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瑜呆住了，突然鼻子一酸。她入職這幾年，跟著陳漫野做的都是商務輔助工作，篩項目，做標書，理合同，有時還要跑廠家協調，領導指哪打哪，一天忙得暈頭轉向，根本沒參與過土魯其前期的市場調查，對這邊的情況完全摸不著頭腦。年初，陳漫野擬定計劃準備開拓新市場，缺人手就一紙令下調了崔瑜過來，可半途陳總監又跑去了意大利，現在把這個戰略層面的難題拋給她，她能怎么回答？

崔瑜拼命忍住心里的憋屈，但臉色還是不太好看，她有些小聲地說，“我，之前做的都是其他工作，沒參與公司的決策過程，不了解這邊的市場情況……”她深吸一口氣，鎮定了一下，重新堆上職業的微笑，“所以，我們也是初來乍到，陳總讓我跟著秦總多歷練學習……”

李振飛見狀，打著圓場，他笑著說，“小崔，你別緊張，我們秦總一談到工作的事就有點較真，你剛來，慢慢會熟悉這邊市場的。不過這電氣設備的競爭激烈不假，你們可要做好足夠的思想準備。”

秦晉也發覺自己有點較真過頭，這明顯是陳漫野那小子的經營，他朝一個小姑娘發什么牢騷。他隨即緩和了語氣，“我也是想到什么就說什么，崔小姐你別介意。陳漫野和我多年前就認識，雖說工作上沒打過交道，但大家現在也算是同行，多少有些了解的。他本身也做了多年的國際業務，知道開拓新市場的艱難，我呢是不希望你們徒勞。不過，我相信任何產品只要用心經營，都能殺出一條路來的。”他打住這個話題，仿佛想起了什么，轉而問道，“對了，你現在住在哪兒？”

“住酒店，阿里給我定的。就在你們公司旁邊。”崔瑜見氣氛略緩和，心里稍微平靜了一些。

“你這樣每天住酒店，花銷可不少。”秦晉思索了一下，“這樣吧，陳漫野還沒來之前，先搬到我們公司的公寓去，這樣你也節省一些住宿費，出國做事都不容易，何況你一個小姑娘，能少花一點是一點。”

崔瑜不敢置信地看著秦晉，猶豫著點點頭，這個經濟賬她當然早就算過，蹭得到免費住處，確實會節省大筆開支。這秦總還是外冷內熱型的，看似鐵面，實則心腸還蠻好的，難道是因為老鄉？她一時拿捏不準。今天晚上的狀況，已經足夠打翻她的很多認知。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確實是因為剛才兇了她，那人略有愧疚才脫口而出的。不然和他來往的大小公司那么多，從來沒見他關心過誰住哪兒吃什么，他要的是和他們做成生意，生活上的事，自己解決去。至于老鄉見老鄉，更是天方夜譚，只有遠古年間才會兩眼淚汪汪，快節奏的現代社會，能感動落淚的只有商業利益。

桌上的幾位除了秦晉，立刻互相交換了眼神，但笑不語。他們比崔瑜更了解秦晉，今天秦總完全沒喝多，心情也還不錯，所以這從天而降的古道熱腸肯定有貓膩。秦晉刻薄的語氣是一貫的，然而和善的表情又是誠摯的。

秦晉問江浩，“你們那一套房還有幾個房間？”

江浩答道，“我們這套有四個房間，我和振飛哥占了兩間，另外兩間是周昀和他徒弟住著的。”

“哦對，他們現在港口的園區待著。”他又問康蓉，“你們那一套呢？”

康蓉笑笑，“秦總，我們這套是兩間房。我雖然不常在這邊，好歹還是給我留個房間吧，呵呵。另外一間本來就是擠的兩個人，他們現在國內，下周就要過來呢。”

秦晉傻眼了，這自己立的flag還不好收場了。

這時江浩猶豫著對秦晉說，“秦總，現在我們公司就你那套房，還剩有一間……”說完，瞬間躲過了秦晉發射過來的眼神殺。

話都到這份上了，秦晉也不能把剛才的慷慨收回去，他正色說道，“這樣吧，小崔你明天就先搬到我那套公寓住，有一個房間還空著的。你暫時先過渡幾天，等陳漫野過來了你們再做打算。”他心想，今晚回去就給陳漫野這小子打電話，喊他快點過來安排，不然一個小女生住在自己屋里，實在是，很不妥當很不方便。

