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務員端上來兩杯紅茶，郁金香形狀的透明玻璃杯盛滿棕紅色的茶水，附帶一個小碟子，放著兩顆方糖和一把小勺子。土魯其人嗜紅茶如命，簡直不可一日無茶。崔瑜受不了苦澀的紅茶里拌幾顆糖的味道，但見秦晉把糖放進茶杯里，再用勺子攪勻，端起來一口就是半杯，閑適自得的樣子。

他見崔瑜盯著看，“你要做土魯其的業(yè)務，第一件事就是要習慣喝茶。”

“但你其實喜歡喝的是咖啡吧？”崔瑜笑瞇瞇地看著他，他的公寓房間里各種咖啡機一應俱全，卻沒看見一個煮茶的罐子。辦公室倒是有一間裝修得老氣橫秋的茶室。

秦晉直勾勾地盯著崔瑜，眼眉飛動，嘴角露出好看的弧度，“不要試著揣測我?！贝掼け凰⒌貌蛔栽?，臉頰滾燙，開始有樣學樣地喝茶。心想你那么心高氣傲的，誰敢揣測。

秦晉燃起一支煙，收起他的笑臉，“崔瑜，現(xiàn)在開始你住在我這里，我們得約法三章?！?

崔瑜點點頭，“秦總，你請說?！毕日f斷后不亂，秦晉不提這茬，她也正好想有個君子協(xié)定。

“你是暫時住在我那里的，等陳漫野過來后，你得另做安排，拾掇著搬走，這點沒意見？”

崔瑜巴不得這樣，愉快地達成共識。

“先說公事。我會先帶你熟悉一下安可拉的市場，至于你們的產(chǎn)品，我自己公司的人手不夠，因為我的重心在另外兩個項目，所以不會花精力帶你們推廣。但我會給你們推薦兩個代理，他們從事這一行多年，也比較專業(yè)，這事等陳漫野過來再定奪，畢竟是他拿主意?！?

秦晉看似漫不經(jīng)心，實則說得中肯，崔瑜信服地點點頭。

“再說私事。我們既非親又非故，但你是于海的親戚，我多少得對你負責，所以在這邊，算是你的半個監(jiān)護人吧，去哪兒干什么的，要及時給我匯報。我不是跟蹤狂，是為你的人身安全著想。雖然安可拉治安挺好的，畢竟是異國他鄉(xiāng)，還是小心為上。如果想吃中餐，我有空的時候可以帶你來這兒吃，你要自己做的話，可以用樓下江浩他們的廚房?！?

崔瑜心中涌出一陣暖流，感動得眼眶都要濕潤了。工作這幾年，雖然身形單薄，崔瑜早已沒了剛出校園時的柔弱勁兒，作為陳漫野的鋼鐵部下，已經(jīng)習慣往前沖鋒陷陣，秦晉的諄諄教誨不經(jīng)意化作樂繞指柔，撓著她時刻那緊繃的神經(jīng)。她聽話地點點頭，安排得這么面面俱到，她還有什么可說的。

“你還有什么要問的嗎？”今天的秦晉格外有耐心。

崔瑜突然想到一點，“我有沒有必要學習土魯其語？”語言不通，對于做貿(mào)易確實很不方便。

秦晉抬抬眉毛，“沒有必要花時間系統(tǒng)學習，但是聽懂一些還是可以的，技多不壓身。他們的字母簡單，記住一些常用的單詞拼寫就夠了。”

“秦總，那你會說土魯其語嗎？”

“我不會說?！?

崔瑜驚訝，在安可拉經(jīng)營多年，而且小有成就的商人，居然不會說當?shù)卦?。秦晉看出她的疑惑，笑道，“不過我會聽懂大部分，但是我堅持不說。平時的交流只用英語?！?

“為什么？”

“對于我們半路出家的來說，你再怎么學，也不如用母語的人熟練。老外見你不懂他們的語言，反倒沒那么多的防備和顧忌。你如果說得太流利，他們會默認你和他們是同樣的思維，這樣并不好。”

“那你遇到不懂英語的客戶怎么辦？我看這邊英語并沒有普及?！?

“我的公司有個翻譯，他說土語和英語。而且我的工作性質(zhì)，不會和土魯其的消費者直接打交道，所以不存在語言障礙的。”他見崔瑜聽得幾乎要拿小本本記下的認真樣子，不禁有幾分動容。當年他跟著老詹跑國際市場的時候，也是剛從象牙塔出來的愣頭青，現(xiàn)在不知道比那時候皮實了多少。在追憶往昔就是變老了吧。秦晉不喜歡這個禁忌的念頭。他示意崔瑜還有沒有什么問題，崔瑜一知半解地搖搖頭。

“最后補充一點，我們畢竟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你，記得注意尺度?！鼻貢x咳了一聲，看著崔瑜的眼睛，“不要對我產(chǎn)生不適當?shù)南敕ā?

