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局棋可不能輸。

清歡一下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笑瞇瞇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

扶莘像是完全沒看到她的動作，連眼睛也沒抬，只是落棋的手突然間有些猶豫，遲遲不能落子。

啪！的一聲，清歡的手便杵在了棋盤兩邊，這樣一來，她的臉就在他頭頂不到三寸的地方。

清風送來隔岸的花香，連帶著少女身上獨有的氣息也向扶莘襲來，令他不敢動彈，只專注看棋，看棋，看棋，只是那白玉鑿成的棋子怎么也落不上棋盤。

清歡臉上奸計得逞的笑容愈發明顯了，果然，沒一會兒，白棋就中了她圈套。

已經達到目的人正準備撤離，變數就在此刻發生了。

可能是被逼急了，扶莘霍然間也站了起來，也把手杵在了棋盤兩側。

這樣一來，他們的臉就異常接近，清歡甚至能感受到對方淺淺的呼吸噴在她的臉上，癢癢的。

最令她懊惱的是，好巧不巧，自己的手恰好被對方壓住了，她掙扎了一下，發現自己根本沒法掙脫。

她一下子緊張起來，上一次的那個吻，只是情急之下不得已的手段，冷靜下來之后，還是有些后悔的。

這次可不能重蹈覆轍了。

冷靜，冷靜。

清歡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尋找突破的方法。

猛然間，她怔住了，然后不顧形象地低頭大笑，“哈……哈哈扶先生你耳朵怎么這么紅……噗！哈哈哈哈哈……”

真的是沒想到，這個連面對匕首都無甚表情的聰明少年在情事一途上竟是如此的靦腆。

這下輪到扶莘怔住了，賭氣似的坐了回去，當做什么事也沒發生的樣子，一句話也不說。

清歡笑夠了，也不想為難他，三下兩下結束了這盤棋。

最后一個子落下的時候，她對著扶莘得意地挑了挑眉：“人生如棋。”

扶莘看著她蹦蹦跳跳離去的背影，也不急著走，而是接著方才的殘局又下了起來。

白棋憑借微弱的優勢反敗為勝。

風過，葉子沙沙作響，淹沒了他的一句呢喃，“人生如棋。”

黑云沉沉地壓了半邊天，是要下雨的征兆。

清歡看了一眼天色，加緊了去前往蓮院的步伐。

蓮院是清歡開辟出來專門培養藥材的一個獨門小院，顧名思義，蓮院里面只種著一種稀世名藥——旱蓮。

傳說此藥對治療外傷有奇效，只是極難栽培，須以專門手法予以澆灌，不能受一點雨水。

基于它的珍貴性，蓮院一直由她親自管理，除了紅妝，府里幾乎沒幾個下人知道它的存在。

現在旱蓮已經開花，若是沾了雨水，花朵勢必凋零，之前為之花費的心血也要付之東流了。

清歡到達蓮院的時候，發現已經有人在了。

紅妝把旱蓮捧在懷里，一瘸一拐地向屋檐下走去。風很大，刮得她的頭發和裙角都飛揚著，顯得很是狼狽。

或許是因為扭傷，也或許是受累于栽種盆的重量，紅妝一下子栽倒在地里。

清歡跑過去的時候，她臉上滿是泥土，鼻尖也劃破，那盆旱蓮卻還好好地被她抱在懷里。

一瞬間，清歡的鼻頭有些酸澀，她了蹲下來，把盆子從紅妝的懷里抽出來放在旁邊的地上，“我背你回去。”

紅妝看了下意識地想抓住清歡的眼神，感受到對方的躲避，她低下頭，默默地站了起來，又抱起了那盆旱蓮。

清歡遲遲沒感受到身后的動靜，回頭看了一眼，也站了起來：“那個女人又沒錢了吧。”

紅妝緊緊咬住了下嘴唇。

“這些年你一直這么千方百計地討好我，不就是為了她嗎？”

大雨一下子下來了，落在兩個人的身上，涼意瞬間穿透骨髓。

清歡奪過紅妝手里的旱蓮一把砸碎，“上來！”她又重復了一遍，“我背你回去。”

