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山門，有知客僧在那里當值。

陳平上去遞上上官征鴻的名帖，知客僧拿著名帖回去稟報，不一會便小跑著出來，邀請上官征鴻三人進入。

跨進山門，穿過甬道，也不進天王殿、大雄寶殿，知客僧帶著他們直接來到了方丈室。這里不對香客開放，是方丈起居和理事的地方，所以甚是清幽。

進了方丈室，只見房內的裝飾非常簡樸，只有打坐的蒲團，和一張待客的茶幾，墻上掛著一幅《一葦渡江圖》。知道上官征鴻來，方丈已經命人燒了熱水，拿出茶具，正在那里燙滌。

看到上官征鴻進來，玄一大師雖然只是微笑招呼，并沒有平常久別重逢的老友的激烈舉動，但殷玖依然能夠感覺到玄一是很高興的。

上官征鴻也只是淡淡施禮，好似在這佛門圣地，大家都不便有太過激烈的表達。

玄一將沏好的清茶給上官征鴻倒上，要招呼殷玖和陳平二人也進來喝茶。二人知道他們要談話，別借口游覽寺中風景，相伴著走開了。帶他們來的知客僧向介紹了大致的方位后說道：“寺中除了藏經閣有些限制，不方便參觀之外，對于二位再無限制，請隨意參觀。”說罷，二人稱謝，便隨意各處走走。

那二人走后，玄一微笑道：“上官施主有些年月沒有來少林寺了，向當年施主還在京都的時候，每隔幾個月就要來鄙寺小住幾日，說這里讓你心神安寧。施主許多年沒來，是否找到了其他安寧之法？”

上官征鴻笑道：“只是有些忙碌罷了，修為卻沒有長進，忙在事務上的時候，就暫時沒有精力關注自己內心的想法了。”

玄一道：“施主是個人杰，胸有大志固然好，但人畢竟只是大自然的一部分，要懂得順應天時，就像自然界有四季一樣，春天就要耕種和計劃，夏天要知道避暑納涼，秋天要收獲糧食儲存過冬的食物，這樣冬天才可以圍爐賞雪，享受生活之樂。順時而為，才能享受大自然的饋贈。”

上官征鴻道：“可世間的許多驚天偉業，也都是人來推動的，北方的長城，南方的運河，這樣改天換地的舉動不都是人力而為的嗎？而推動這些人力去做這樣事情的，都是背后的某一個人，這難道不是人定勝天的注解嗎？”

玄一道：“在我看來，那也不過是自然法則的一部分，只是自然在借助人力推動的世間變化而已，看似是人定勝天，其實仍然是天定。”

上官征鴻道：“何為天？又何為人？人為萬物靈長，得天地日月之精華，經過億萬年的繁衍變化，才有現在的修為，為何自然中別的東西進化出這樣的能力呢？說明人道即是天道，除此之外，哪里還有別的什么天道，那不過是弱者的說辭罷了。”

玄一微微一笑，知道上官征鴻執念已深，不是自己三言兩語能夠說服的，此人是入世的強者，雖然聰敏異常，但卻沒有佛緣，不能以佛法教化。

便執壺為上官征鴻填茶，不再繼續深入這個話題。

上官征鴻也知此事他與玄一方丈的觀點差別很大，他并不介意，世間的事情的對錯，他不喜歡用辯論判定勝負，而更喜歡用實踐的結果來判定，他今天來少林寺，不是求方丈來指點迷津的，如果做決定都要靠佛祖來指點的話，那他就不是上官征鴻了。

他今天來，是為了更加現實的目的。

江湖中有言：“天下武功出少林。”而這一句話，既成就了少林寺的威名，也為少林寺帶來了不少的麻煩，因為每年都有上千的江湖子弟慕名來少林寺學藝。

其實少林寺的武功只是為了強身健體，幫助佛門子弟參悟佛法，真正拿來斬妖除魔并不是它的首要目的。而每年前來少林寺拜師學藝的，好多人并不是喜歡佛法，而只是想學習少林武功。

以前少林寺的方丈大多把人打發走了，只留下真正有佛緣的人。大家求而不得，難免有些怨言，有時候甚至會發生一些沖突。這些普通人當然不是少林武僧的對手，但難免在江湖上添油加醋的抹黑少林寺。客氣點的只說少林寺太過高傲，不近人情，難聽點的還要造謠少林寺藏污納垢，雖然佛門高僧并不太過計較，但終究不是件讓人高興的事情。

直到玄一做了方丈，他覺得堵不如疏，大家來求學，不管是求佛法，還是求武功，終究是一種上進的表現，好多人千里迢迢來了，心志也算堅定。所以，他在少林寺的不遠處，弄了一個武院，安排達摩堂負責，每日派武僧傳授少林派的武功技藝，雖然少林寺最為精妙的易筋經、拈花指等功夫不在傳授的范圍，但少林七十二項絕技，隨便找些粗淺一點的，也夠大部分人練一輩子了。

此計本來只是為了緩解少林寺和俗世之間的矛盾，沒想到效果比預想的要更好，一些心志不堅的學了一些日子，覺得練武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樣美好，便又回家種田去了。也有一些確實是練武的材料，學成幾套功夫就去江湖闖蕩了，也有一少部分人在少林寺的環境下，慢慢耳濡目染，自己開悟，皈依佛門了。如此一來，竟然沒有一人再說少林寺的壞話，出去的人也都傳播少林寺的美德，使得少林寺的聲譽蒸蒸日上，一日千里，穩壓本來江湖聲譽在伯仲之間的武當一頭。

而這些，就是玄一的功勞。

從少林武院學藝出來的人，雖然被少林寺明確告知他們并不是少林寺的門人，但是大家心存感恩，都以少林寺的俗家弟子自居，二十多年下來，這些武院出來的俗家弟子已經滲透到九州的方方面面，形成了一股絕對不容小覷的力量。

當年，上官征鴻與玄一結識，就是因為當時羽林軍來武院招募士兵，那個時候玄一剛剛當上少林寺的方丈，武院也剛剛開始運行。

一晃，二十年過去了，玄一已經從一個中年和尚變成了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而上官征鴻也從意氣風發的羽林軍的中郎將變成了江湖門派的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