這時輪到崔瑜傻眼了，她可不想和這個深不見底的人合住。

在國內工作時，她和公司的一個女生同住一套房，兩人每天同進同出，下班后在屋內穿著小吊裙晃來晃去自在得很，和室友的性格也是臭味相投，相處起來也十分舒適。這要是和秦晉住一套房，那還不得如履薄冰，活活給壓抑得瘋掉。她立刻把頭搖得像撥浪鼓，對著大家說，“呃，不，不用麻煩了，我不好打擾秦總的。要不我這幾天去轉轉，先去租一套吧，離你們近一點就行。”

崔瑜看見對面的李振飛，訓練有素地憋著笑，再看康蓉和江浩，也是一副事不關己又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唯獨秦晉的臉上，冷冷的沒有什么表情。半晌，他淡淡地說，“你們公司給你的住宿標準是多少？一套房的月租金折合一萬多人民幣，請問你住得起嗎？”秦晉門兒清得很，知道一般公司的住宿補貼水平，難得善良一回，這小愣頭青居然還不領情。他的語氣無不嘲諷至極。

崔瑜聽出了秦晉不滿的語氣，她快速地在心里盤算了一圈，在舒適度和金錢面前，只考慮三秒鐘后就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后者。人在江湖飄，別說五斗米，出門在外就是一個面包也可以折腰，她收拾起自尊，緊緊抓住這來之不易的順水人情。崔瑜立刻小雞啄米樣點頭，舉起右手，立刻表忠心，“好，好的！謝謝秦總的好心收留！我一定會勤勞努力，家務活我全包！非禮勿視非禮勿聽，認真做個合格的好室友……”

“噗……”一直端莊的康蓉竟也沒忍住，差點一口水噴出來。

崔瑜起身又微微彎腰表示感謝，適時地去衛生間。

秦晉瞪著在座的幾個笑得前仰后合的手下，看來今年這群人業績不錯，有點飄了，個個都欠收拾。

他站起來，拿起手包，對李振飛說，“你們吃了送崔瑜回去，后面我還有個應酬。”他又對江浩說，“你有我那套房的鑰匙，明天安排一下吧。”說完拿著包瀟灑地離開了露臺。

他們望著秦晉的背影竟有種莫名的悲壯。

古香古色的衛生間門口，崔瑜站在洗手臺前，打著洗手液把手洗了一遍又一遍，實在是不能再磨蹭了，只得擦干手上的水，準備往外走去。一轉身，突然發覺一個男人站在旁邊饒有興致地看著她，她大吃一驚，正想驚呼一聲“變態”，發現這人竟然是秦晉。

這卻絲毫不意外，崔瑜立刻就冷靜下來。

“這是男女共用的洗手臺，并不是女廁所。”秦晉瞬間看穿了崔瑜的想法，并無情地揭穿，“別來無恙啊，崔小姐。”

“秦總記錯了吧，我們今天是第一次見面啊。”崔瑜自認不是對手，除了裝傻，她現在也沒別的本領了。

秦晉恍然大悟，“哦，原來是這樣啊，看來是我老了記性不好了。”他燦爛一笑，復古壁燈的昏黃亮光里，讓他的眉眼間充滿旖旎的味道。“既然這樣，崔小姐，很高興見到你。”秦晉伸出手來。

崔瑜猶豫地遞出去，輕輕握上他的手，“秦總，很高興見到你。”她頓了一下，抽回自己的手，“剛才的事謝謝你!”

“不客氣。合作愉快！”秦晉握手完畢，做出一個往外請的動作。

崔瑜一向對穿唐裝的男人沒什么好感，可能因為唐裝的裝扮和肥肚腩、大金鏈子是標配，總覺得他們看起來吊兒郎當的。但秦晉絲身上毫不見這種油膩，反倒有一種舊時富家公子哥的翩翩風度。果然，還是得看臉看身材。

崔瑜走出去，露臺上涼風習習。月亮出來了，安可拉的夜空星星點點，不時有黯淡的云層飄過，她看不清云層背后的光，是月亮還是星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