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進來頭幾天，我如驚弓之鳥，戰戰兢兢，連鄰居家摔盆打碗，婆媳斗嘴，我都能擔心半天，好像這一切都是沖我來的。漸漸適應了，心情也逐漸好了，吃得飽也睡得著了，一切似乎也風平浪靜，有點自由的感覺，也敢開窗通風換氣了。我終日里一個人在家，朋友離家久了，親戚也不上門，鄰居間對頭碰臉都是一股舍我其誰的橫勁，誰也不正眼瞧誰，給我避免了很多麻煩。唯一和我說兩句話的就是樓下便利店的大哥，買煙買酒買方便面的時候和我聊上兩句，聽得出他是個好人，拿誰都當朋友，是個熱心腸，有時我們還聊聊，我也從側面打聽一下派出所最近有沒有大的動作，比如說搜捕通緝犯之類。

“放心，這是老式住宅樓，臟亂差，能走的都走了，剩下的全是老頭老太太，治安好著呢，夜不閉戶，就是門口的垃圾袋注意點，別放礦泉水飲料瓶之類的，到時候全給你拿刀劃開拿走賣廢品。”便利店老板高興了無話不談：“你要是圖方便，就單獨放門口，保證一轉眼就沒，那速度比神六都快。”

“那沒事，拿就拿吧，幾個破瓶子，扔也是白扔，就當積德行善了。”

“這房子你買的？”

“租的，房主是我朋友，租的，就當給他看房了，有錢給兩個，沒錢就算了，怎么，這還得去派出所報備？”

“那到不用，按理說是應該，也沒人管，民不舉官不究。”便利店老板說：“你那個朋友吵吵出國好幾年了，都是子虛烏有，就瞧他那慫樣，沒想到還真打到敵人內部去了，這哪說理去，過去我們還小瞧他了。”

“你們挺熟？”

“熟，能不熟嗎？他媳婦叫樸什么來著？我也記不太清了，長得像個寡婦，挺招人，還自殺過呢，我去收啤酒瓶子，一個五毛，明明聽見屋里有人，門鎖著，就是不開門，我這暴脾氣，踹開鎖就進去了，窗簾拉著，人就躺在床上，胳膊耷拉在床沿，手腕切的口子像小孩嘴唇，臉扭向一邊，好像自己都不敢看，要不是我進去的早，那個娘們兒就交代了，還能有后來的這幸福生活？”

“這事我知道，現在好多了，不打了，兩口子挺好的。”

“好？我看好不了幾天，到哪也得打，家里有點錢全讓男的賭了，我們這還有人民政府管著，偷偷摸摸的，聽說國外都是光明正大，沒人管，他還不見天長在賭場里，一個賭一個毒，我年輕的時候也是道上的，這人見多了，沒一個能改的。”

我沒說話，遞給便利店老板一根煙，抽了一會兒煙，我說：“我只知道他賭錢，不知道賭這么兇，這房子備不住早就在派出所掛了號了吧。”

“那是肯定的，不過都好幾年了，管片民警說不定也放松了警惕。”便利店老板說：“那時候他們家大半夜里天天聚一幫人，也不知他哪來那么多朋友，人手一把鑰匙，管片民警訓誡過好幾次，嚴打必來這里，肯定能抄上幾個，那時候他們家熱鬧著呢，都成了重點保護單位，但凡附近有點事肯定先去他們家，十次有八次不落空，你就想吧，他們家多亂。”

“他媳婦夠賢惠的，這也能忍，這么多年就沒跟他離？”

“你說那個姓樸的娘們兒？離？她跟誰離，這就是武大郎玩夜貓子，什么人找什么鳥，那娘們兒也不是什么好餅，湊活著過吧，那不后來也自殺未遂了，還多虧了我救她一命，走了也不跟我聯系了，白救了。”

我知道再聊下去也沒什么好聊了，找了個由頭上樓，徑直回家關門睡覺，便利店老板的話說得驚心動魄，我真擔心派出所又找上門來，琢磨著是不是該換個地方住，想著想著就迷糊過去了。快睡著的時候有人來了個電話，我惺忪著眼睛拿起手機，看到是菲菲的電話號碼，驚得我一下子坐了起來，出了一身冷汗，手機響了好久才試探著接通，但沒說話，過了一會對方才說話。

“喂，我在豪門大廳等你，你快過來一趟，我有事找你。”果然是菲菲的聲音，很清晰，聽不出一點感恩戴德的意思。

“你找我干什么？”我戰戰兢兢，極力保持鎮定：“有事在電話里說吧，我還忙著呢，沒工夫。”

“你要搞清楚，我和你談話，和公安局的同志和你談話，性質上是不一樣的，你要是想爭取個好態度就快過來，我可沒耐心，我這是在給你機會，你不知道珍惜可別怪我。”

媽的，不是說好人有好報嗎？怎么這娘們兒對我這態度，要不是我，她能從綁匪的魔爪中逃出來？我有些莫名的惶恐，拿著手機拿不定主意，果然故事里都是騙人的，什么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不是古人欺我，壓根就是古人自欺，我他媽的還傻呵呵的信了，大恩不言謝，她真是連一點感激我的意思都沒有。

這幾天我還尋思著，就算她不送我一面錦旗，至少也念我的好，沒想到落這么個下場。

我本想放下電話不理她，可又一想，人有見面知情，說不定到了地方還有轉機呢，跑我是跑不了了，街頭巷尾的攝像頭比老鼠還多，我能跑哪去，人民政府的眼睛是雪亮的，不會冤枉一個好人，到時候總能有機會說清楚。

我下了樓換了零錢，多換點，打了一輛出租車直奔豪門國際會所。司機邊開車邊說：“你在那上班啊？一個月多少錢？”

“不上班。”

“你去消費，這也不是時候啊，這才上午十點，再說......”出租車司機看我一眼，沒再說下去，但他話里的意思我明白，我這樣的看著就不是消費得起的人。

我沒理出租車司機，壓根就沒想理他，現在我什么也不怕了，他再多嘴我就抽他，反正也這樣了，不能窩窩囊囊過一輩子。

出租車到了地方，豪門國際會所的大門鎖著，門前冷清清清，經過一夜的喧囂好像都累了，我付錢下了車遠遠看著大門自言自語地說：“上帝的眼睛從不往下看，然而，人的眼淚卻往下流，這就是命。”

忽然一股香味飄過來，很淡雅，很熟悉，接著是一個女人火辣辣的聲音：“你在這罵誰呢？”

我猛回頭，果然是菲菲，臉上帶著淺淺的笑：“你罵我呢吧？來，大點聲，讓我也聽聽，把你最難聽的話都罵出來，我就愛聽難聽的。”

“哪能呢，我夸你還來不及呢，罵你干嘛？我就是在念叨怎么沒晚生十幾年，那我就斗膽風光一把，天天晚上在這門口跪著，點一堆蠟燭，讓全世界都知道我仰慕你，仰慕的一塌糊涂，給我自己長長臉。”

“德性，我不理你，你別臭來勁，我現在對你過敏，別讓我一沖動再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到時候你后悔都來不及，我可提前警告你，今天你就少說話，跟我去逛街，到時候有你的好處。”

“得嘞，聽姑奶奶吩咐，您去哪我去哪，上廁所我都給您保尿鏢，您就瞧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