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南風小鎮9
- 唯暗之光
- 潘思瑤
- 2379字
- 2020-01-07 16:08:09
敲過年鐘后。琪年因為感冒似乎有些體力不支,提前躺在床上,聽見自己內心回響起某種細小的嘆息。
客廳還亮著燈,母親盯著電視機幾乎沒有聲音的畫面,獨自發愣。
窗外逐漸下大的雨滴,打在玻璃上,像極了一陣陣輕微的叩門聲。
琪年翻身時,朦朦朧朧地聽到母親和一個男人的聲音,有些沉重的身軀,似乎無法支撐起持續性清醒的意識。
直到聽到母親叫他沉和。
琪年再次沉睡的意識被徹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突如其來的精神抖擻。
從床上一躍而起的時候,甚至來不及穿好外套。
她赤腳踩在地板上,彎著身子躲在房門后,抑制住內心不斷溢出的喜悅與激動。
借著這不甚明亮的光,細致深刻地打望著。
男人高大的身影,斯文儒雅的面龐。
只一眼。
如同琪年曾太多次深淺鐫寫,在草稿紙上,本子上偷偷模仿書寫的字。
一見舒心。
琪年透過細小狹長的門縫,就這樣偷偷看著沉和,就像母親的眼神也正癡迷地看向他。
他的氣質,他的風度。
他低沉飽滿的聲音。
他舉手投足間灑落的美感,是瞬間即可幻化成型的幸福,觸手可得。
他與母親深情長久的相抱的樣子,足夠定成一幅美輪美奐的畫。
如同觸了電的眼,琪年內心的不安全與被遺棄感,從未如此裸露。
這讓她不得不壓抑著退縮回床上,腳心早已透過的寒氣。冰涼的感覺,仍一點一點地往上浸。
她換了個睡姿,躺在床上,蜷縮成更小的一團。
感冒的疲乏,身體的倦意陣陣襲來。
她終于得以再次入睡。
第二天清早,琪年剛睜開眼,便匆匆忙忙起身換衣。客廳里竟空無一人,她站在沉和與母親昨夜擁抱過的地方,不斷來回踱著步,吸吸鼻子似乎想要尋找到某種氣息,獲得些安全的味道。
又像個受了傷的小動物,難以掩飾內心失落的情緒。
母親系著圍裙從廚房走出,神色有些疲倦,手中端著一大盤熱氣騰騰的肉餡湯圓,語調愉悅地招呼她過來吃早餐。
琪年躥著身子飛快地走進廚房,依舊沒有沉和的身影,卻看到大片大片蓬勃著沸騰的白色蒸汽,在上升成為更為細小的水滴時,吧嗒吧嗒,不知怎么的,掉落進了她的眼里。
她坐在餐桌上一聲不吭地低著頭,并不理會母親在旁邊說了些什么,小臉執著地埋在冒著熱氣的碗里,眼前始終暮靄朦朧。
母親顯得有些遙遠而陌生,此時此刻,琪年內心充斥著的孤獨與被拋棄感。
固執地將母親與沉和,一起劃成抵達內心彼岸的客。
她在渡不過的河岸一頭,獨自堆砌成的小世界,受不過雨打風吹,散落成一地潮濕粗糙的碎石與沙礫。
內心的敏感交錯,期盼著被溫暖擁裹包圍。
是愛母親,也愿親近母親所愛。
卻也因自覺被忽視的情感,無法全然接受母親善意而委婉的隱藏。
琪年默默地跑回了房間,趁母親在廚房洗碗的時間里,鎖好房門。
找出書包里淡藍色的軟皮本,翻到最后一頁。清一色藍色涂底背景,一張經過多邊修剪與拼接粘貼而成的照片,顯得有些拙劣而稚嫩。
照片上是母親,沉和,與她。
她賭氣地撕下這一頁,攥成一個不起眼的紙團,用力地丟出窗外。
打開房門,看見母親拿著溫水和感冒藥,眼神閃爍著,似乎想要詢問些什么,終究咽下了話。
