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蘇府，婢女仆人管家低下了頭，軍士守在外頭，內里的人守在里頭，一句話沒有書，偶有婢女小心地把目光投在那廂房的方向，仍舊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所有的閑雜人等全部被清了出去。

江南絲鍛所制上品白單被掀翻在一旁，染上鮮紅的印記，浸入里子，病床上之人勉強睜開了雙目，烏黑的長發散亂地披落，姑娘家最喜愛的那柄釵子掉落在地，面容沒有了血色，細汗止不住地涌出，蒼白雙唇嗡動著，便是見到了來人，用了大力氣，才說出一句，“..陸曉”

終究是再見到這個少年了，她瞧見他點了點頭，便是明白他終于有了姓名，只是這個姓名叫出的第一聲，自己的模樣如同枯槁一般，饒是爹與哥哥沒有多說自己的病情，自己的是看見的了。

“下山后，我有了名字，尋好了藥物，便來治你。”陸曉打開背著的布包，里面整整齊齊地放了十余種藥材，另外還有一捆包著的棉包，引得蘇長英父子三人與一旁默默看著的徐國手也隨著他的動作而移動。

“龍須草，蛇心藍…”徐國手心中辨識著這陸曉帶來的各種藥材，“皆是冰雪封天之時方才能夠采得的藥物，非長期練習者，難以采集得到…”

迎著蘇長英的目光，徐國手道，“無妨，這少年不像是欺世盜名之輩，這些藥材只有學過醫術之人才能辨認，更不必說在這封山之時采集得到，難度更是大了幾分…蘇將軍，余認為可以一試。”

蘇長英松了一口氣，但是目光仍舊注視著陸曉的動作，他已經失去了妻子，不想再失去唯一的女兒了。

陸曉沒有注意到徐國手與蘇長英的談話，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蘇薇薇的身上，他將手搭在其腕部，思索幾分，又盯著面容看了幾眼，緩緩回頭道，“可以治。”

眾人聞言不禁欣喜，陸曉迅速地選擇了藥材，“龍須草一錢，蛇心藍三片..”

“將這些熬四分之一個時辰，后加入砒霜半分，再熬四分之一個時辰，端來飲用。”

“砒霜？！”驚呼聲頻出，蘇長英愣了愣，將目光投向徐國手，卻見徐國手扶著自己的胡須，一臉思考的樣子，徐國手想了片刻，“可交與門外童子，取藥煎去…”

“這砒霜是否？”蘇文有些疑惑。

徐國手看著陸曉，若有所思。

“砒霜乃是劇毒之物..”徐國手面色不改，顯得甚為平靜，“尋常人染上些許便可害病，但是亦可以用來治病，只是這個用量就很考究術者了..某亦曾以砒霜入藥，而且…”

“你們看這少年郎的動作…我如他這般年紀的時候，尚且做不到…”徐國手心中是帶著欣賞的，給北境節度使的千金治病，不僅沒有半分的慌張，反倒是游刃有余，甚至連劇毒之物也是敢用以治療…

“接下來你會怎么做呢？”徐國手道。

“請脫去姑娘的衣物。”

“？？？”

走到門邊的蘇武愣住，蘇文與蘇長英震驚地看著少年，似是在消化陸曉剛才的那句話。

徐國手沒有說話，看著陸曉的金針，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你想對我妹妹做什么！”蘇武氣沖沖地沖過來，但是卻被蘇文攔住，他示意蘇武不要說話，用手指了指那邊正在沉思的蘇長英與徐國手。

蘇長英沉吟許久，想起了那個溫婉的人兒，一束花兒綻放在北境，自己親眼看見的美麗，也在自己的懷中消散，再也未有見過，東邊的廂房仍然封閉著，那一方硯臺依舊光潔如新，床鋪隔幾個時日自己便會拿出來整理一番，燭臺下的梳妝柜放著三文錢，許是等著娶妻嫁人的時候便給出去的。

“你會用針？”徐國手問道。

“三焦七針…手三陰五針..”陸曉依次說道，翻開了那個用布包著的包裹，里面列著數十根金色的針。

“這是…”徐國手忍不住說了一句，“這些是誰給你的？”

