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拂過,人間更涼。
一道锃亮的刀影劃過,頓時血染黃土,以長燈派為首的正道人士全都身首異處,站在后面的眾人后退一步,頗為忌憚地看著站在大路中間的持刀黑衣女子,不約而同的冒出了一個想法——
三十六計,走為上。
可玉面羅卻并不打算就這么放他們離開,只見她拉著刀劃過地面的黃土帶過一條深深地痕跡,最后停在他們面前一米處,刀劍指眾人。
“妖…玉面羅!你好生歹毒!殘害無辜,擾亂江湖,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有人情緒激動,仰著脖子決心豁出去了。
聽他這話,玉面羅瞇起了雙眼,死死地掃過這些人的臉,語氣中含著一股悲憤之情,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那七年前的白漁村村民們就不無辜嗎?”
“你說…”
那人臉上有一瞬間的茫然,隨機忽然像是被勾起了腦中沉睡已久的記憶,張大了嘴巴,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白漁村…原來…”
接著,好像是塵封已久的大門被打開了一樣,剩下的人也都漸漸露出了一種很是復雜的表情,面面相覷卻又無話可說。
他們以為那事是謠傳,卻沒想到,這原來是真的…
不再看他們,玉面羅召來黑馬騎上,絕塵而去。
清心教中一片寂靜。
“…義父。”
邱清蘿看著從大廳側門走出來的邱徳勻低下了頭,也不掙扎了。
“我以為你會聽話的,清蘿。”
邱徳勻的臉上露出一種失望的神情:“那妖女倒地給你灌了什么迷藥?你非要找她去不可?”
阿碧審時度勢的退到了一旁的柱子后,她悄悄的看了一眼邱清蘿,眼中有些后悔。
早知道應該放她走的。
空氣安靜的嚇人,整個大廳顯得陰森無比,邱清蘿突然抬起頭,滿眼的難說之情:“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要去找她,我想救她,義父,我只想見見她…”
“夠了!你這個…你這個!”
邱徳勻面色難看至極,指著她憋了一口氣無處發泄。
“阿碧,把她帶下去!”
他指了指邱清蘿,朝著阿碧揮了揮手,抬頭揉了揉眉心。
阿碧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趕忙過來拉住邱清蘿,悄悄的勸著她,然后拉著她朝后院走去。
忽然間,殺氣肆意直逼邱徳勻的方位,他一愣,低下眉目警戒的看著門口漸漸露出來的人。
一襲黑衣,鞘中大刀,冷如羅剎。
玉面羅終究還是來了。
“最后一個。”
她猛地抽刀出鞘沖向邱徳勻,后者似乎早有準備一般,從腰上拔出軟劍迎了過去,誰知玉面羅卻在此時輕輕一躍,半空轉身飛快的拿刀砍向他的脖子,邱徳勻只覺背后一寒,立刻閃身避開卻還是被劃傷了脊背。
“玉面羅!”
眼看玉面羅下一招又要砍中邱徳勻,一旁中途掙脫的邱清蘿驚懼的跑向他們并且喚了一聲。
錚——
大刀猛地頓住,邱徳勻渾身如置冰窖,冷汗不止。
其實一開始玉面羅就看見邱清蘿了,她只是不想理,可沒想到對方竟然在這種情況下叫了自己。
玉面羅冷漠的眼神看向邱清蘿,半晌,道:“滾。”
“玉面羅,你不能殺我義父!我義父是個好人!他不僅收養身為孤兒的我,還收養了很多其他的可憐的孩子,而且經常幫百姓,你不能!”
邱清蘿擋在邱徳勻身前,目光堅毅的看著她,獨獨沒有厭惡與恐懼。
她相信她不會殺害無辜之人。
兩方僵持著,玉面羅終究是放下了刀,她皺著眉面色不虞:“你讓開,我不殺你。”
“不…”
邱清蘿輕輕的搖搖頭,動都不動一下,身后的邱徳勻慢慢的站了起來,看著兩人的眸光有些莫測。
他打不過玉面羅,他知道。
現在…也就只能賭一把了。
他賭自己活!