琪年看著紙團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優美的弧線,仿佛聽到內心的期盼和信仰破碎的聲音,像赤裸著的雙腳踩在碎玻璃片上,發出陣陣的清脆,刺痛過后,心又本能地想要維護與重建。
也顧不上母親的勸說,服下藥,她找了個理由,抓起件衣服,一股腦兒往跑下樓。
站在白雪覆著的草坪上,呵氣成霜。
琪年緩慢地攤開手,無論多么小心翼翼。天空中飄落的雪花,停在手心的時候,總是來不及讓人看清形狀,就已完全消融。
捧起一把積雪,將小臉完全埋進去,用力地呼吸,雪的氣息與味道,冰冷壓抑的窒息感。
可惜最后,她也沒能找到那個紙團。
年味在小鎮滿街的鞭炮聲與大紅色的喜慶中,被逐漸沖淡,剩余的日子對于琪年來說,就像白開水一樣,平淡而少了期待。
母親依舊每天晚上教她背詩,練字。
累的時候,躺在母親的懷里,剛好能夠望見窗外的月亮。
半圓形的,月牙狀的,還有擁簇在其周圍的星星。它們忽明忽暗的閃爍,來回變換著位置,讓琪年似乎從來沒認準過一顆。
只有月亮是唯一的,月亮上偶爾也會投射出沉和的影子。只是已變得有些模糊。不再會像過往那樣清晰。
時間緊鑼密鼓地過著,揮霍或珍視,都不會改變它原有的步調。
等嫩芽重新長成了初春的眼。
開學后的日子并不新鮮,老師在講臺上激情昂揚地演說著新學期,新氣象。
經歷過一整個假期休整的同學們,帶著變得有些圓潤的面龐,坐立端正,神情格外地嚴肅認真。
等到了自由活動的體育課間。琪年在教室旁的花壇里,扯下一抹鮮綠,放在手里把玩著。
熱鬧的操場,女孩們翻著皮筋,念起兒歌。
男生們用粉筆在空地上畫出格子,扔著沙包。
體育老師背著手,來來回回地在操場邊走來走去。手里捏著一個黑色的口哨,時不時嘶著嗓子,拉高聲調,提醒同學們注意安全,不要跑的太遠。
琪年看準了老師的轉身,一路小跑溜到了操場旁邊的沙地上。斜側的樓房是不錯的掩體,特殊的角度,使她能夠很好地觀察操場上所有人的一舉一動,但他們卻很難發現她。
獨自一人蕩會秋千,爬爬桿子,整齊排列的橫把上,離地面差不多是兩米的高度。彎下腳用力勾住,就可以平躺下,望著天空。
這樣的姿勢,即便是學校高年級一些的男生也有些望而卻步,她卻悠然自得,玩得不亦樂乎。
只有一次,不經意間丟過來的沙包砸在了沙地里。那個跑過來撿沙包的男生,是班上的紀律委員,一等一的小報告能手,望著躺在高處橫把上的琪年,像發現了新大陸,轉身就開始大呼小叫。
聞訊趕來的體育老師,以百米沖刺地速度跑過來,瞬間就躥上了把桿,生拉硬拽地把琪年抱回了地面。
緊接當著全班同學的面,站在在操場上一頓指手畫腳,聲色并茂,痛心疾首地批評教育。
好像是從未有過的漫長,直到下節課的上課鈴聲響了很久,同學們才陸續回到教室。
恰巧是班主任的課,站在講臺上焦躁不安地問清楚狀況后,平日里對琪年素來寵愛,只是意味深長地總結了幾個字,“女英雄”。
這個綽號產生后,從此班上幾乎沒人再叫她的名字。女生總會打趣著稱呼,男生更是喜歡夸張著拱手作揖,琪年倒是仰著頭依舊一臉神態自若,擺出一副絲毫不在意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