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山看了眼自家媳婦兒，吼了聲，“趕緊洗臉去！吃飯！”梁原趕緊掐了下一臉嚴肅的漢子，“喊啥喊！閨女睡著呢，你這聲聽著就瘆得慌！”

常山眼皮抖了抖，整個身體緊繃了一下，隨即放松了下來，把臟了的破布褂子脫下來，瞅了眼媳婦兒，默默把臟衣服丟進了院子里的土籃子，披了件發(fā)白的藍布褂子進了閨女的小屋，小丫頭還沒睡醒，白白嫩嫩的，就是有點瘦，家里營養(yǎng)實在跟不上。

小閨女的出生是家里誰也沒想到的，常山今年四十五歲了，媳婦兒也四十了，老大出生的早，媳婦兒16嫁過來，18就生了老大，常山一直知道媳婦兒想要個小閨女，把自己沒讀過書沒走出莊子的遺憾都補給自己的閨女，這點事兒媳婦兒自己嘀咕過好多次。

可沒人知道，常山對這個閨女的期盼比媳婦兒多得多。

常山比媳婦兒年長五歲，八九歲沒了爹娘，只有個成了親分了家的大哥，大哥大嫂倒是對自己多有照顧，可畢竟也怕莊上人的流言，不敢把他接到家里住，只有大哥每天來給自己帶點飯。自己從小受慣了莊上人的輕視，平日里在外不惹事，人家有事總是無條件幫忙。自己家里又窮，皮膚又黑，從不敢想有朝一日能娶回個漂亮的嬌小姐，人家說書的都說嬌小姐配白面書生，自己就在爹娘在世時認了兩年字，哪里有自己隨著心意娶親的能力啊。

一直到二十一歲，大小伙子家也沒有媒人登門，世道這么亂，哪家的日子都不好過，人口多的人家也算是有個照應(yīng)，自己家就自己一個人，大哥大嫂身體也不太好，哪里有閨女愿意嫁自己。常山二十來歲也沒開情情愛愛的竅，一直到大哥來找自己。

常山人挺結(jié)實的，不是特別壯，但是一身疙瘩膘，是真能干，這些年爹娘留下來的家底一分沒動，還多攢了點，算不上有錢人，起碼算是攢下了點娶媳婦的本，莊上沒有啥大地主，梁家是少有的能雇得起佃戶的，所以沒有給地主家交租子的扒皮事，家里也攢下了一頭驢兩只豬，常山一個大老爺們，粗心大意的，沒敢養(yǎng)太多雞，一共兩只母雞，就在院子里松著。大哥來的那天瞅著挺高興，進了院子就喊山子，說是總算對得起走了的爹娘，給小兄弟找上了媳婦兒。常山一打聽，大哥說是老梁家的閨女，聽說能干還好看，就是多要了點彩禮，不嫌棄常家獨門獨戶的沒人照應(yīng)。莊上人都不知道內(nèi)情，都尋思多要彩禮是為了撐場面，梁老爹在整個北城也算得上有頭有臉，跟未來女婿家咋也得把場面做足。常山倒是無所謂，自己二十多歲也該成親了，多要彩禮就多要，到時候再掙就行了，就是希望老丈人日后能少摻和自家的事，自己咋也是個爺們，說啥也不能當(dāng)上門女婿。

就這樣，一頭豬一頭驢五石紅糧二石小麥，放了兩掛鞭，梁家姑娘嫁過了門。許是梁老爹知道自己對不住閨女，閨女的成親禮還算熱鬧，蓋了紅蓋頭，穿了紅嫁衣，這就算是整個莊子最體面的姑娘了。常山一直以為嫁過來的是梁家老大，自己看過的，個頭挺高像男的一樣的女人，成親那天，發(fā)現(xiàn)媳婦兒有點矮，還以為是自己以前看錯了，后來進了洞房，揭了蓋頭，才發(fā)現(xiàn)根本就是遠遠見過一眼的梁家老二。

新婚的小夫妻都是親密的，即便梁姑娘再不滿意，對新婚丈夫也是有點甜蜜在里面的，常山對自己媳婦兒更是不必說，二十幾年一個人生活，面對白白嫩嫩嬌嬌小小，還比自己小了幾歲的小丫頭，常山滿心滿腦都是疼愛，一心想把小丫頭捧起來，可是嘴笨木訥的漢子哪會說甜言蜜語，只知道晚上把媳婦緊緊摟在懷里。

后來意料之外的事發(fā)生了，常山平日在莊子里像是免費的苦勞力一樣，誰家有事說一句他都幫，成親兩個多月莊上一戶刻薄的人家找他讓他幫忙修屋頂，他干了一天，人家晚上也沒留他吃頓飯，他倒是習(xí)慣了，晚上回了家，媳婦兒給他留了飯，可是一天沒吃飯量自然大，幾個餅子就吃了個半飽，媳婦兒見了心疼了，就數(shù)落他太老實了，人善被人欺，不能這么活著，這么下去還不窩囊死，常山以為媳婦兒是嫌自己沒能耐，心里憋著口氣，當(dāng)晚也沒跟媳婦兒說話，匆匆就睡下了，壓根就沒沾媳婦兒的邊。梁二姑娘也不是好惹的，本來滿滿的心疼，才忍不住說了兩句，沒想到落得這個結(jié)果，一生氣拿了床從家里陪嫁過來的被子，背對著臭男人，一個人默默掉眼淚，爹抽大煙，把自己賣了，賣到這么戶人家，本以為男人對自己好，也算是認了，沒想到根本就是自己想多了，他就是新鮮的，在外面老實得誰都欺負，到了家跟女人耍威風(fēng)，小丫頭想了一宿哭了一宿，第二天眼睛腫老高，睜都睜不開。常山前一天累的不行倒下就睡了，第二天起來想到前一天的事，渾身不自在，又覺得小丫頭不能這么無法無天，得讓她知道爺們不能隨便笑話，第二天一大早見小丫頭自己一床被子還沒起，以為小丫頭不跟自己一被窩睡得反倒更好了，氣的起床后用力把門一關(guān)，也沒做飯，直接去了大哥家蹭。小丫頭更氣了，起床收拾收拾敷了敷眼睛就回了娘家，自己起碼要跟爹娘說說，也讓那個爹知道自己坑了閨女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