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鬻海歌
- 汴京以南
- 水墨蘆薈
- 2054字
- 2019-09-25 22:12:48
人群呼啦啦的拜下一片,“謝明府賞賜”的呼聲此起彼伏,然而為首的幾位老鹽工卻站著一動不動。
主事的連忙請示柳永:“這幾位都是鹽場里的老人,怎么制鹽全靠他們指揮。明府要不先讓其他人散了?!?
柳永點點頭,走向那幾個老人。
幾位老鹽工躬身行禮,為首一位頭發花白的抱拳向柳永問道:“敢問明府,讓我等增產300石可當真?”
“當真又是如何?”
“那我等只好離了這鹽場,自謀生路去了。”
“卻是為何?”
“定海縣一年產鹽四千余石,已是極限。一百石都不能多,遇上雨災更是減產500石余?!?
“那為何每年只上繳3500石呢?”柳永有些奇怪,這四千石拋開分給鄉紳的,還有上繳的3800石依舊多了不少。
主事這邊解釋道:“每年繳納3800大概還可以余下百余石,就存在鹽庫中以應災年。日積月累,此前鹽庫中余鹽近千石就是這個原因?!?
王益柔四下打量這個原始的作坊,覺得靠著自己的智慧,讓這小小的鹽場再增加400石產量恐怕不是問題。
“你們一直都是用鍋煮鹽嗎?”
老鹽工有些奇怪的看了王益柔一眼,拱手行禮。
“自我來這個地方就是如此?!?
王益恭倒是較為了解自己的弟弟:“你有什么法子能增產么?”
“將海水引入灘涂,暴曬。借日曬制鹽?!?
老鹽工嗨了一聲:“我們現在就是如此制鹽的?,F將海水引入鹽田制鹵,再將鹵水引入另一池中繼續曬制,結晶成鹽。”
王益柔楞了一下:“那為何還要鐵鍋煮鹽?”
“直接曬干的鹽是苦的,沒法吃。煮鹵水讓它變成糊狀,第二天結晶出來的鹽粒才能吃。我們這鹽都是送往汴京的好鹽。”
王益柔還準備拿曬鹽法秀一下,沒想到不但曬鹽法已經被使用,人家連不同濃度析出什么都比自己知道的清楚。
而王益柔的丟人還沒有結束。
“另外,這都十月中了,鹽田哪里還曬得出多少鹽,這又要追產量,不煮鹽還能咋辦?!?
老鹽工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中一定蘊含了鄙夷,王益柔十分確信這一點。
老鹽工也不繼續為難王益柔了,轉頭給柳永說道:“現在最大的難處其實是鹽田不足,我們只有3畝的灘涂改為了鹽田,要是稍大一點便能多產些?!?
柳永點點頭,給旁邊的管事說:“你把缺的畝數報上來,多估計點。我回去會派人來處理,買也好,租也好,先把今年對付過去再說?!?
穿過寨子,這邊靠近海邊的灘涂,定海縣僅有的幾畝鹽田也分布在這里。
相較于進寨子的那邊,這里居住的鹽戶更多,也更為集中。
破敗和擁擠,這是王益柔的第一感受。剛剛進寨子的那條路,雖比不上縣城里的住宅,但多數都是土房子,就是用土塊堆砌或者直接用泥土版筑而成。
而這樣的房子,王益柔在二十一世紀支邊的時候還見到不少,在宋朝看見自然當然更不足為奇了。
而眼前的這些……,窩棚。大多數的屋舍四壁不齊,幾戶人家共用著一堵岌岌可危的矮墻。
其中最慘得只有三四根柱子,用些草繩扎著,草繩上墜著些稻草充作墻壁。
實在看不下去了,王益柔收回目光看著前路,但路上又好到哪里去了呢?
鹽場的主事派的兩位工頭在前面凈街,將那些衣不蔽體的,有礙觀瞻的通通趕到那些殘破的墻壁后面。
主事似乎是想吸引柳永的注意力,一路上不停的保證明年夏稅一定不會耽誤。
可柳永也不是瞎子,停下腳步,環視四周,看著破洞,斷墻后面或好奇或憎惡的目光。
“這里為何如此破敗?”
“回明府的話,去年這里受了風災,就一直沒有修葺。”
“這里住的可是鹽工的家眷?這些人平日里都是以什么為生?”
“確實是鹽工的家眷,他們平日都是收集周圍的柴草然后販賣給鹽場過活?,F在鹽場柴草夠了,他們也就無事可做了?!?
“本官記得這里往南不遠處就是安置那三十戶廂軍的地方?”
“上月下旬確實有人來傳達此事。”
“我們先去前面鹽田看看吧?!?
管事的松了一口氣,連忙繼續帶路。不到一里地,就出了棚戶區。
不遠處,被劃分成一塊塊的鹽田,充作了陸地與海洋的緩沖。
“兩側的荒灘都是誰家的,怎么沒改為鹽田?”
“都是縣里的,當年建鹽場的時候就給批了這些,另外的灘涂,先生說弄成鹽田風水不好。”
“那風水先生現在人呢?”
“前幾年就去世了,好像是落水了。”
“他連自己的命都批不好,還給全縣看風水?!?
“明府說的是。”
“行了,你也回去處理自己的事吧,本官還有要事一會就走,不在這過夜了?!?
趕走了鹽場的人,柳永走到鹽田邊。
看著那些將鹵水挑回寨子里的鹽工,柳永彎腰從田邊摳起一塊泛黃的粗鹽分給王益恭和王益柔。
指甲蓋大的粗鹽,被柳永含入口中,在他回頭看著寨子底下那些窩棚的時候,王益柔看見他的表情都扭曲了。
柳永伸手從衙役的背囊中拿出筆墨,示意王益恭給他研墨。
也不要紙張,解下披著的大氅,讓衙役們拿著,直接就在上面書寫。
《鬻海歌》全文兩百來字,柳永文不加點,含著那口鹽水以楷書一筆一劃的寫著。
待“太平相業爾惟鹽,化作夏商周時節。”寫完,柳永將口中的鹽水咽下,顫顫巍巍的說了一句:“苦啊……”
想必,柳永不是在感慨口中的鹽水。
一行人在寨中借了馬匹,一路南下直奔島嶼的東南角,也是此行最后的一個目的地,然后就折回了定??h城。
一路上柳永官事官辦,沒有多做停留。王益柔幾次想要和柳永聊上幾句都被王益恭攔住了。
“景莊現在不好受,回了定??h在和景莊商議吧。”
這還沒到定??h,正在路邊一個小攤吃飯的時候,柳永自己卻端著碗米酒,開始給王氏兄弟說他之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