崔瑜苦笑，她竟然已經(jīng)默默接受了秦晉的這種自戀風格。上一秒還被他感動得要死要活，下一秒就自戀狂上線。從來沒見過這么自我感覺良好的人，而且戰(zhàn)術(shù)高超，第一時間就占據(jù)道德制高點。什么叫對他產(chǎn)生不適當?shù)南敕ǎf人話就是“不要愛上我”唄。崔瑜心里一陣翻江倒海，我這么年輕漂亮的人都沒先說這句話……

她不知道的是，秦晉這句話既是對崔瑜說的，也是對他自己的警告。

從此，崔瑜開始了在安可拉朝九晚五的通勤生活。

秦晉在公司給崔瑜安排了一個位置后，就再也沒出現(xiàn)過。一連七八天，屋里沒有人住，公司也不見人影。而他們公司的其他人也都不在，每天早上準時在辦公室出現(xiàn)的只有崔瑜和前臺妹妹。前臺妹妹告訴崔瑜，這幾乎是他們公司的常態(tài)。所幸這里辦公設(shè)備一應俱全，崔瑜國內(nèi)國外兩頭的事情處理著，每天還是很忙碌。陳漫野也說下周會過來一趟，總算讓崔瑜的心里有點盼頭。

崔瑜忍住好奇，沒有發(fā)信息問秦晉去了哪里，她回想起他的約法三章中，只有對崔瑜的單方面約束，他的行蹤是沒有義務報告的。崔瑜當然知道秦晉在這邊都快混成土著了，可還是有點放心不下，她不好給江浩他們發(fā)信息，畢竟還不是太熟。

她拿起手機，試著給秦晉發(fā)了一條微信，“秦總，明天周末，我去老城那邊的博物館看看?！?

一條信息秒回，“好，注意安全?！?

崔瑜回了一個微笑的表情，然后石沉大海。

算了還是各自安好吧，免得讓她有“不適當想法”的嫌疑。

第二天一早，崔瑜就換上一套休閑運動裝美美地往老城去。在安可拉溜達了這么久，打個車什么的已經(jīng)輕車熟路。安納托利亞文明博物館在老城區(qū)的半山上，就在上次接風晚宴的城堡餐廳旁邊。今天的時間不趕，崔瑜終于可以仔仔細細地逛個夠。中午時分一陣暴雨襲來，崔瑜鉆進老街的一家小餐廳，填飽了五臟廟后，就一邊躲雨一邊喝著咖啡，欣賞著半座城的美景。她坐在餐廳二樓的小陽臺上，看著老街的石板被暴雨沖刷著濺起朵朵水花，不一會兒驟雨停歇，太陽又歡快地冒出來。褪去的烏云和藍天的沖撞，清澈的天空實在美極了。

“咔嚓！”一定要來一張角度完美的游客自拍照。背景是古老而斑駁的街道。

“老城新雨后，天氣晚來秋。一道彩虹飄過，安可拉真美！”編輯好這句話，配上幾張臭美的自拍照和老城區(qū)的景色，崔瑜定位發(fā)了一條朋友圈。這幾年微信才剛剛興起，興致勃勃地在朋友圈分享各種見聞和心情的人還很多，平時和親友的聯(lián)系也靠著這部水果智能手機?，F(xiàn)在才國內(nèi)的早上六點，應該沒什么人看，一會兒親朋好友們就會看到了，崔瑜又美滋滋地喝掉一大口咖啡。

不過幾分鐘，這條信息后面就是幾個點贊。她一看都是新加的好友，李振飛，江浩和康蓉，都是社交性質(zhì)的友好。

唯獨沒有秦晉。

江浩在下面評論，“崔美女你去老城玩了呀，玩開心一點哦，我們還困在梅里辛的會議室呢，苦命的牛馬！”

原來他們?nèi)チ嗣防镄?，一個南部的著名港口城市。崔瑜回復了江浩一個俏皮的表情。她順手翻翻江浩的朋友圈，基本都是在土魯其的各地打卡，各種詩歌體的文案信手拈來，標準的上進型文藝青年形象。崔瑜又打開了秦晉的賬號，朋友圈里一片空白。網(wǎng)名取為“秦先生”，頭像就是公司的LOGO，一看就是工作常用的，稀松平常。聯(lián)想到她自己發(fā)的內(nèi)容，簡直五花八門，基本不離吃吃喝喝，或者偶爾來一次的傷春悲秋。崔瑜突然想到，如果秦晉看了她這些亂七八糟的朋友圈，會不會覺得她幼稚不成熟？然而另一個冷靜的念頭立刻敲打著她，為什么要期待秦晉去看這些？這么在意他的看法干嘛？才這么幾天就被他的魄力降服了？

那是萬萬不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