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文揚依舊還在那房里呆呆地坐著，連著好幾個時辰不哭不鬧，不言不語，任誰來叫都不肯聽。早些時候她看著有人來將尸體一一搬走，人死了以后的身體軟綿綿的，閉著眼睛，就像沒有力氣或是睡著了一般，可是她知道，他們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阿容給她熱了幾次飯菜送來，她一口也吃不下也不想吃，眼神空洞地看著某個地方，仿佛失去靈魂一般，入了夜，怕她獨自一人怕黑，給她點了支紅燭，她的眼睛里才又重新燃起些光亮。

她便怔怔地盯著燃燒的紅燭，看著蠟油一點點燃燒殆盡……

“揚兒……”忙完一切事務，文淵匆匆趕來，見到她心里百味雜陳，親眼見到她安然無恙他自然高興，可又見她如此惘然若失，心里很是心疼。

她是他的女兒，他自認為對她再了解不過。

文揚抬眸，來人還未褪下一身的風塵仆仆，但卻也絲毫未減其氣宇不凡的氣質(zhì)，如今已過了知天命的年紀，依舊芝蘭玉樹，儀表堂堂……

她輕喊了聲：“爹爹，你回來了……”而后便又將頭低下了。

文淵不禁皺眉一嘆，走到她身旁想勸慰幾句。

柔聲道：“揚兒，夜深了，該是回去休息了。”

“爹爹不在揚兒身邊的這些時日，受委屈了?！?

“聽你大娘說你今日滴水未進，現(xiàn)在餓不餓？若是餓了爹爹親手下廚給你煮碗面如何？”

……

他如此輕聲細語地叨叨半晌，她卻置若罔聞，許久，才怔怔地開口問：“爹爹，你說，人為什么會死？”

文淵一怔，忖度半刻，緩緩說道：“萬物必然都有他終結(jié)的時候，人也不例外?！?

“那為什么不是揚兒死？偏偏是他們？”

文淵皺眉，“這不是揚兒的錯，你不該說這樣的話?！?

“揚兒想知道……”

文淵又道：“或許……就是人各有命吧，冥冥之中上蒼注定萬物規(guī)律，怎可歸結(jié)與一人？好了，這樣的問題揚兒不必再多想，如今該是休息的時辰了……”

確實，她已身心疲憊，連再說下去的力氣也沒有了，“好了爹爹，我知道了……”

“為父差人送你回房休息吧……”

“多謝爹爹，但還是我自己回去吧。”

文揚緩緩站起身子，腳下發(fā)軟險些摔倒，文淵要扶，她卻又倔犟不肯。走出門，夜里微風拂面，她扶墻緩緩而行，文淵心憂，果然才不過走出十幾米，只聽見一婢女大喊：“快來人！小姐暈倒了！”

……

祠堂。

文玨已在文家列祖列宗的靈位前足足跪上了兩個時辰。祠堂內(nèi)點著百余支白燭，他只穿了一身單薄的白衣，倒是不覺寒冷。

燭光映照著他的臉，紫檀木做的靈牌上用金墨刻著祖宗名字，那些陌生卻又莫名熟悉的名字就像一雙雙眼睛在看著他，他若有所思，狹長的鳳眸里宛若一面平靜而又深邃的湖水，仿佛已經(jīng)做好了迎接狂風驟雨的準備。

文淵推門而入，而后又將祠堂門鑰下落，今日歸來已經(jīng)辦了許多事情令他疲憊不堪，原本火氣盛怒，但經(jīng)過剛才一番折騰卻已熄滅了一半。

文淵走到文玨面前，還未等他開口，文玨恭敬地先問：“父親……妹妹可有什么大礙？”顯然，方才發(fā)生的事唐智已來報于他聽了。

“嗯，無礙?！蔽臏Y點燃三炷香，面對文家靈位閉眼虔誠，口中念念：“文氏列祖列宗在上，此程保子孫平安歸來，現(xiàn)來告慰在天之靈得以安息……”

做完一切，文淵轉(zhuǎn)身，平靜地看著文玨，說道：“這段時間，玨兒管理修元臺一應事物辛苦了?！?

“父親吩咐的事情，玨兒從來不覺得辛苦?！蔽墨k低眉認錯，“昨日發(fā)生的意外是我之錯，怪我疏忽，還請父親責罰。”

文淵擺手，“你未讓賊人傷害到揚兒半分，已盡到了你這個做哥哥的職責，雖有些犧牲，卻也不可避免，我不會罰你?！?

“但今日，我并不是要與你談論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蔽臏Y冷哼一聲，臉上終于顯露出了半分慍色，低聲怒道：“敗家之子，使祖宗蒙塵！”

文玨心里已然猜到了半分這怒氣的源頭，依舊波瀾不驚，卻道：“兒子不知哪里做錯了……”

文淵橫眉，冷聲說道：“你敢在祖宗靈位前起誓，說你從未做過半點對不起文家之事？”

“父親，玨兒也是文家的子孫，怎么會做對不起文家的事情？”

文淵怒道：“為父要你起誓！”

文玨立刻堅定豎指，說道：“祖宗在上，文氏子孫文玨發(fā)誓，從未做過有損家族之事！”

文淵見他并不招認，更是氣極，“我問你，你與文錦在暗地里都做了些什么？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干些什么！你們所謀之事可有想過后果？”

文淵所問使他一震，文玨連忙掩蓋心中慌亂，如今再瞞也瞞不住了，只好說道：“爹爹既已知曉，就明白如今文家危在旦夕，我與姐姐目的旨在救文家！”

“救？你要如何救？拉幫結(jié)派打到皇城里去？還是派人刺殺，改朝換代？皇帝如今并沒有什么大動作，到時候你的輕舉妄動，只怕不能對付天家，到讓天下人誤以為我文家是司馬昭之心！”

文玨連忙解釋，“我從未這樣想過，更何況文家如今根本沒有那樣的實力！只是文家不能不自?！?

文淵打斷他的話，怒道：“你懂什么！文家不論到何時只能退不能進！還是你想讓文家背上‘作亂造反’的千古罵名！”

文玨道：“可現(xiàn)在是皇帝不留文家，文家若是傾覆了，那史書還不是任由天下人寫！爹爹，你為何就是不明白！”

文淵駁斥，“人在做，天在看！人言我不管！但文家做事要對得起祖先與良心！”

“爹爹，文家已是退無可退！趁著文家還能自救時，應當抓住最后的機會！不要等到了無可挽救的地步才追悔莫及……”

文淵一時氣火攻心，卻又不知該如何反駁，冷哼一聲拂袖而去，只留下文玨一人。

等他走后，唐智連忙從暗處進來將文玨扶起，“公子，如今被老爺發(fā)現(xiàn)，接下來要怎么做？是否要停？”

文玨緩了緩方才“急迫”的心情，淡淡說道，“不用……”

“可老爺那里……”

文玨眸中多了幾分堅定之色，笑了笑，說道：“父親話里的意思，你還沒有能領悟到嗎？”

唐智一時不解，低眸回想，喃喃，“老爺說，我們所做之事會使文家留下千古罵名，所以要我們停止……這……”

文玨挑眉，“然后？”

這下，唐智頓時了然。

文玨勾唇一笑，“父親的意思，并不是要我們結(jié)束這一切，而是提醒我們，魚與熊掌，要兼而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