霎時,邱清蘿被插住了脖子往后扯去,她不敢相信的看著背后的邱徳勻,呆呆地喊了一聲“義父”。
為什么?
發什么了?
為什么要抓住她?
她將目光轉向對面的玉面羅,她已經拿起了刀卻忽然頓住了,目光也似那日她被人押住時,甚至更深。
殺氣愈濃,邱徳勻絲毫不懼的哈哈大笑起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玉面羅,你這個惡心的玩意兒也會有感情啊?哈哈哈哈——”
這模樣卻讓邱清蘿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她記憶中的義父,不該是現在這樣子…
接著,只聽邱徳勻無所顧忌的說道:“當年我就該仔細些,也順道宰了你這個妖女!可惜啊可惜…”
“義父…當年白漁村…你是不是…”
“是,我去了又如何?清蘿,你是我的孩子,怎么?你要殺我為那些村民替天行道嗎?”
邱徳勻冷冷的笑了起來,隨即臉色一變:“玉面羅!把刀扔了!快!”
“不行!你別扔!”
邱清蘿拼命的搖著頭掙扎,她使勁的捶打著邱徳勻,脖子上的手漸漸收緊,讓她的動作也變得慢了起來。
“玉面羅…別…殺…”
玉面羅緊緊的盯著邱徳勻掐在她脖子上的手,那眼神似是恨不得上去將那手挫骨揚灰。
“好…我不殺你,你放開她。”
玉面羅上前一步將刀丟在腳邊,然后踢遠。
“殺…殺了…他……殺了…”
邱清蘿的眼角有淚泛過,她拼命的擠著字,卻眼看著玉面羅漸漸朝門口退去。
不行…不行!
“清蘿,義父是不會殺你的。”
耳邊低語后,脖子上的手驀然就松了,邱徳勻托住已經快要暈死過去的邱清蘿嘆了一口氣,然后慢慢的給她拍著脊背。
“阿碧,去將刀撿過來!”
阿碧一震,遲疑了一下,沉默著過去將刀抱在懷里退到了邱徳勻身后。
“你…惡人!”
邱清蘿從他懷里站穩,然后眼神掙扎的看著他,隨后她確猛地提了一口氣,跑到還呆著的阿碧身邊拿出大刀,用盡僅剩的一絲力氣朝自己的脖子割去:“邱徳勻!這些年的恩情我便在此刻悉數還給你!”
下一瞬一股罡風將她掀了出去,刀也從她手中掉落,邱清蘿在空中劃了一道小弧度,摔落在地。
將剛才那一幕看在眼里的邱徳勻大喝一聲:“你胡鬧!”
“邱清蘿!”
原本已經到門口的玉面羅瞬間就奔了過來,她抱起邱清蘿的同時邱徳勻拿起了刀道:“妖女去死!”
“快走!”
邱清蘿輕輕地推開玉面羅,然后面色瞬間蒼白,雙眼瞪大,胸口前那明晃晃的沾血的刀劍晃的人心慌心亂。
玉面羅站在原地徹底的震住了。
“圣女大人!”
阿碧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推開邱徳勻沖了上來,她抱住身體漸漸癱軟的邱清蘿坐在了地上,嚎啕不止:“圣女大人…圣女大人…對不起…對不起…是阿碧的錯…我不應該阻攔你的…對不起…”
“玉面羅…”
邱清蘿瞪著眼,血順著話一起流了出來。
“玉面羅…”
她的雙眼看向了一旁的黑衣女子,嘴角慢慢的綻開一抹及其暖的笑容。
邱徳勻終于回神,他正要推開阿碧強奪邱清蘿,卻被一股殺氣騰騰的內力震的五臟肺腑破碎,邱徳勻倒下了,玉面羅手足無措的小跑過來跪坐在邱清蘿前,伸了伸手卻又頓住了。
“邱清蘿。”
玉面羅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心中一陣絞痛,這種感覺還是第一次。
也會,是最后一次。
“玉面羅…抱歉,我…我又…給你添麻煩了…”
邱清蘿雙眼紅紅的,卻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傷心痛苦,她拿手輕輕的蓋在嘴上,又叫了一聲“玉面羅”。
“邱清蘿,你不是說…還要渡我嗎?”
