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星公司外貿業務依靠過往的軌跡和慣性勉力維持,袁妻到底是給業務部的電腦配上了硬盤。然而業務部靚女們以往兢兢業業工作的心思已潰成散沙,反正袁妻來到辦公室多數時間把自己關在總經辦。
敷衍過老外的郵件之后,她們主要的焦點集中在給各打工廠相熟的聯系人打電話八卦,或者互相內部之間津津有味傳播小道消息及所謂“事實真相”。
一句話、一個新的流言往往交叉互傳N遍,直至象一只經過許多張嘴咀嚼過的口香糖般索然無味為止。
自從袁力行被抓,他個人在行業內原本良好的風評迅速走向另一個極端,關于他如何打壓工廠、竊取產品設計、在對手公司業務崗位安插眼線、收買工程師等各種流言蜚語甚囂塵上。
而他與毛總、岑會計等人的愛恨情仇也在別人的唾沫中演變成多角戀的香艷故事。在這些故事中,作為原配的袁妻,自然而然被描繪成老實本分、忍辱負重的受害者,贏得了不少人同情的話語,即便很多人壓根兒不認識她。
據說當人類的祖先還是猴子時,就已經開始八卦了。
僅不到短短十天,黃燦覺得被流言扒皮喬裝之后的“袁力行”已然面目全非,變成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形象,多年經營毀于一旦。都說流言止于智者,但真若人人有智,流言何來?她既無法分辨傳聞可信度,也不可能閉目塞聽,只好盡量埋頭處理業務不去嚼舌摻和。
不料想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她還是沒能躲得過被濺一身泥。
不知是哪一個是始作俑者,居然傳說袁力行表面正經自持實則風流成性,不惜費時耗力參與公益義工活動只為泡妞摳女,而那個“妞”,暗戳戳指的便是黃燦。
流言蜚語總是當事人最后一個知道,要不是李凡潛水在同事QQ群里,得知后第一時間提醒她警惕,她根本不知臟水濺到了自己身上。
震驚不解的霎那之后,她眼睛死盯著閃爍的QQ頭像,只覺一股寒涼之氣直竄腦門,出離的憤怒使得她渾身不由發抖。她騰地自座位上猛地站起,差點帶翻椅子,把隔壁工位的同事嚇了一跳,此時此刻恨不能索性變身潑婦大罵一通嘴賤之人,別的本事沒有,只知道拜高踩低、羨人有笑人無的。
她環顧辦公室,冒火的目光掃視周圍,卻發現自己不知道該朝哪個具體目標開火?肇事者不明,她的發作會被當作“不打自招”吧?強行去解釋只會招來更多孤立與惡意:看看,急赤白臉的,準是被人說中了吧。不解釋的話,別人反而摸不透你的底,多少敬畏一二不敢挑釁。
黃燦動用了全身的自制力才勉強把自己按捺會座位上,憤怒之余,她不得不開始琢磨這份工作還要不要繼續,怎么繼續下去?
桌上手機震動,瞥一眼是賽德明輝來電。
這位明總是連日唯一來令她刮目相看并暗自贊許的人,袁力行沒出事前下到工廠前呼后擁風光無限,出事之后,平日關系貌似最好的幾位老板們都紛紛故作深沉閉口隱身。
唯獨明輝,仍然一如最初密切關注熱心奔走。并且他的關注點與其他人類而不同,他似乎不只為與乘星之間份額不算太大的業務,而是誠心實意想將袁力行撈出來,就算撈不出來也希望盡量幫他控制局勢改善處境。
一個人倒霉的時候,旁人隔岸觀火已算仁義,不落井下石就算客氣,肯出手相助的那是貴人。只是不知道袁力行在看守所想不想得到,自己慧眼識得貴人否?
盡管此時黃燦因無端被牽連心中懊惱焦躁,但對明總的來電依然不愿怠慢。電話那端明輝請她借一步說話,她也不愿被周圍同事聽見多生是非,出了辦公室跑到防火通道處接聽。
明輝向她簡短通報了一下袁力行案情最新概況。袁現被羈押在廣州第一看守所,一般情況下如在三十七天之內被檢察院批捕就要再關押幾個月等待法院判刑,判刑以后再送到監獄服刑。而案件由經偵送交檢察院之前這段時間,無疑對袁力行是至為關鍵的時期,所有可操作性動作都只能在此期間進行。
“無論是向毛總求情還是和公安機關疏通,錯過了這段時間后面幾乎無法可施,證據確鑿送檢之后,袁總面對的只有判刑服役。太可惜了,這么才華橫溢的一個人,一時糊涂犯下大錯。”
黃燦從明輝的語氣之中聽到深深的惋嘆,惜才之心溢于言表。袁力行的才華風度確實出眾,但近期太多真假難辨的流言蜚語已徹底模糊了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以至于不太愿意附和那一句“一時糊涂犯錯”。
至少,在袁總的心里法律道德底線松懈竟敢褻玩,在大是大非上也明顯存在認知偏差。
她只能接道:“明總一直在為袁總的事奔波協調,明眼人都看得到,您為合作伙伴也好為朋友情誼也罷,都算盡心盡力了。”
“功成弗居,何況此事復雜黯淡。朋友有難不出手相救心里實在過意不去,我只求個心安而已。”明輝停頓了一下,似乎有所猶豫,再開口道:“只是許多事光靠我一人出面有諸多不便,所以不得已打電話給你,煩請你幫個忙。”
“請我幫忙?我能幫什么忙?”黃燦奇怪,就算是她第一個通知他公司出事,她也只不過是公司一介小職員,連個元老資深都談不上。況且她普通外來打工仔一個,在廣州毫無人脈助力。
她從心底感謝袁力行往日對她的器重栽培,但這么件經濟案在她眼里是非同小可,她何德何能幫的了人家什么忙呢?再者,已經有流言污蔑她和袁的關系,她若強出頭對自己不利。
她以疑惑不解的口吻問道:“明總,案件奔走求情疏通這些事,應該是袁總的家人為主力吧?袁總也有一大家子親朋好友,他們出手協助幫忙是人之常情。哪有你一個外人請求我一個更不靠邊的人幫忙的道理?”
