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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言不合就刺殺

  • 皇夫請上座
  • 蘿柒柒
  • 10322字
  • 2019-08-20 17:52:10

皇宮,在一處不為人所知的陰暗角落里,一個麻花辮造型的“姑娘”邊跺腳邊沖我抱怨:“皇上,別再沉迷虛幻了!像個爺們一樣站起來反抗啊!”

這“姑娘”不是別人,正是我的貼身小太監六福子。

“唉,讓你穿女裝什么的也是無奈之舉啊!昨日在梨園里看到了誰,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人理應在邊關浴血奮戰呢……他偏偏空降梨園!這說明什么?說明那人已經懷疑我了!”說到動情處,我舉起小拳拳捶自己的胸口,“女裝穿在你身,痛在我心啊!”

六福子將信將疑地瞄了瞄我。趁此空當,我眼明手快地搶過話本子,鄭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等朕有朝一日翻了身,定會好好提拔你!”

我一路鬼鬼祟祟地進了寢殿,才敢把腰間那本《白衣將軍俏皇帝》最新出爐的一話給掏出來。望著這本薄薄的小冊子,我的鼻子忽然一酸。六福子方才說的那句雞湯,可真真是扎了我的心。

“像個爺們一樣,站起來反抗啊!”

此話指的是我要反抗昨日在梨園里忽然出現的那個雀七所效忠的主子,同時也是這大宴的鎮國將軍,名喚燕塵。

不僅六福子能看出我被燕塵壓得死死的,吃大宴皇糧的每一個大小官吏也能看出來。而如今將軍在上、皇帝在下的局面,也絕非一朝一夕造就的。

首先,皇帝這個位置,我本就是拒絕的。七年前,我的老爹一命嗚呼,舉國哀痛,其中最為哀痛的自然是大宴唯一的皇族子嗣——本公主我。此舉引來當時的史官落下濃墨重彩的一筆:長公主李扶搖當真是舉世孝女啊!

然而事實是,我哭得撕心裂肺,有一大半是因為不想當皇帝。

那一年,鎮國老將軍燕霜烈先于老爹離世,朝中再無能上陣殺敵、保家衛國的將領,又恰逢大宴國內多地旱災,流民遍地,國力衰弱,可謂是內憂外患。

而那一年的我,只是個年僅十二歲、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女孩。我雖在朝臣們以死相逼的氛圍中接下了這個重擔,但七年之后,我依舊不會治國,不懂權術,是廢柴本柴。

其次,燕塵與我的差距,在我們一起穿開襠褲時就有所體現。不錯,如今被我視作豺狼虎豹的燕將軍同我居然還是青梅竹馬,只能說,命運這玩意兒真的很會搞事情。據我們倆共同的奶娘說,當初燕塵斷奶斷得比我早,燕塵人生中開口蹦出的第一個字是“諾”,而我開口蹦出的第一個字是“去”;燕塵抓鬮時抓的是一支狼毫筆,而我抓的則是我爹剛狩獵來的野豬腿。

燕塵連在斷奶、人生初開口、抓鬮……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情上都全方位碾壓了我。

長大后,優秀的燕塵自然完美地繼承了其父燕霜烈的衣缽,扛起了新一代鎮國將軍的大旗。這些年,平完匈奴戰契丹,戰完契丹定南疆……他征戰不帶停,百姓的呼聲也不帶停,民眾支持率與朝中話語權早就甩開我這個毫無存在感的皇帝十八條街。

綜上所述,我鐘愛《白衣將軍俏皇帝》,只因這話本子里的女皇帝活出了我夢想中的模樣。

至于我為何追個話本子也要戰戰兢兢、喬裝打扮,時不時還要鉆狗洞,原因很簡單。你想想,萬一被燕塵知道了我沉迷的話本子的男女主角恰巧是男將軍和女皇帝,他肯定會以為我整日在幻想著和他談個職場戀愛呢!然后他會在朝堂上公然嘲諷我,讓老臣們對我唯一的良好評價——“這娃是笨,但至少根正苗紅”也不復存在……光是想想,我就覺得有點可怕呢。

所以,像個爺們一樣站起來反抗什么的……且不說我的性別為女,就如今燕塵在朝中的地位來講,反抗是不可能的,就只有追追主角和自己身份相近的話本子才能勉強維持做女皇的快樂了。

思及此,我緊緊地抱住了懷里的小冊子,有更新追,人生就還有奔頭!

