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許安然順勢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神色冷淡，不疾不徐地說著他記憶里余生心心念念的事情。沒有一絲威脅的味道，卻讓辛山河感到莫大的壓力。

明明他雙腿交疊坐著，周圍人統統站著，卻忍不住要仰視他。

他的要求說完后，就懶得再和辛山河多說一個字。

眾人見他冷清清坐在一旁，臉上神色平和自然，哪里還能讓人想到剛才那個要拿鐮刀抹人脖子的暴徒模樣。

辛氏兄弟的辦事速度完全超出余生的想象。

她以為這些事情還要等幾天，沒想到下午雨勢稍停，辛山河就帶人在辛家墓地破土，還把為自家老爺子提前準備的壽材搬出來。

泥濘的辛家墓地比過年上墳還要擁擠，紙扎的童男童女臉上劣質的色彩被雨水沖的一片模糊，不辨悲喜。

余生冷眼望著旁邊哭得肝膽俱裂的辛山河等人，真心覺得諷刺。假哭都能哭到這樣情真意切的地步還真是難為他們了。

三真奶奶拄著拐杖欣慰地看著老姐姐的棺木葬在了老伴的身邊。她溫暖的手掌拍在余生的背上，輕聲說：“余生，好孩子，哭出來吧?？蕹鰜砗檬苄??！?

余生覺得心里冰冷，憑什么我要哭，我笑還來不及。她執意不打傘，任憑雨水沖刷在臉上。一種近似自殘的發泄，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宣泄出自己壓抑的隱秘的委屈與怨恨。

這個時候，一直默默站在一側的許安然走過來。他未發一語，只是將余生輕輕擁進懷里。良久，嘆了口氣，伸出一只手將她揣在外套里的剪刀掏出來。

其實早上出門的時候，他就看見她偷偷拿了把剪刀放進口袋。余生早就想到辛氏兄弟會來找茬，也做好了為了老人魚死網破的打算。

許安然一直擔心她沖動傷到自己，才會在眾人圍攻他們的時候，先發制人，控制局勢。

等許安然把她手中的剪刀丟在地上，辛余生一直僵在眼中的淚水終于滾了下來。

許安然說：“別怕，還有我?！?

臨近傍晚，連綿十幾天的大雨終于停下來。山間空氣冷冽，夜色如墨深沉幽暗。山上的石屋已經破敗的實在難以住人。許安然拒絕了辛山河的熱情邀約，還是和余生一起住在了三真奶奶家里。

關于被子的尷尬，從昨天一直延續到今晚。余生側著身子，感受到許安然像昨晚一樣靠過來，伸手一攬，將她和被子一起抱在懷里。

余生掙扎了一下，許安然有些遲疑，不知該不該放手。正當他糾結時，余生說：“外面太冷了，你也進來吧！”她邊說邊有些后悔，這也太像主動那什么了。

幸好許安然沒多問，直接了當來了一句：“好。”

他的行動力一向驚人，下一秒，被子被翻動一下，整個人就擠進來了。

這好像是余生記憶里兩個人第一次靠的這么近，近到都能清晰地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余生吞了口口水，剛想換個防備些的姿勢，卻發現許安然仰面躺著，一副只是單純睡覺休息的模樣。辛余生見許大少爺一身光風霽月，倒顯得她心思齷齪。

“許安然?！?

“嗯?！?

余生鼓足了勇氣，小小聲說：“謝謝你?！?

“嗯。”

要這么簡單的敷衍嗎？余生還想說些什么，下一秒許安然卻開腔：“如果你真的很閑，我不介意真做些什么?！?

察覺到身邊的余生一秒龜縮成大型貓咪的狀態，許安然竟然在夜色中綻開了笑容。連他自己都未察覺這樣一個簡單的笑容究竟包含了怎樣濃重的寵溺。他不知道自己所有的放縱與克制都給了身邊這個離自己只有十公分不到的人。

許安然還在等余生再說些什么，想著要用自己心底最懷念的方式阻止她說話。

他等了好久，最后忍不住輕聲喚道：“喂……”

回答他的是余生均勻的呼吸聲，許安然郁悶地想，這個豬，竟然真的睡過去了。

黎明時分，遠處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轟隆”聲，許安然有瞬間的失神，倒是旁邊的余生還算鎮靜：“是山洪，快，許安然，我們得上房頂?！?

秋季雨量增大，村旁的河道泄洪能力有限，暴漲的河水，有時會沖破堤壩，倒灌進村子。村民們通常是帶著貴重的物品往房頂上躲一躲，避過洪峰后再下來。

村民們習慣了這種情形，經驗豐富，在余生的協助下，許安然沿著事先砌好的石階把三真奶奶背到房頂上。天色尚暗，遠處的天空是昏沉沉的，只有洪水沖來的巨大聲響。

一旁的小雅抱著箱子，突然大喊：“阿黑阿黑?！?

阿黑是家里的老牛，歲數很大，早就不中用了。可三真奶奶舍不得它被下湯鍋，所以一直養著。小雅上房之前就放開了韁繩，牛會浮水，一般的洪水淹不死它們。

可這頭牛太老了，水沖過來，老牛搖搖晃晃竟然隨著水飄走了。余生探著身子往下看，沒防備小雅竟然從房頂跑了下去。

“辛雅！”余生伸手去拉小雅，這孩子已經沖下去了。

慌慌張張要跟著下去的余生被人一把扯住，許安然沖她吼：“你瘋了嗎，你跳下去不是送死嗎？”

周圍光線很暗，但許安然脖頸上暴漲的青筋根根可見。

“你呆在這兒，我去?！?

說著他迅速除掉外套和鞋子，幾步鉆進水中。

小雅剛跑進水里就后悔了，這山洪和她平時玩鬧的河水不同，水流急湍，人剛一入水，身子就不由自主地被水流推著扯著向前漂。她害怕地掙扎，可越是撲騰身子越是不受控制。就在她覺得絕望時，身體被一股強力扯住，上提。她浮出水面，大口喘氣，直到被那人托住放到樹杈上才發現是余生姐姐身邊一直冷冰冰的哥哥救了自己。

“許安然?！?

看到被托著放在樹杈上的小雅，余生激動地呼喊。

晨光中，余生看到許安然轉過身體，臉上漾起一團笑意?？蛇€沒等這團微笑完全綻開，他就好像被什么東西勾住，身體不由自主地順著水勢向遠處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