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許安然走出審訊室,在看到裴之菲的時候愣了一下,再看看周圍的陣仗旋即明白緣由,雖然心有不甘,但只能無奈再一次接受裴之菲的援助。
湯飛揚緊跑兩步,上下打量了一遍許安然,目光殷殷地從上到下刷遍許安然全身,只差一個熱情的大擁抱了。
許安然皺皺眉頭,又這么浮夸,看湯飛揚這樣子,好像他不是被關了幾個小時,而是漫長的一個世紀。
這里不是說話談心的咖啡廳,再多疑問只能暫時按捺。
畢川親自把人送到局門口:“抱歉,職責所在,還請理解。”
許安然:“當然。”
畢川公事公辦地說完這些,又把目光轉向裴之菲,裴之菲在他張嘴說話前先把手伸過去:“畢隊,再見。”
畢川笑了起來,伸出手握住對面微涼的手掌:“當然,裴小姐,會再見的。”
裴之菲聽了這句話,手像是被燙到一樣,迅速抽回,一言不發轉身回到車上。
許安然和她坐進同一輛車,先給李姐打電話報了平安。李姐那頭正在按壓各種渠道打進來的電話,聽她語氣情況似乎不容樂觀。她從小看著許安然長大,臨了也只抱怨一聲:“有驚無險也好,你呀!”
掛斷電話,許安然略微沉吟片刻,說:“大姐,這次多謝你了。”
裴之菲一刻不得閑地在看報表,聽了他的話,連頭也沒抬一下,說:“我只是可憐你機關算盡,拼著自損八百,卻找錯了方向。”
“方向?大姐什么意思?”許安然假意試探。
裴之菲似笑非笑:“你在私下折騰的那些事,以為我真不知道。”
“裴家家大業大,子孫滿堂,我不倒騰點自己的私產,一旦樹倒猢猻散,豈不一夜又成窮光蛋。”接著兜圈子。
“倒騰私產?你找那個護工干什么?你還是不信你媽的死因嗎?”裴之菲自己耐心耗盡,單刀直入,不留轉圜余地。
許安然也不再含糊:“大姐還是想說,我媽是自殺嗎?”
裴之菲攸地抬起頭,盯著許安然的眼睛:“即便是沒見到尸體,你終歸是見到了法醫的解剖證明,自縊身亡,你媽是自己用床單自殺的。你還有什么想問的嗎?”
許安然從美國私自回來,在老宅大鬧一場后玩人間蒸發。
“你們這群殺人兇手,我和裴家沒有一丁點關系,我恨不得你們全都去死。”
當年,裴之菲壓制對手的籌碼是祖母當年留下的遺囑,只有流淌著裴顧兩家血脈的孩子才能繼承裴氏。
裴棟海抓住她已嫁人,如果繼承裴氏,無異將裴氏拱手讓與他人。
她記得許安然被帶回裴家的那天,悶熱了幾天的B城下了一場大雨,澆熄了那些人的野心。在一大批董事會老人兒的施壓下,裴注最后表態,裴氏的股權重新分割,最終的繼承權歸許安然所有。
所有人都知道,這就是暫時的權宜之計,許安然繼承裴氏,開什么玩笑。
這樣的均衡維持了不過五年,許安然母親的突然死亡,打破了裴氏這艘大船最后的平衡。
許安然回國,在老宅大鬧一場后再次失蹤,生死不明。
二房、三房抓住機會折騰,以許安然揚言脫離裴家,以及生死不明為借口差點兒就把裴之菲排擠出董事會。那兩年,可謂險象環生,她疲于應付各種刁難,如果不是最后關頭許安然最終出現,今天的裴氏恐怕是裴棟海的天下。
許安然閉上眼睛,喃喃重復:“解剖證明,是呀,法醫的解剖證明。”
他的手緊握成拳,極力忍耐,忍住心底的咆哮:你不是承諾只要我出國,離開這里,我媽就能得到最好的照顧和治療嗎?為什么她的死訊我要從別人口中輾轉得知,連最后一面都見不到,只有一張冰冷冷的法醫解剖證明。
可是,他無法問出來,因為根本得不到回答。謊言與傷害往往如影隨形。你憑什么指望一個劊子手說實話。
從很小的時候,他訓練就比別人刻苦。他知道那是他唯一的機會,改變自己和母親的命運。
他生下來就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周圍人的冷嘲熱諷在就成了習慣,成了生命初始時的原始色彩,兒時的他的世界只有時而瘋癲時而清醒的母親。
“媽媽,我會努力的,努力掙錢,努力給你治病。”
她說“好”,在她不瘋癲打他的時候,她是美麗而溫柔的。一雙眼睛溫潤無害,沒有任何防備地面對這個世界。
他成為組合最小的成員,李姐說,當年他跳舞時最后一個定點那種眼神燒到了她。許安然也只聽聽笑笑,十歲的孩子,眼神里能有什么內容。再說,他當時只是想賺一點錢去交暖氣費,讓那個冬天暖和一點,冬天的B城實在太冷了。
公司畫了一張大餅,再有戒備也是小孩子,許安然輕易地相信以后的生活會好起來。他用了很多方法湊夠療養院的費用,把人送進去后,開始了封閉的訓練。
因為小腿骨裂疼得躺在舞蹈室地板上時,他給自己打氣,再撐一天,再撐一天。
媽媽,我會為你再撐一天的。
許安然記得自己看著她的墓碑時,問她:“你不是承諾過我,不會拋棄我,不會不要我,你死什么。”
他不光恨她的懦弱,恨她忘了自己還有一個兒子。
他還瘋狂的恨著從未見過的父親,一座城,十幾年,他都不知道自己有一個兒子。
他更恨自己的懦弱無能。他不該去美國,把她一個人留在國內。如果面對裴之菲,他敢爭取,爭取留在國內照顧母親,或者把她帶在身邊。她都不會自殺,一個人死在冰冷的病床上。
他有恨,有悔,無處宣泄,只想藏起來。
于是他買了離B城很遠的偏僻小城躲了起來。
辛余生在雨夜問他“你是誰”,許安然當時想,我是誰,我到底是誰?這個世界上還有人在意我是誰嗎?
這種悔恨折磨著他,直到他發現事情的真相,母親死亡的真相。這種悔恨終于有了宣泄的對象。
從前,他陷于深淵,面對魔鬼,無法自救。如今,他化身深淵,吞噬魔鬼。
裴之菲打斷他的回憶:“今天,我們要回一次老宅,醫生說,爺爺的身體最近不太好。”
不太好,包含太多訊息,許安然眉心微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