我翻開扉頁。

“皇上,喜報!”

門外一聲通報,嚇得我一個激靈。

“何事?”我沉聲道。

“燕將軍提前凱旋!”

……

我火速將話本子塞到了枕頭下面。

“已經到寢宮了!正求見皇上您呢!”

我摔了一個狗吃屎。

古話有云:說曹操,曹操到。可這燕塵真是絕了,比曹操還技高一籌,我不過在腦袋里那么一想,人就到跟前了。

此時,正值四月天,我寢殿前頭種的一圈兒茶花都抽了芽,牙白色的花骨朵兒在風中戰栗,時不時還被微風拂下一片花瓣來。

我不禁感嘆,這茶花真是隨主人,都怕燕塵怕得要命。

此時的燕塵正抬頭賞花,他一身銀晃晃的盔甲,身后的紅披風隨風晃蕩著,形成好看的波浪形狀。他一雙杏眼明澈透亮,看起來人畜無害。我思忖著,靜態的燕塵倒也勉強算是一個安靜的美男子,也難怪前去提親的京中貴胄們曾差點把將軍府的門檻踏破,直到燕塵一句“是打仗不好玩嗎,為什么要談戀愛”的瘋言瘋語才將一眾白富美的粉紅泡泡戳破。她們這才幡然醒悟,這是正常人嗎?不,這位爺可是在戰場上七進七出的玉面修羅。

話說回來,京中一些深閨小姐之所以對燕塵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十有八九是還沒親眼見過燕塵本人。像我,別說幻想,近他身三米內就腿軟好嗎?

是了,他的腰間時常別著兩把武器,左一根狼牙棒,右一把流星錘。如此裝備,任誰看了都要腿軟的……于是,前腳聽小太監通傳而摔了個狗吃屎的我,再次摔了個狗啃泥。

天旋地轉間,我甚至聽到了膝蓋骨碎裂的聲音。

我搞出這么大動靜,燕塵終于不賞花了,轉身過來虛扶我:“皇上,為何對末將行此大禮?”

……

這是燕塵時隔兩個月后見著我說的第一句話,語氣好像有哪里不對!

作為一個時常需要看臣子臉色做事的皇帝,我揣度語氣的技能已經登峰造極,燕塵語氣里的微妙變化自然也逃不過我的耳朵。于是,我帶著些疑惑抬眼看他,卻只見他臉上掛著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標準微笑……我實在說不上哪里怪。

我只好強行回道:“喀喀,燕將軍此行平定了梁國那群宵小之徒,保我大宴江山,朕自然要謝謝將軍。”

“這是末將的職責所在,皇上謬贊了。”他極為草率地抱了個拳,兩只手還沒碰上便懶洋洋地甩開了。

喂!這人對我的輕視已經如此明目張膽了?

其實早在燕塵此次出發前,就有人同我有意無意地說起過此番清水鎮之役的重要性。梁國與我大宴素來敵對,兩國交界處戰火不斷。而在那些交界處之中,有一地便是清水鎮。此鎮人丁稀少,又地處遙遠山區,連請個大夫都要去鎮外請。誰知,這點給了奸細可乘之機。那人模狗樣的奸細在半道上截下了前去清水鎮看診的大夫,偷梁換柱混進了鎮子。之后,他在那鎮中的水源處散播了瘟疫,致使全鎮人染病,包括駐守在那里的大宴士兵。

而梁國那邊趁機連夜發起了攻擊,勢頭不大,意在讓我這個皇帝難堪。

燕塵算是臨危受命,可如今,他不僅大勝歸來,還及時安頓好了鎮民。

我忽然有種很不祥的預感……

我試探道:“朕方才聽人報說,燕將軍是在前殿等朕,怎么就突然進寢宮了呢?”

