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納魯權力交接到白家手里，一夜之間，沒有人記得艾那晚做的事。
研究院的人就像被洗腦了似的，只知道作為研究對象的艾，以及她身邊照顧的趙家姐弟。
三年后，研究院進了新人，是個年輕的小伙子。
作為新人，主要負責打雜和旁觀，記錄實驗報告等等。
他發誓，阿納魯是對待實驗對象最溫柔的組織了。
實驗負責人修凱寧無論對那位實驗對象做什么都是溫溫柔柔的，不過也不是不能理解。
那個叫艾的女人研究院的人都很少提，但她和修組長似乎關系匪淺，目測是未來組長夫人，年輕貌美二十小幾的樣子，就算笑起來也有點清冷外，沒什么不好相處的。
有次他還在進研究院的地方遇到了她，兩人差點撞到，不過她沒計較。沒一會兒修凱寧就過來了，對她，他幾乎是寸步不離地跟著。
不難發現這位年輕有為的組長對她總是小心翼翼的，真是拿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有時隔著實驗室的玻璃，他們會聊上兩句，但聊的具體內容外面的人聽不見。
哪怕對方只是稍微笑一笑，或是情緒上有些起伏，修凱寧都能心情好上好幾天。
這些都來自于一個研究員的描述。
這天，在實驗室里。
艾躺在實驗臺上，望著上方炫目冰冷的燈光。
“艾，疼嗎？”
修凱寧執刀手法嫻熟，只要他愿意，他甚至可以在對方察覺不到痛感的情況下結束實驗。可他還是每次都會問她，試圖得到她的一點反應。
“不疼。”
和平常一樣的反應，修凱寧嘴角微微上揚，“那就好。”
艾：“已經三年了，實驗進程怎么樣了？”
“有進展，但還沒有完全。不急，急也急不來。”
“修凱寧，你要嘗試對一個精神系異能者說謊嗎？”
艾側過眸來看著他，輕嘆了口氣。
“原本我的身體是不可能再成長的，可這三年里，這一點變了。不用我多說，你也看得出來。”
修凱寧穩穩地握著手術刀，不說話。于是艾繼續道：“這三年，藥劑快完成得差不多了吧？畢竟有朗的研究和你在，這是顯而易見的事。”
修凱寧放下手術刀開始為傷口縫線。“別說了。”
艾：“我停止的時間正在加倍地重新運轉，所以外貌上我也從十幾歲變到了二十幾。誰也不知道這個速度還會不會改變，也許我只能活到原來的一半，或者...連一半都不到。”
“下面的話，我不想聽。也不覺得那樣的事會發生，別胡思亂想。小蒼蘭開花了，今天可以帶你去看，休息一下就走，怎么樣？”
看得出，修凱寧非常，非常努力地在扯開話題。艾也只是笑了笑，淡淡道：“你一直都很介意被說像朗，對吧？”
“其實，不像的。”
修凱寧還是第一次聽她這么說，不禁愣了愣。“為什么？”
艾轉頭看向上方的白熾燈，按著傷口慢慢坐起來，道：“朗沒有看起來那么開心和堅強，他其實常常會在我面前露出一種不堪負重的表情。”
“蒂奧爾·埃路希爾，這個姓里有繼承的意思，家族的淵源我了解的并不深，但族人扭曲的信仰表現出來就像是邪教。包括華老，似乎至死都認為家族凌駕于一切之上，這種意識一旦被輸入進大腦，便會根深蒂固。我作為實驗載體，幾乎是從小放養，但朗不一樣。他最后是為了救我，也是...受不了了吧。”
艾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說過這么多話了，一時間還有些累。
“你的內心比朗要強大得多，所以不會和他走上一樣的道路。他帶來末世，而你會終結末世。”
修凱寧：“你答應實驗是為了替他贖罪嗎？”
艾緩緩吐出一口氣，“其罪難贖，我也沒有辦法。”
聽到這兒，修凱寧的眸色沉了沉。然后聽她道：“我是為了我自己。”
他猛地回過頭，眼里從深處迸出一絲亮光。“什么？”
“我是為了我自己。”艾再一次重復道。“一直以來，我好像從沒有為自己活過，當我想這么做的時候，似乎...也只剩下這些價值了。”
“...價值？”修凱寧走到她身邊，將她護在自己的身影里。
“人活著沒有價值，為什么要活著？”
修凱寧：“我認為，有的人活著，本身就是最大的價值。”
艾身子微愣了下，回頭看了他一眼，輕輕笑了下。
出去后，修凱寧讓艾在原地等他，這個時候趙星和陳晨恰好路過。
“小姐。”
也不知道這兩個人是什么時候好到一起去的，艾看著他們兩人面上一柔。
陳晨道：“你們聊吧，我...我一會兒來找你。”
趙星點了下頭。“好。”
艾看著臉紅走開的陳晨，問趙星：“如果解毒劑做出來，趙星，試著恢復人類的身份吧。”
“我...”
