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南風小鎮8
- 唯暗之光
- 潘思瑤
- 2341字
- 2020-01-07 16:08:09
周末的時候,母親開始帶上琪年到離南風小鎮不遠的城市。在專業的學校里,進行旗袍設計與剪裁的進修。
周末班的兩天,通常都趕著日常課程一個星期的進度。每周日晚上,因為來不及搭上回小鎮的末班車,她們只能住在學校樓梯間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間,周一清早再趕回去。
小房間的墻角處,總是堆著布滿灰塵與蜘蛛網的掃帚,還有幾把殘缺不全的椅子。
不透風的小窗,一張寬大的繃板床占據大半個房間,在夜晚翻身的時候,甚至會發出刺耳的咯吱聲。
琪年大部分時間,都只能獨自待在這間潮濕而陰冷的小房間里。
用棉被裹著身子,安靜地看書,摘抄筆記。
她有時也會朝著凹凸破舊的墻面發愣,看著母親練習設計的旗袍草圖,在墻角堆積到一個個小小的新高度。
這些由靈感不斷發酵,思緒加速新陳代謝,產生的大量成品圖,一旦被時間無情的否決,也只會成為腐爛發霉的舊物。
她置于這樣的空間,也有心悶,心亂的時候。
凌亂的感受,會越來越迅速地變成一個個自啟式的疑問,再拉成許多長長的省略號。
最后,冗長而又沉重的敲打于心。
每一個斷點處,都不是終結。而是對未知更深刻的迷離。
琪年有時會偷偷躲在教室后門打望,看著母親單薄挺拔的背影。
從小到大,內心是深深以母親為傲的,幾乎帶進一個孩童生命里所有的敬畏與膜拜。
在母親上課的時候,琪年總會在外面的小操場,快步走上幾圈。
黑色碎煤渣布滿的路,踩起來會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當大口大口地呼吸凜冽的空氣,貫通著喉嚨,包裹住肺的感覺,像咽下過碎冰。
學校在臨近放假之前,初雪,也迅速猛烈地到來。
一夜之間染白了整個大地,萬物幻為同色。
打雪仗,自然成為課間最好的娛樂。
記得很小的時候,琪年就迷上了雪,喜歡它至純至凈的白。
五指緊握住,緩緩用力,手心有棱角的刺痛,直到觸碰到的通透,化為柔順的冰涼。
班上有個叫做Z的男孩。性格異常頑劣。
總喜歡把強力膠水涂在同學的椅子上,或是用裝滿水的瓶子堵在洗手間里。
和其他男孩打架,扯女生辮子,變著各種法子整人,并樂此不疲。
下雪時,他新想出的點子。是把雪帶回教室,藏在桌肚里,再把它捏成堅實的冰塊。
趁著大家不注意,放在女生的座位上,或者衣領里,屢試屢中。
不少女生,有的大呼小叫,窘態萬分。有的忍氣吞聲,報告老師。
老師接到告狀,照例被批評一頓的男孩也就作罷。
Z男孩在不停地被老師調換座位后,早已習以為常。習慣性馬上就開始對附近的同學,開始新一輪肆無忌憚地捉弄。
他被調到琪年后座的第二天。
在某節作文課的中途,琪年聽見身后傳來輕微的笑聲。緊接著感到一大塊堅硬的冰,從領口處瞬間滑進自己的后背,貼著皮膚滲出陣陣濕潤,有著極為不舒服的黏冷感。
她皺了皺眉,并不出聲。
等到下課的時候,后背被塞進的冰塊早已融化,灰色羽絨衣的部分完全浸透,形成了一大塊難看的水漬。
琪年一言未發,只是回頭看了一眼得意洋洋的Z,便徑直走出了教室。
很快,她赤裸著手,在雪地里堆出接近足球大小的雪球,耐心地把它拍的渾圓而結實。
當所有同學看著她手捧雪球,重新走進教室,空氣也都突然安靜了下來。
Z男孩不斷瞪大眼睛,原先挑釁的表情中,已多了幾絲惶恐。
并不多做猶豫,琪年簡單粗暴地,雙手舉起雪球,用力地朝Z的頭頂砸去。
看著偌大的雪球,在男孩的頭頂優美地散開,像極了一朵凋落破碎的蓮花。
Z的臉逐漸憋得通紅,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恐懼,竟忍不住趴在桌上小聲啜泣起來。
原本安靜無聲的教室,立馬變得有些哄鬧,夾雜各種小聲地探討,議論,甚至越來越大的笑聲。
男孩的哭聲,反而被迅速淹沒,像水槽里無聲無息地旋落下的一個小渦。
這件事過后。班上一些男女生,尤其是之前被Z欺負過的那些女生。變得對琪年不再那么疏遠與敵對。
甚至,開始有意開始與她一起學習,玩耍。
琪年不推不拒。
只是和誰都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
依舊異常優異的成績,只是這種優異,已經許久都無法讓她的內心獲得新的快感。
像一條擱淺的魚,厭倦了海水的浸潤,與滋泡。竟一心期待起沐浴陽光,期待在陸地上大口呼吸新鮮氧氣。
所帶有危險的美感,往往上癮而又致命。
用自身的孤獨畫地為牢,隔絕著集體的一切熱鬧。
著了迷一樣,執著于自身的成長。
她開始用近乎極端的方式,迫切地想要剝奪掉自己,原本屬于孩童所有單純的快樂。
春節的氣氛隨著年末不斷推進。整座小鎮,像剛開壇的老酒,在空氣里逐漸散發出醇香濃厚的味道。
一場象征團圓,熱鬧的傳統年度盛宴,給了親人們之間再次相互親近的理由。
每逢除夕之夜。熱鬧的是街邊響耳的鞭炮,家家戶戶聚餐集會的趣聊暢談。
冷清的除了落地后殘留的煙花,似乎還有母親和琪年的家。
琪年在放假前兩天的時候,一向不錯的身體,不知怎么的竟著了涼,甚至開始有些咳嗽。
這幾天在家休息時,她一般都蓋著小毛毯半躺在沙發上,將電視的節目開得比以往更大聲,試圖讓房間裝下多一些的聲音與熱鬧。
偶爾也時不時透過門簾,看看在廚房獨自忙碌的母親。
今年的除夕。母親準備得格外用心。全套的景德鎮青花玲瓏瓷碗,花式不一。
配合熗,燜,蒸,熘,拌,燉的技藝,做出了十道,象征著十全十美的菜。并溫了一小壺自己精心釀造的金桔酒。
上餐的時候,母親意外地準備了三副碗筷,三盞小酒杯。
并未說要等待誰,只是在聽到門外的腳步聲時,會不由地停下手上正在做的事,臉上流露出些許期盼的神色。
看著墻上的時針嘀嘀嗒嗒地,走過一圈又一圈。母親一直不斷地給琪年夾菜。溫柔地叮囑她多吃點,自己卻始終未動半分碗筷。
琪年坐在母親旁邊,乖巧地扒著飯,細嚼慢咽著。感冒期間,胃口不會太好。
她望著對面空出的位置,多出的碗筷,也有些微微入神。
金橘酒的口感酸澀清新,入口即化。舌頭上每一處的細小味蕾,本能地捕捉著這桌豐盛的美味,融在口里,盛開成一朵朵好奇貪婪的花。
這頓年夜飯,因為某種不確定性的等待,變得異常緩慢而拖沓。
琪年許久不愿離席,反是母親先起身收拾著碗筷,轉身時自顧自地撂下一句話淡淡的話。
“倒涼了這一桌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