燕塵指了指我宮里那群侍衛,道:“末將一時情急便闖了進來,他們恰巧也沒攔我。”

……

那可真是好巧好巧。這句話翻譯一下便是:看到沒?管你皇帝不皇帝哦,有兵權就是厲害哦,你的寢宮我想闖就闖。

一陣心寒后,我順著他的話頭問道:“那不知將軍如此急著見朕,所為何事?”燕塵急得有些反常,重十斤的盔甲未卸,明晃晃的狼牙棒還沒運回府上,再加上,此時此刻他的態度……他若是回答急著要逼宮,我也是信的。

誰知,他的回答比逼宮更狠。

他不咸不淡地賣了個關子:“自然是有話要當面問皇上。”

咱倆現在不就是面對面嗎?

我欲開口讓他給我一個痛快,誰知他這廝早準備好了后手。燕塵打斷了我,義正詞嚴道:“末將一路上沒歇息,饑餓難當,已命御膳房備好接風晚宴,不如咱們吃完再說?”

我心頭“咯噔”一聲。

他受皇上跪拜,面圣走綠色通道,無須等待也就算了,連朕的御膳房都對他唯命是從了?

隨著燕塵離開時,我頗為留戀地轉身,瞅了一眼我的小寢宮、我的小軟榻、我的話本子,還有剛卸完女裝、悄悄走后門回來的六福子……

這一去,便是鴻門宴,我怕是要與你們永別了喲。

一場臨時起意的接風宴,可但凡在京中的朝臣不僅到齊了,還早早整齊劃一地排排坐在了席間,只因舉辦者為燕塵。

臨踏進太和殿,我的腳有如灌了鉛,怎么也邁不出那一步。

此時,一路緊隨我的燕塵走至我跟前:“皇上,您這樣凌空抬著腳許久,可是京城最新的鍛煉課程?”說完,他抬起手臂,猛地朝我肩膀上一拍,硬生生把我推進了門。

哦,力氣大了不起啊?

宴席上,燕塵一言不發地吃著菜,面對上前來吹捧的朝臣也只是微微一笑。

而朕的大臣還是熟悉的配方,原來的味道。他們看出了燕塵低落的心情,便讓我上前親自敬酒。這燕塵也是絕了,原本無精打采的他見著我上前來,瞬間跟打了雞血似的,和我碰杯都碰出了近似打鐵的“咣當”聲。這下,朝臣們愈加認定我是能拿來討好燕塵的唯一人選,于是我敬了一杯又一杯……

眼瞧自己的朝臣一個個都胳膊肘往外拐,我很絕望,很想哭,但我告訴自己不能哭。因為我知道,在這種不良的風氣下,仍有一人不被狼牙棒與流星錘所恐嚇,會站出來為我說話。

那個人就是我的皇叔李藏。

單看這天家的姓,就知此人與我李家淵源頗深。據我爹說,咱們李家家風正,歷代幾乎只有一個配偶。雖然我至今認為,這和家風啥的關系不大,主要還是咱們李家代代沉迷追劇,無心梅開二度。

但拋開原因,一夫一妻也算是美談。開國的太太太太上皇如此,太太太上皇如此,我爹亦如此。但其間,偏偏漏了個太太上皇,也就是我那位如今與朝事隔絕、整日待在宮中的水瀾居養老的爺爺。

這位老人家是個傳說。

他打破了李氏王朝承襲下來的一夫一妻制,因而有了我爹同我皇叔這對異母兄弟。當然,往日的風花雪月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皇叔會替我擋刀。

果然,在我即將喝下第五杯酒時,端坐在側席上的皇叔起身,道:“皇上還要坐鎮宴席,醉了怕是有失形象。叔父我倒是無事可做,不如就由我代皇上敬燕將軍一杯?”