玉面羅眉頭揪成了一團,疼痛從心中直傳四肢,如同密密麻麻的刀片割過那樣。
她心中驀然升起一股茫然,升起一股無解,為什么…為什么要死的就偏偏是她呢?
她做錯了什么?
對啊,她什么都沒錯,只是錯在認識了自己。
邱清蘿放開手顫顫巍巍地握住了玉面羅的手背,有些傻傻的笑了笑,眼中仿佛有星星在閃爍:“玉面羅,我可以…抱抱你嗎?”
“可以,可以的。”
玉面羅緊緊的盯著邱清蘿的雙眼,接連不斷的點著頭,她伸手,動作又小心又溫柔的抱過邱清蘿,雙臂將她安安穩穩的圈住,這一刻的玉面羅像是一個普通的女子,一個又溫柔又可愛的女子。
看著她近在咫尺的臉和眼,邱清蘿動了動手想要摸摸她的眼睛和臉頰,可她實在是沒有力氣了。
她又溫溫的笑了笑:“玉面羅…我其實…”
聲音漸小,然后…便是寂然無聲。
懷里的人像是睡著了一般,可她嘴角帶著笑,像是做了一場好夢。
“邱清蘿?”
黑衣女子低著頭雙眼通紅一片,表情茫然的看著懷里的人。
“邱清蘿?”
她輕輕喚著,試圖能夠將她喚醒。
可是,沒有人回答,甚至連笑也都沒有。
“邱清蘿?你不是說好要渡我的嗎?你不是要渡我的嗎…你說了,你要渡我的…”
她一遍一遍的重復著記憶中女子說過最多的話,卻無論如何也得不到回答,甚至連笑也沒得到。
秋日的風從大門外卷了進來,將她的發梢揚起,卻沒有了往日的凌厲,也沒有往日的冷酷。
她失去了自己的外殼,終于將內心的苦水在這一瞬間噴涌了出來。
像是雨滴一般大小的淚珠從她眼眶中流了下來,經過她的臉頰,走過她的嘴巴,滑下她的下巴,重重的、輕輕的砸在邱清蘿的眼皮上、鼻尖上、嘴唇上、還有那永恒的、不變的微笑上。
“邱清蘿,你其實一點兒也不煩…你一點兒也不討厭…你是我見過最好的…最好的…你能不能…睜開眼…啊?邱清蘿,我允許你渡我…可你怎么…怎么…反悔了?”
她像是對待什么寶物一樣,溫熱又真摯的彎下腰,輕輕的用沾著淚的嘴吻了吻懷中人的眼睛。
“邱清蘿,現在…你能不能看我一眼?”
回答她的終究是寂寞的安靜,甚至連笑也沒有。
阿碧已經哭的麻木,像個傀儡一樣的看著邱清蘿的尸體,突然傻笑起來。
玉面羅抱著邱清蘿的身體慢慢的站了起來,渾身上下都很是壓抑,她動作極慢的看向了地上還未咽氣的邱徳勻,眼神沒有一絲波瀾。
那樣子,像個死人一樣。
“玉面羅小姐,你帶著圣女大人走吧。”
阿碧抱住一旁沉寂許久的刀僵硬的站了起來,她看了一眼邱清蘿,眼中滿是寞落和空洞。
她說:“你們走吧。”
她拖著刀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那邊的邱徳勻,在他瞪著的雙眼前,一刀一刀的落下,殘忍而又冷酷。
玉面羅抱緊了邱清蘿,步伐堅毅卻又沉重的朝清心教的大門走去。
這瞬間,陽光忽然盛了,映的門口潔白而圣潔。
秋日,似乎沒有那么冷了。
只見那逆光處,黑衣女子低頭吻了吻懷里人的頭發,似乎是笑了。
“邱清蘿,我也是。”
然后縱身前去,與光相融。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