瞬將她所埋好的泥土坑重新挖的更深,或堆得更高。
他們來回奔跑時會踩壞許多小花,折斷的花朵,經過踩踏后深陷于泥土里,花瓣失水香味與光澤,變成一地難堪的凌亂。
琪年和他們,開始進行著一場無聲的戰爭。
一場個體與小集體間,不斷嘗試著的排斥與對立。
她想置之不理,既不會加入他們,心里也無法忍受他們。
他們同樣也毫不在意,不會接受她,卻也無法忽視她單獨挑釁似的存在。
這樣彼此僵持了一段時間后。
琪年發現有一陣,小男孩們似乎沒再出現在草坪四周,他們似乎已經尋得更愜意玩樂的地方。
偶爾碰面,小男孩們高昂著的頭顱,神色驕傲得意,不理會地從她身邊走過。
琪年好像也無法在這片熟悉,從而漸漸失去新鮮感的地盤,獲得重復的愉悅與滿足。
她與小男孩們的對立,奇妙地,轉換成他們對她的一種吸引。
已經不能夠專屬于她形只影單的小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