“皇叔誤會了,這酒并非燕塵強迫皇上喝的,而是皇上見我平安回京,喜不自禁罷了。”燕塵此番話回的是皇叔,看的卻是我,還特意強調了“平安回京”四字。

我不解其意,昏昏沉沉間只記得片刻后,他皺了皺眉,繼而接過了我手上的酒盞,一飲而盡。

之后,燕塵單方面宣布宴席結束,卻沒結束戲弄我。他嚇退了六福子,扶著我退到了一旁的偏殿。

偏殿四面通風,夜風吹散了我的困意,卻沒吹散我的醉意。我扶著燕塵的寒鐵盔甲,然后……響亮地干嘔了一聲。

……

燕塵抬手,準備替我順氣。

我靈活一閃,拒絕道:“別,我的小胳膊、小腿可經不住你的一掌,哇——”不知為何,我們幾杯酒下肚,恍若隔閡與猜忌也一同下了肚,說起話來也不端著了。

“不過四杯桃花釀你就醉成這樣,這么多年了……你的酒量還是沒長進。走吧,我扶你回寢宮。”燕塵嘆了口氣,起身準備扶我。

我跟著他走了兩步,這短短兩步,被我走出了扭秧歌的感覺。

再一看身邊的燕塵,我驚了。

“燕塵……你怎么變成兩個了?”

我一拍腦門。該死,方才喝的酒要上頭了。

我的身體快腦袋一步,直直地向后栽去,卻沒有預想中的腦袋開花,倒是像撞上了棉花。恍惚間,我一瞅,便看到了燕塵的俊臉。哦,他接住了我。

接著我感到自己的雙腳離了地,騰空而起……他就這么一路抱著我回了寢宮。

按理說,一路上茶花爛漫,月色皎皎,一對相抱的男女,自是一幅郎情妾意的美好畫面。可這種浪漫放到我與燕塵身上,向來是行不通的。你想,一只羊羔被大灰狼抱著,羊羔會覺得浪漫嗎?

我醉得厲害,直接在半道上昏睡了過去。

夢里我爹猶在。

那時,燕塵與我還不是這般互相防備、互相猜忌的關系。那時的燕塵,“玉面修羅”一詞他只占了這“玉面”二字。他腰間掛的不是流星錘、狼牙棒,而是紙扇與香囊,身上穿的也不是密不透風的寒鐵鎧甲,而是飄逸的蜀錦白袍。

那一天,燕塵隨他爹燕霜烈進宮赴宴。

小屁孩總是好奇長大的滋味,那時在我們那堆小孩兒里流行用酒盞喝白水。兒時的我憑著老爹的背景做了孩子王,為了樹立威信,我決定做第一個敢喝真酒的真漢子,我也真的這么做了。在燕大將軍的接風宴上,趁大人們不注意,我偷偷替自己斟了一杯酒。

結果是……當老爹提議我背首詩助個興的時候,我已經醉到可以下臺耍醉拳的程度。我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來,腳下一個不穩,眼看就要向前栽去。

幸而大人們不常注意我,燕塵卻總是注意著我。

他第一個發現了我的異常,也是第一個沖上高臺將我扶住的。

他像只倉鼠似的將我扶到座位上,再將我案臺上的尖銳酒盞、瓷盤啥的挪得老遠,才放下心來和我說話:“李扶搖,你是不是傻啊?你怎么能真的喝酒啊?”

那時的燕塵甚少生氣,他有一雙能滴出水來的杏眼。他的眉毛一豎,便活像一只藏了大半年的堅果被人偷了的小松鼠,十分有趣。仔細而近距離地瞧見過一次他這副模樣后,我便想再見幾次……

于是接下來的一個月,我和他走著走著,便走起扭秧歌的步伐,裝醉。

然后我微睜雙目,偷瞧他擔心的模樣。

那個月,我用同樣的招數戲耍了他十一次,也成功了十一次。不錯,燕塵傻得可愛,被我騙了數次,每次卻依舊一臉緊張地來扶我,然后問一句:“李扶搖,你要不要緊?”

話說回來,那時候,晚宴上最好吃的一道菜絕對是那道皇家豬蹄。那叫一個外酥里糯!我啃,我啃,我啃啃啃……不對啊,我記得那個豬蹄的肉感沒這么有彈性啊!

“李扶搖,你的腦袋要不要緊?”

嗬!豬蹄還會說小燕塵的臺詞呢!

我被這只奇異的豬蹄子驚醒,然后睜眼看到了燕塵痛苦的臉龐,以及……正被我咬著的他的胳膊!

