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溪山峰上，一株盛開的荼蘼被連根拔起。

衛昭神色冷漠地端詳了下，隨手召出離明陽火，煉化荼蘼。不過須臾，帝姬的本體就融為一顆珍珠大小，瑩潤澄澈的內丹。

許辭受的傷已盡數轉移到衛昭身上，換做平時他必然不會當回事，可是氣血虧損之下，他體內的毒又開始作妖。

是趕去救一救廢物小徒弟還是原地打坐入定，壓制毒性？

衛昭嘆氣，以身相替咒快失效了，小海棠不會被打死吧。

花枝鋪天蓋地襲來，許辭持劍迎上去，氣勢如虹，斬落一地花枝，然后凌空翻身一躍，掌心擊在劍柄上，劍尖挑了數張引雷符，徑直沖向帝姬。

帝姬畏懼九天玄雷威力，不敢硬接，又恨極許辭，邊退讓邊道：“你是道門中人，助紂為虐，不怕天譴嗎？”

許辭：“和你有舊仇的是魏子期，你自去找他報復就是，卻偏要牽連無辜。月娘姐姐哪里對不住你，你為一己私利害了她，還要糟踐她的尸身。這般作惡多端，也沒見老天開眼打雷劈死你。今日我就替天行道，倒算功德一樁！”

說罷，出招越發凌厲，翩若驚鴻，皎若游龍，每一劍都是重重殺機。

許辭如今才到筑基中期，纏斗不久就開始力不從心，丹田空虛。帝姬等的就是她體力不支，花枝驟然自四面八方圍困向許辭。

許辭揮劍，干凈利落地砍斷纏在她腰上的花枝，不料兜頭罩下來一個花籠。許辭腳尖點地，欲提氣飛出，可氣力不濟，腳下一軟，摔在地上，被花籠困在其中。

花籠不斷往里縮，許辭壓根兒施展不開，連呼吸都有些困難。她伸手握住往內延伸的花枝，其上有刺，扎出細細密密的傷口，鮮血沿著如玉的手腕滴落。

帝姬走近，眼底悲涼，“他拿到內丹，不會來了，我可以給你一個痛快。”

許辭暗自調息，道：“我的命在自己手里，他來與不來，我都會將你誅殺于此。”

她自始至終都沒對衛昭抱有期望。

眾人皆苦，唯有自渡。

帝姬搖頭嗤笑：“你太弱了。”

少女盤膝捏訣，清冷疏離，眉心紅痣艷艷，風華無雙。她引火術學得不錯，一條火龍纏在花籠外，火舌攀上花枝，迅速蔓延開來。

一經脫困，她裙裾翻飛，手中長劍三千變化，虛虛實實。

帝姬終究不敵，漫天光影里，被一劍洞穿心口。

她的身體搖搖欲墜，目光執拗地望向竹溪山，腮邊滑落一顆血淚。

那些被負盡的深情也好，被算計的人心也罷，都隨著這滴淚化為烏有了。

再沒人會知道，當年帝姬提裙從橋上過，杏花天影里，看見的是怎樣一個冠蓋滿京華的少年。

為君一回身，誤妾百年身。

許辭開口，回應沒了聲息的帝姬：“殺你足矣。”

夜風蕭瑟，許辭收好劍，沉默著安葬了月娘的尸體，在她墳邊席地而坐，微微低眸。

倘若細看，便能看出她垂在身側的手一直在發抖。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許辭厭惡殺人，厭惡滾燙的鮮血濺在肌膚上黏膩的感覺。

她有些惶然，為何那穿心一劍會如此干凈利落？脫口而出的替天行道亦與她認知相悖，天道不公，弱肉強食，哪有善惡可言？

許辭莫名感受到有一種割裂感，就好像自己身體里還藏著另一個人，沒有人的感情，冷冰冰的，在暗處窺伺、裁決。

一件狐裘從天而降，打斷許辭思緒，也順帶驅散了她一身寒意。

“呀，居然還活著，白瞎我提早備下的金絲楠木棺材。”

衛昭坐在樹枝上，兩條腿隨意地在半空晃蕩，氣息綿長，居高臨下地看著許辭。

許辭反唇相譏：“留著你自己用吧，到時我必定親自扶棺。”

“沒誠意。”衛昭調笑道：“師徒一場，好歹唱個小寡婦上墳，為我送葬吧。”

許辭沒心思同他爭口舌之快，渾身乏力得很，仰頭道：“蜃市消息流通快，你當日刻意鬧出動靜，就是為了引她出來罷。幾百年的道行，恭祝師父修為更上一層樓。”

衛昭百無聊賴地拋著夜明珠玩：“你在為她鳴不平？”

許辭否認：“只是有點好奇這個故事原本的樣子。”

衛昭低低重復了一遍“原本的樣子”，夜明珠映出他清凌凌的眉眼，似一掬月光。他飛身下樹，一把抱起許辭，清冽的氣息撲面而來，道：“那便再講個故事哄你睡覺，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