明輝無奈解釋:“誰說不是呢?但一來袁總是家庭中流砥柱,除他之外家里都是普通老百姓難有見識主見,說到找關系基本兩眼一抹黑。我和其他幾位工廠老板都是廣東本地人,關系網倒是現成的,一拉二扯都已搭上了線。可是這些事,家屬不出面的話豈不是名不正言不順?關系人也不敢管吶。我們做朋友的有力也難出,這樣不作為地拖下去恐怕把牢里的人給耽誤了。”
黃燦理解,反問:“袁家為何‘皇帝不急急太監’?這令人難以理解,袁總的太太怎么說?”
“她。。。。。。她畢竟是一個家庭婦女,沒經歷過這種事可能也搞不清楚事件問題關節,所以寧可以靜制動或者說聽天由命吧。之前我已經說服毛總見她一面,私下把誤會解釋清楚,只要毛總肯松口,袁力行不說無事也一定能獲益。可惜他老婆十分固執,不肯向毛總低頭,說是她本人與毛的關系太僵,現在低三下四去求她,‘有事鐘無艷無事夏迎春’的,她做不到。”明輝斟詞酌句解釋。
這個解釋顯然荒謬,事到如今一個做妻子的,為了自己丈夫的安危哪里還顧得上自尊面子?換了其他人,只要能給丈夫減刑,哪怕朝毛總下跪求饒也是心甘情愿的,何況袁家確實存在侵犯股東利益的錯誤行為。
黃燦回想起袁妻翻查丈夫碎紙殘頁時那張面無表情蒼白的臉,再想想她拖延時間并不著急施救的種種有違常理的行為,不難想見,袁家夫妻感情間隙實在不比袁與毛的淺。
難道袁妻另有謀算?一個家庭婦女能有多深的怨恨和心機?黃燦思忖著,猛然聽見電話那端的追問,趕忙拉回思緒問道:“那明總有什么打算?需要我做什么?”
“是這樣,今晚我約到了一位對案件至關重要的關系人吃飯,假如人家給面子肯提點一二,就能搞清楚案件可轉圜的余地在哪兒。我想,懇請你能陪同一道出席。”
“我嗎?為什么是我呢?您知道的,我只不過是袁總手底下一名普通員工。”顯然明輝找不到其他老板肯趟這趟混水。倘若他因為聽到些閑言碎語,也暗示自己與袁力行關系不一般,那她必然會立刻回絕并掛斷電話。
然而明輝沒有絲毫隱晦,開誠布公道:“我知道這件事很為難你,保證只此一次下不為例。我當然能單獨赴約,但事關重大需有人證。”
黃燦明白了,人言可畏。她能理解但心下并不十分情愿,拿著電話掙扎躊躇了許久,想到這算是她能為乘星和袁力行做的最后一件事吧,終于答應下來。
下班后明輝開車來接她,倆人驅車前往約會地點“一品鮑魚”餐館。
在車上明輝再次向她道歉并表明苦衷,并交代與關系人的交談詢問等全由他出馬即可,讓她不必緊張。她明白這場約談的重要性,這種特殊場面中的關詞暗語也不是自己膽敢插話接口的,自己頂多發揮個倒茶斟酒陪禮的花瓶功用。
一路圍繞著袁力行案件交談,黃燦問到看守所情形,明輝曾聽有相似經歷的人講過,對于常人而言里面的每一天都是痛苦的折磨。
據說嫌犯剛進去時要脫光全身檢查沖冷水消毒剃光頭,前幾天每天盤腿坐八個小時不準動還背幾十條監規,做不到的要挨打,天天吃不飽飯。沒有任何自由,大小便要喊報告,不批準就不能上廁所。每天還要強制勞動10--12小時以上。住宿條件很差,二十多個人住在一間,大小便也在囚室里面,臭氣熏天。此外還要戴上手銬去審訊室提審。
黃燦聽得感慨萬千,也不知此時袁力行是否深悔自己行差踏錯,以至遭受皮肉與精神的雙重折磨與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