他抽回胳膊,“啪啪啪”拍了拍我的枕頭:“睡這么硬的枕頭是想硌死誰?”

我模仿著他的手法,也拍了拍枕頭,本想證明我的枕頭很軟、很舒適。可當我拍到那本方方正正又硬硬的東西時,我立刻收回了手,并一屁股坐在了枕頭上:“朕就是喜歡睡硬的。”

等等……我是不是忽略了更嚴重的問題?

我與燕塵……正躺在一個被窩?!

他昨晚竟沒回去,還同我睡了一宿?!

我后知后覺,臉唰地一下紅過豬蹄,并彈開……唉,我不能彈得太遠,我還要護著枕頭底下的那本《白衣將軍俏皇帝》呢。我只好正色道:“朕與燕將軍昨晚都貪杯了,醒來咱們又是一條好漢嘞!所以此事忘了就好,忘了就好。”

不知道是不是幻覺,在我這般撇清關系后,燕塵的臉上竟浮現出一絲失望。

嗯,這酒的后勁確實有些大。

皇上與將軍同榻而眠,這傳出去可不是什么正經的事。我微笑著敦促燕塵離開,誰想他絲毫不急,還慢條斯理地伸手,撈過我床榻上掛著的帷幔,輕輕摩挲:“上頭繡著的龍可真威武,這明黃色末將也很是喜歡。”

方才硬生生被嚇醒的我腦袋還昏昏沉沉的,跟蒙了豬油似的,可仔細揣摩了燕塵的話后,我心頭“咯噔”一下,瞬間清醒了。

那四杯桃花釀竟差點讓我忘記了,昨日我與燕塵還劍拔弩張呢。

而他此時又提起這話頭,擺明了想繼續昨日的話題。

昨日,我滿腦子希望燕塵給自己一個痛快,可如今答案就在眼前,我卻又慫了,不知是單純因為“逼宮”二字,還是因為即將說出這句話的人是燕塵。

我緊閉著眼等了半天,卻沒等到我預想中的那兩個字,反倒是手里被燕塵塞了什么東西。

當我睜開眼時,燕塵已經起身,坐在床邊好整以暇地看著我。許是剛起床的緣故,燕塵一雙杏眼蒙著霧氣,還帶了些毫無防備的迷離,我仿佛看見了兒時那個經常被人欺負的小燕塵。

眼下是什么橋段?

“皇上是否不愿看到我回來?”燕塵冷聲說完,凌厲的目光掃過我的手,我立刻反應過來他塞給我的東西萬分重要。

我低頭一瞧,是一紙信箋。

我急急展開信一看,只見上面寫著:刺殺燕塵,賞金三千兩。

這居然是一封刺殺委托書!

燕塵位高權重,樹大招風。本來單靠這寥寥幾個字,他也懷疑不到我的頭上來,壞就壞在這封刺殺函的紙張。浣花箋乃是極為珍貴的皇宮貢品宣紙,好巧不巧還是我最愛用的紙。

更巧的是,這字跡……唉!

我又愧疚又心虛地去看燕塵。

昨日他尚有意識時脫掉了盔甲和外袍,此時只剩下一件單薄的白色里衣。方才我沒注意,現在有意去看,便發現了他里衣下透出的繃帶。

我下意識伸手扯開他的領子,只見那傷口只是草草地包扎了幾下,繃帶旁甚至帶著點血跡。想來是他連傷口都沒處理就來見我了,所以他昨天逾規越矩,又是闖寢宮,又是差遣御廚,做出一副下一秒就逼宮的樣子……都是故意的?意在不滿我對他的懷疑?