“我家老頭子。”

“老夫有個請求…”徐國手的言語有些急切，“可否在老夫手上施行一針。”

蘇氏父子三人看著這一幕，若有所思，一向嚴肅的徐國手居然也會有這般熱切的表情？

陸曉取了一枚金針，手腕輕動，便只聽見一道細微的風聲，那枚金針竟然就是飛刺入了徐國手的外關穴。

“什么？怎么做到的？”蘇文蘇武一臉難以置信的模樣，他們分明只是看見陸曉的手腕動了一下，那枚金針竟然就已經刺入了？

蘇長英沒有言語，這種手法他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少年…

“將軍。”徐國手欣喜若狂，像是發現了什么寶貝，“老夫愿意用性命為陸曉擔保！若是治不好，且將我老頭子的頭一并要了去！”

“什么？！！”蘇武徹底傻了，蘇文也是一臉呆滯，蘇長英愣了愣，旋即看向窗外的東邊，長嘆了一口氣，“陸曉，便是拜托你了…”

不管其他的東西了，女兒性命要緊啊…

老父親在門外一聲嘆息，蘇文蘇武見此情形也是齊齊為小妹煎藥去了。

“徐國手..可否問一個問題。”蘇長英問道，“為什么，就那么放心那個少年？”

徐國手拱手一拜，“蘇將軍，某實在是沒有想到啊..這么多年了，金針終于后繼有人了…”

“徐國手是見過？”蘇長英道，“他施針的手法，余未曾見過，是大為不同的，而且為何眨眼之間，那針便刺到了你的手上？”

“那是數十年前的事情了…昔日我從太醫院中學成，便游歷四方，遇見患病之人便治，一路下來從沒遇見我無法解決的病癥….”徐國手緩緩說道，望著皚皚的蒼穹，“直到我來到荒原的一個小鎮，里面有一個患病的人….”

徐國手看著蘇長英說道，“便是令千金今日的病癥…”

蘇長英想到了什么，“難道…陸曉是他們的人？”

徐國手卻是搖了搖頭，“毒的確是那些人下的，但是解毒之人，并非只有那些人才能解…”

“一模一樣，吾印象深刻，我用盡所有的辦法去醫治，但是全然沒有了效果，看著那家人的痛苦，我卻無能為力，我當時便是明白自己原來也不過只是一個庸醫…”徐國手嘆了一聲，“正當我束手無策之際，一個人出現在我的面前，他一看那個患病的人，便是斷言那是一種毒物，然后….”

“便是我今天見到的情景。”徐國手道，“那個藥方我仍舊記得..但是我沒有用在令千金的身上….”

“那個藥方必須配合著金針飛針法使用，否則是全然沒有用處的..”

“此為灼心奇毒…也是那人跟我說的，我曾想跟著那人學藝，但是他說…”徐國手有些苦笑，“他說我的心不夠沉穩，不能夠明白什么是醫道，無法學習…”

大名鼎鼎的大唐第一圣手，徐福，被人說不能夠明白醫道？

換做尋常，蘇長英會覺得此人狂妄至極，但是現在，他望著廂房，這個少年….

“陸曉這個少年郎…”徐國手有些羨慕地說道。

“非是千手門門人…”蘇長英問道，普天之下，杏林人不外乎三個出身，一是以徐福為首的大唐太醫院，二是以周寅為代表的仲景園，三..則是覆滅已久的千手門。

千手門已經消失，故天下實際上只有兩類醫者，而非這兩類的醫者，便是只能被稱為“郎中”，是沒有資格被稱為“醫者”的。

“他自稱山野之徒…雖然他并沒有教我金針飛針法，但是也傳授了不少的東西，我承了他的情，意圖報答之時，卻發現人以不知去向，只留下一封信，讓我日后若是遇到了與他“相似”的人，多照拂一下…”

“徐國手莫非打算..”

“若是他愿意的話，老夫拼了這把老骨頭，也要好好地幫助…”

幫助…大唐第一神醫，不說教導，只說幫助，蘇長英抿了抿嘴，自家的女兒都這般情況了，難不成，自己也…

多幫助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