也許是瓷器破碎的聲音喚回了紅妝的神智，她乖乖聽話，跟著清歡進了房間。

清歡示意她坐在桌旁的凳子上，自顧自地掰過紅妝的腿，把剛剛隨手摘的旱蓮搗碎敷在她的腳上。

察覺到她的不安，清歡自嘲一笑：“我早就知道你是我妹妹了。如果我要殺她，絕不會等到現在。”

紅妝整個身子都在顫抖，眼淚混著雨水落在尤自濕潤的衣裙上，一下子沒了蹤跡：“那你……那你有沒有恨過我。”

“說不恨是不可能的的。”

紅妝顫抖得更厲害了。

“可是紅妝。”清歡粲然一笑，“我這么些年一直欺負你，讓你干這么多事，早就夠本了。反倒是你，你恨不恨我？”

沒有讓紅妝回答，清歡就走了。

關門的那一刻，她說：“我會幫你把錢給她的。”

這是一場入注如瀑的夏雨，雷聲震耳，烈電穿云，連素來堅挺的老槐樹都被大風大雨打的東搖西顫。

不同于其他事物的暫避鋒芒，謝清歡正在雨中拔足狂奔。

按花期來算，那幾株旱蓮極有可能已經結了種子，藏在花蕊中心，極小，旁人極難發現，也極少有人知道。

剛才她急著把紅妝送回屋里，所以沒顧上，但這旱蓮極為珍貴，現在她得盡快把種子搶回來，不然到時候徒留殘花一地，種子自然也就無用了。

大雨對清歡的行動影響并不是很大，只是雨盈于睫，再簌簌跌下，干擾了視線，她也就顧不上一些細節了。

感覺到自己偶爾趟過積水，穿過灌木時被刮擦了幾下，也不甚在意。

待奔至旱蓮所在處時，她不禁有幾分失落，花朵多已零落成泥，偶有幾株還未落，也是強弩之末，根本不可能有種子了。

終究，還是來晚了。

清歡嘆了口氣，轉身步上了檐前的石階，她低著頭，有些喪氣，當初養這花著實費了許多心力，心疼實是在所難免。

“后悔嗎？”男聲溫潤如泉，即使是在雨打萬物，如此嘈雜的環境下，也分外的清晰。

清歡抬頭望去，入眼是灼灼的春色。按理說，此時正值盛夏，何來春色？但眼前之人實在是容色逼人，雨打濕他的鬢發，有幾縷俏皮地貼在額上，鼻尖和嘴唇上也有了幾顆水珠，發間還沾有幾片花瓣。和平日里高山流水，清遠自持的樣子相比，此刻的他多了一抹艷色，清歡看著他，便覺得鮮妍明媚，春色無邊。

正式扶莘。

“什么？”清歡有些疑惑，不解地看著他。

他了然一笑，轉過身去，心知她根本沒往那方面想。

扶莘看著眼前的煙雨蒙蒙，沉默著。他不說話，清歡也就不開口，但她可沒有閑功夫陪人觀景，抬腳便要離開。

“我是說紅妝。”說話的時候，扶莘仔細留意了清歡的舉動，發現她的右手虛虛握了一下，“畢竟秦桐當年干了那樣的事，你這樣做，值嗎？”

紅妝是自己同父異母的親妹妹這件事，謝府上下都自認為隱瞞得很隱蔽。沒想到被扶莘一語道破。

放在平時，清歡一定會仔仔細細地試探一番，來確定對方的話是對事實真相全然篤定還是為了套話而做的猜測之語。

今日，她卻不想這樣了。其實她也不知道和就這樣對紅妝坦白一切是不是一個對的決定。辛苦栽培多日的心血又在剛剛全部付之東流，短短一天里發生的一切使她心力交瘁。

清歡很久也沒有說話，也不看他，末了才吐出一句：“我累了。”說罷，她的整個肩膀都垮了下來，好像再沒有力氣去偽裝自己的小刺猬，虛弱地露出了柔軟的肚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