了解完真相的我呆坐在床上好一會兒,直到燕塵冷哼一聲離開,我都沒將這句“不是我派人刺殺你的”說出口。

唉,像話本子里一樣,在男女主誤會之際,女主偏偏不說不說就不說……是不存在的。

我不解釋,只因此事與我的確脫不了干系。

獨愛用風騷的瘦金體寫信的,還有那娘里娘氣的筆跡……我絕不可能看錯。

江浸月。

脆琵閣在這京中的煙花之地中最為獨特,只因其顧客皆為女子。是了,這是一處男色之地。而江浸月在這脆琵閣中也最為獨特,只因他一襲白衣勝雪,如畫中仙,又因他五歲誦六甲,十歲觀百家。

集美貌與才華于一身的美男子,試問這世間又有哪個女子不愛這一款呢?我自然也免不了俗。平日政事清閑時,我就會來找他聊聊天,嗑嗑瓜子。

今夜我前來,卻是要質問他一件重要的事情。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我剛剛掏出那封信箋,還在醞釀著如何開口才能顯得自己不那么氣急敗壞的時候,江浸月火速承認了。

“是我找的人。可是扶搖,我不后悔,更不想認錯。”

江浸月一副一人做事一人當的模樣,搞得我積了整整一天的怒火無處發泄。慌亂間,我只好使出自己“瞪誰誰心虛”的絕招,企圖用眼神譴責他。

誰知,眼神譴責也失敗了。

江浸月執起桌上的白瓷茶壺,替我斟了一杯茶,慢條斯理地道:“扶搖,你上次來找我的時候,我就說過,此次梁國一戰,對他的意義非同小可。近日來,閣中的客人們嘴里說的,也都是他的好話,以往從未有這般密集,所以我便去找了江湖上的殺手……我看不得你身處危險之中。”他一番解釋說得情真意切,說完還配合著含情脈脈的眼神攻擊,雙眼蒙了層霧氣,跟受了氣的小媳婦似的。

我趕緊撈過那杯茶,猛喝一口壓壓驚,也壓壓愧疚。

江浸月口中的“他”,指代的正是燕塵,也只有燕塵。那為啥“他”指的不是六福子,不是隔壁的張娘浪,也不是其他任何一個男子呢?只因為,我和江浸月談論的人從來只有燕塵一個人。

江浸月是個賣藝不賣身的。他賣的藝也很獨特,不是琴棋書畫,而是替人答疑解惑。還記得我第一次因在燕塵那里吃了癟而找上他時,他聽懂了我以他人之事比喻當朝鎮國將軍,也沒拆穿我的身份,而是同樣用他人之事回答了我。后來,時間一長,他與我心照不宣地討論國家大事,討論燕塵。

所以,如今他行差踏錯,也怪我當初吐槽得太狠。

我在反省吐槽力度的時候,江浸月也將這信箋怎么落到我手上的因果猜了個大概。

他氣呼呼地問:“他竟然拿著這個當面質問了你?”

我答:“是,這封信箋是燕塵親自交到我手上的,他懷疑我派人去刺殺他。”我喘了一口氣,后怕道:“你知不知道,因為你這一舉動,我差點腦袋不保?”這句話用了夸張的修辭手法,然而江浸月似乎當真了。

“扶搖,你有沒有傷到?要不要緊?”江浸月對我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生怕我有一個刀疤,那擔驚受怕的樣子似曾相識。

江浸月與燕塵一樣,生了一副頂好頂好的皮囊。但與燕塵不同的是,江浸月有一雙能納遠山的丹鳳眼,自帶銳氣。平日里,他不茍言笑,頂著一張冰塊臉,看著清清淡淡,可但凡臉上露出丁點兒染著煙火氣的各色表情,這份銳便會“噌”地一下變成魅。

譬如現在他蹙眉擔憂的模樣。

對著這樣一張臉,我氣消了大半。

唉,其實今早剛認出他的字跡時,我是很生氣的。我氣他越矩,我向他吐槽燕塵,他開導我、安慰我,僅限于這一方小紅閣中。

可他把手伸到了紅閣之外,就過分了。

可后來我再仔細想想,他這不也沒行刺成功不是?更關鍵的是,他居然選了京城里街邊小廣告上的殺手甲,被捉到后分分鐘出賣客戶,甚至把客戶親手寫的書信直接給你看的那種,毫無職業素養。

這種聰明中帶著些許笨拙的感覺是怎么回事兒?有點萌呢!

此時,江浸月坦誠的模樣,更是讓我認定他只是個單純的聰明人,又有何大罪呢?

雖然我在心中原諒了他,但狠話還是要放一放的:“我還沒弱到要你請刺客去殺他的地步,況且,你殺了他又能如何?以我現在的實力,能獨當一面嗎?”