這再也不是三年前那個除了她和趙辛便無牽無掛的男孩兒了，他有了另一個放心上的人，她是一個人類。
“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別人是幫不了你的。你姐姐做的就很好啊。”
說起趙辛，她前半生做人活得太苦，打定了主意安心做一只喪尸，就算以后被消滅她也不后悔。
“小艾，我們走吧。”修凱寧處理好剩下的事，走到艾身邊柔聲道。
趙星看了他一眼，在艾走之前喊住她。“小姐，我知道了。”
修凱寧：“你和他又說什么了？”
艾沖趙星笑了笑，回頭對修凱寧道：“沒什么，一些...人生之談？”
修凱寧像是被她給逗笑了，“人生之談？你的啊……”說到一半他收了口，笑著抿唇搖了搖頭，對這個問題的答案似乎不置可否。
而艾今天的心情似乎格外的好，沒有生氣，也沒有深究。
兩人朝修凱寧家旁去年新添的小花房走去。
艾喜歡小蒼蘭，修凱寧便為她種了許多。
一進去便聞到了清澈雪白的花香，干凈青春的花整整齊齊地擺在花架上。艾伸出指尖輕輕在花瓣上戳了戳，走了一路有些累，修凱寧很體貼地讓她坐下靠著自己休息。
“今天，好像...特別累。”她躺在修凱寧腿上小憩，眼皮似乎怎么撐也撐不住。
她心里若有所思，修凱寧握著她漸漸冰涼的手，強撐起一抹笑。
“累...就休息吧。”
“...休息？好，九十多年...的確該好好休息一下了。”
“嗯，睡吧。”
意識忽然就黑了下去。
走了一路，黑暗里才出現了一團光影。神奇的是艾心里竟知道白光里的人是誰。
她慢慢朝他走過去，每走一步她就和十一歲時的她越來越像。
等到完全走到那人面前，她也完全變成了自己十一歲時的模樣。
“朗。”她喊出口，聽見那人笑了笑。溫暖，是熟悉的，宛如陽光一樣的味道。
“小艾，你怎么來了？”
艾偏頭有些無奈道：“我好像是死了。”
“沒有，是你自己不想活了。”
男孩兒搖頭晃腦，后面白金色的小辮也跟著一晃一晃的。他比艾高一些，按上她的頭，道：“你不該這么早到這邊來。”
“早？已經九十多年了啊，我一個人很孤單。我想天空之鏡，還有你做的星辰野菜湯。”
“你才不是一個人，你身邊不是有修凱寧么？艾，既然決定放下過去，那就徹底放下吧。當初，我是希望你能活著，能找到屬于自己的幸福才下狠心轉化你的。”
艾點頭，“我知道。”
“回去吧。等快快樂樂地過完一生，在來這邊吧。”
“那你呢，一個人會不會孤單，會不會寂寞？”
朗聳了聳肩，“去幸福地過一生，我會在這邊看著的。年紀輕輕的，怎么成了事兒媽？”
艾笑了笑，朗眼里露出一抹釋然。“這輩子沒能保護好你，下輩子我會變得堅強些。”
艾搖了搖頭，“你不欠我什么，那也不是你的錯。如果有下輩子，還是我當姐姐照顧你吧。”
朗挑了挑眉，剛想說什么，可看見她真心笑出來的樣子忽然什么也說不出了。心里舒出一口氣，道：“那樣，似乎也不錯？”
他拍了拍她的肩，“去吧，我在這兒等你。”
艾：“下次，我大概不會是一個人來。”
朗哼了一聲，“說實話，我不太想見那小子。”一副妹妹被搶走的傲嬌模樣成功逗笑了艾。
早就停止跳動的心臟竟然重新開始跳動起來。修凱寧不相信地仔細聽了聽，確定沒有聽錯。
他猛地抬眸，對上一雙噙著笑意的濕潤眼眸，不敢眨眼，生怕驚跑棲在生命上的蝶。
“艾...”
艾抬手主動撫上他的臉，朝他笑了笑。
不是冰的，是溫的，是人類的體溫。修凱寧心里的狂喜幾乎要化為實體跳出來。
艾說：“修組長，有人讓我回來開開心心過一生。”
修凱寧一聲篤定道：“好。”
艾：“我說什么都好？”
修凱寧：“好。”
“你...”艾忍不住笑出聲，修凱寧把她抱進懷里，大天才從頭到尾只會說一個字。
“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