“下不為例。”

眼瞧教育得差不多了,我話鋒一轉:“不說這個了,我這次又叫人給你做了一件衣服。”

我從包裹里掏出一件衣服,乃是一件月白色的蜀錦外衣,袖口上還繡著一朵白色的茶花。比起高額的賞錢,江浸月向來更喜歡我送他一些別的。加之,大宴國庫并不充盈,我也就每次只帶一兩件我喜愛的物品送給他,有時是浣花箋這類文雅的玩意兒,更多的時候是衣物、飾品。

江浸月執起那只繡了茶花的袖子,又低頭看了看他身上穿的那件衣服袖口上一模一樣的白茶花,喃喃道:“扶搖,為何你送我的每一件衣服上都繡著白茶花呢?”

“因為你就像一朵白茶花啊!”我隨口胡扯道。

“哦,原來我是白茶花啊!”

“這樣我就可以賞風賞月賞你了啊!”

江浸月羞澀地笑了。

望著那張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美麗臉龐,我暗自感嘆:這可真真是一個很容易討好、光長智商沒長心眼的當代完美男青年啊!

通常我出宮的時間一半給了梨園,一半給了江浸月,而我留在宮外的時間總是轉瞬即逝。此番我草草送完衣服,質問完話后,便火急火燎地和在外頭放風的六福子手牽手回了宮。

我沒看到的是——

江浸月半倚在窗口,前腳踏出脆琵閣的我揮了揮手后便鋪紙研墨,寫了一封信箋交給了他的小廝。

而那平日里模樣普通的小廝竟是腳下無聲,輕功了得,捎帶著信箋飛檐離開,遁入了夜色之中。

悉數歷史上每個朝代的皇帝,皆有與自己關系尤為密切的朝臣,例如愛財的皇帝與戶部尚書走得尤為近,愛探案推理的皇帝便與刑部、大理寺的官員親如兄弟,而像我這樣熱愛看話本子的,自然與御史大夫走得近。御史大夫乃是負責審查舉國上下文化出版物的官員,通俗些說,就是個帶薪看話本子的。

約莫是職業病的緣故,御史大夫一家都愛表演。而在這其中,屬他兒子傅天南最是集傅家的愛表演血脈之大成。但這并不妨礙他成為我最好的朋友,畢竟他是現今唯一一個在人前人后都喚我名字,而非“皇上”的人,同時也是最以真心待我的人。

傅天南他老爹最近有心讓兒子接自己的班,把全國各地的審查工作全交給了他,于是,他這一年時常在外東奔西跑,人影子都很難見著。

但幸好這幾天他難得在京城,于是我趕忙奔進傅宅,找他傾訴那場鴻門宴后的小心思。他以各種極其夸張的表情聽完我的一番訴苦后……很成功地理解錯了重點。

“噢,我的天哪,所以你與燕塵睡了一晚上?!”

我白了他一眼:“我可是過得膽戰心驚。”

“嘖嘖嘖,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你說還會發生些啥?”

我喝了杯茶水壓壓驚:“我怕他把我給砍了。”

“小搖搖,你是不是不識字?確定是砍,不是掀?掀起你的衣角來,等生米煮成熟飯了,再掀起你的蓋頭來……噢,羅曼蒂克!”

我犀利的眼神看過去,他終于收起了戲:“喀,燕塵哥哥吧,的確是印堂泛血光。可他砍誰也不會砍你啊!他不是喜歡你來著嗎?”

“噗——”我朝天噴出一口茶。

“你說啥?喜歡我?”

“對啊,喜歡你。”傅天南很認真地眨巴眨巴眼睛,一口咬定。

他光說還不夠,還愣是要舉例證明。

傅天南比我和燕塵小了整整三歲。兒時的我和燕塵在四處作妖的時候,傅天南還是個鼻子上掛著鼻涕泡的小屁孩。燕塵曾經替我上門催稿一事他依稀記得,卻因為記憶太淡說得磕磕巴巴的。

可經他這么一提,我倒是記起了全部。

我從小就最愛看話本子,那時候,有個名叫蘿卜醬湯的作者因為話本觀看人數少得可憐,講到一半突然就沒了下文,粉絲去梨園里抗議了半個時辰也沒人理會。

除了我。

不錯,我就是那作者少得可憐的粉絲里的一員。不同的是,我有燕塵罩著。

上午我剛向燕塵抱怨此事,下午燕塵便不見了。

第二日,我急急忙忙趕去燕府一問,才知道他居然找上梨園的主人,軟磨硬泡要來了那個作者的住址,接著拎起小包包上門要話本的結局去了。要說那個作者也是夠“奇葩”,約莫是話本子連載到一半被腰斬,受了心理創傷,居然躲到一處深山老林找靈感去了。

所以燕塵為了讓我看一個結局,跋了山,涉了水。

其實那作者一早就把那話本子的結局寫好了,可生怕流傳出去被世人笑話,便怎么也不肯把她親手寫的那個結局給燕塵。燕塵再次軟磨硬泡,終于得來了臨摹的準許。

于是,燕塵在深山老林里待了五天沒合眼,硬生生用驚人的速度替我抄寫了一份結局。

那時,我在燕府門口見著燕塵時,他哪里還有燕家小公子的半分模樣?

他渾身上下沒一處是白的,衣服破破爛爛,小臉上沾滿了泥土,還有那腫得老高的“銷魂”的左眼。哦,我的老天,蚊子,你怎么舍得對這么可愛的小燕塵下嘴?

總之,當時燕塵以極其“銷魂”的形象出現,然后小手揮得老高,在那兒沖我喊:“扶搖,你的結局。”

“不,是你的結局。”我回他。

后來,我貌似是和燕塵一起在他家庭院里的茶花樹下讀完了話本的結局。那話本子有沒有爛尾我記不得了,我唯一記得的只有燕塵“銷魂”的左眼,與我終于如愿以償讀完結局后,燕塵站在茶花樹下沖我齜牙咧嘴的笑容。

“當時燕塵哥哥眼睛腫的程度……真是刷新了我對蚊子的認知呢!”傅天南忽然發出大笑,把我從回憶里拉了出來。

沒想到這些在我兒時看來稀松平常的事情,現在回想起來好像還真有點甜蜜哦。

“反正燕塵哥哥當時真的挺拼的,這不是喜歡,是啥?”傅天南強調道。

他說得好有道理,我居然無言……不,我有言以對。

第一,傅天南畢竟還小,比我小了整整三歲的他怎么會明白,孩提時的一些朦朧好感是不經錘的。歲月是小錘,對權力的渴望則是一錘定音的錘,什么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都給你砸得粉碎。

第二,我與燕塵之間曾發生過一件事情,足以全盤抹殺他喜歡我的這種可能性。而那件事情只有天知地知,燕塵知我知。

我琢磨了半天是否要讓傅天南成為知情的第三人,但最終還是選擇了閉嘴。

畢竟做人要厚道,不能打擊他的積極性!

我與傅天南打了照面后,燕塵回京途中遇上刺客一事一夜之間傳遍了京城。

我感嘆傅天南的大嘴巴的同時,竟然還懷揣著一絲絲慶幸,幸好他沒把我和燕塵蓋棉被睡覺的事情散播出去不是?

但麻煩也沒少。

這不,第二天我上早朝,十個大臣中有九個提議讓我去探望近日在府上臥床養傷的燕塵,剩下的一個則是告知我哪地的名醫治療刀傷最棒。

我的大臣在趕皇帝上架一事上,最為得心應手。

下了朝,六福子和我一人背了一個都快比我們人都大的包袱出發了。而那滿滿當當的包袱里,裝的自然是治療各類跌打扭傷的狗皮膏藥。

臨近將軍府,六福子也不知道從哪里看來的進口話本子,說里面描述了一種神仙,愛好爬煙囪給人送禮物,還說這樣送藥能給將軍驚喜,便提議效仿。

我也不知哪根筋抽了,還真采納了他的建設性提議,一路做手勢,讓燕塵府上的男女老少統統別出聲,就這么一路扛著藥包來到了燕塵所住的別院,準備給燕塵一個所謂的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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