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角處雍正見幾個侍衛正在說笑,問道:“笑什么呢?”
一個侍衛度其面色,見皇帝今天心情甚好,于是說道:“奴才等講笑話呢。”
雍正道:“說來聽聽。”太監放下一個藤墩,雍正坐下。
侍衛道:“一個當兵的,在兵營里頭抄文書,抄完一張就念叨一句‘不是這個……”就這樣一直念:“不是這個……不是這個……’千總老爺看了害怕,叫了大夫來瞧,大夫看完直搖頭,給這人開了個方子,上面寫著‘此人已瘋,速離兵營’。千總老爺打發這個當兵的回家,順手把方子給了這個當兵的,當兵的跑到無人處念道:‘就是這個’。”
雍正笑起來,侍衛們也跟著笑,“有趣!”雍正道,“用清語講一遍。”
那侍衛漲紅了臉,用滿語磕磕巴巴講述起來,中間頓住了,雍正問其他的侍衛:“你們誰會講?”
那幾人捏捏諾諾的。雍正不滿道:“這個笑話并沒有涉及到音韻之巧,用任何語言都能講述,你們身為八旗子弟,怎么連自己的母語都不會講了?”
雍正于是在朝會時道:“昨天聽到宮中侍衛,用漢話講笑話十分溜,我讓他們用清語講一遍,一個個磕磕巴巴。一個簡單的小笑話都講不順暢,可見八旗教育之劣。從前鮮卑族一力漢化,導致鮮卑文字蕩然無存,為使我朝文字免于重蹈覆轍,今后侍衛等選拔,多加國文題卷,八旗宗學中也要再增加些清語師傅,以推重國文教育。今后各值守之處,一律不得說漢語,校場演練之時也一樣。——欽天監說明日天氣甚好,諸位可以郊游一番,就免了明日的聽政吧。”
次日妙霜果然帶了頭油發架前來,先問皇帝道:“陛下是披發還是帶冠呢?”
皇帝笑道:“我又不是竹林里面的那群瘋子,自然是帶冠了。”
小黃門真的取出一只珍珠紫玉冠來,妙霜將皇帝辮子解開,在發尾系上絨線,一時頭發看著多了起來,將頭發束在頭頂,戴上冠,用一支玉簪固定。接著皇帝換了鴨青色的直裾深衣,外面套上琥珀色瑞鶴祥云的鶴氅;妙霜又為素瑩梳了“飛仙髻”,穿了月地水墨薔薇的對襟半臂襦裙;自己梳起‘凌虛髻’,穿了藕紫色白杜鵑花的襖裙。
三人互相端詳,皇帝道:“這兩個發髻很是別致,名字也動聽,飛仙凌虛,我好像對著兩個仙子。”
素瑩道:“妙雙妙雙,妙就妙在一雙巧手。”
妙霜道:“原是陛下和素瑩風姿不凡,賤妾怎么敢居功呢。”
皇帝親自為素瑩戴上花枝雙蝶釵,為妙霜戴上玉兔搗練釵,道:“首飾簡單一些,方能顯出古韻,留著一會簪花。”
三人便繞到曲院風荷南面,一池荷葉浮擁著九孔白橋,皇帝道:“石橋還沒有鋪就,荷花盛放還早,過三個月再來此處賞蓮。”
復又向東行了一陣,忽見水面豁然開朗,似有波濤萬頃,又逢清晨起霧,池中三山若隱若現,只能看到大島上面的宮殿回廊。
三人贊嘆不已,素瑩道:“沒想到這個景修出來這樣好看。”
皇帝道:“我原不想浪費財力,‘瀛洲’、‘壺梁’便略略而過,沒想到恰到好處,若三山皆是富麗樓臺,一則俗套失了仙氣,一則出不來這樣漂浮于水的樣子。”
妙霜道:“海上有仙山,今天算是見到真景了,可否乘船一游呢。”
雍正道:“瓊閣內景尚未修好,無可觀覽,過幾個月再來吧。”
三人向南行走,便有一月洞橋浮于水上,兩岸蘭蕙叢香,盈盈帶露,玄鶴雪鷺,交頸水上,清波移影。
胤禛念道:“兩水夾明鏡,”
妙霜接道:“雙橋落彩虹。”
素瑩攜了妙霜的手,走上圓橋,胤禛于水邊看了一會,道:“你們的影子映在水里,我有了一句‘出月四嫦娥’,再有下句就好了。”
素瑩笑道:“陛下站在水邊,就是現成的啊,‘照水兩神仙’。”
妙霜笑道:“素瑩莫不是有七個心眼子,我剛剛聽清上句,你就對出來了。”
胤禛道:“東南如今也就只修到此處了,西邊的景多些,如今我們便去瞧瞧。”
三人沿湖向北,只見湖中蓬萊三島,出云入水,變幻莫測。岸上只略略修了些亭臺軒館,在柳浪荷葉中,時隱時現。到了水之極北,復向西北穿林越石,忽聽水聲潺潺,如琴鳴響,便到了一個院落,園中房舍頗多,四周圍廊臨水,眾人從回廊繞到一水榭,只見對面峭壁交錯,四只玉雕梅花鹿出沒其間,泉水自鹿嘴噴落,紫蘇搖曳石上。
三人驚嘆不已,胤禛對素瑩道:“紫色的石頭太難尋找,紫色的花木倒不難。”
素瑩道:“已經盡善盡美,超過艮岳的紫石壁了。”
北面水中尚有一個小小島嶼,植了幾株松樹,宛若盆景堆臨水中,葉拂涼風習習,妙霜道:“這松樹倒像扇子,又有水霧陣陣,此時雖有些涼,到了盛夏,這里一定最好避暑。”
雍正道:“如此你就收拾一番,夏天住在這里好了。”
妙霜于是謝過,雍正復又念道:“千枝木搖招涼扇,”
素瑩思索一番,對道:“萬縷水飛避暑珠”,
妙霜道:“最是相宜避盛暑,原在幽深靜心處。”
素瑩道:“此處風光奇特,應該大書特書。”于是從房舍中尋來紙筆。
胤禛道:“若做詩句,須有名號,素瑩從來都只顧寫詩,不擬名號,似是不妥。”
素瑩道:“你叫‘破塵居士’,那我叫做‘勘紅俠女’好了。”
胤禛笑噴道:“引不得弓,上不得馬,卻自稱俠女,好大的臉。”
素瑩道:“我雖不能引弓上馬,卻能馳騁筆墨,是為‘筆墨俠’也。”
論到妙霜,二人定要叫她做“驚鴻仙子”。
素瑩凝觀風景,寫下一首:
峭崖水急蛇走谷,流飛石險兔跳峽,千仞力拔起懸壁,百尺厚瀑墜碧潭。
眼迷敖廣風逐霧,耳聞妺喜裂紫衫,霧吞虎澗山欲倒,雪揉龍練上云間。
波推軒榭勢不減,小園錯落別有天。
素瑩寫完一看,笑道:“堆詞了,結尾氣勢減退了。”
妙霜笑道:“誰知你竟寫了這么多,也不給我們留些詞。”
說著自己寫出“飛流引來太白星,水邊常立紫蘇仙。”,又笑道:“剩下的不會了,煩請陛下接續。”
胤禛續道:“識得山河善凝縮,萬境自在胸臆間。”
素瑩贊道:“好氣勢!”
胤禛笑道:“后來者居上,我已經得到你們詞間的精妙了。”
三人舍了此處,向西南到文淵閣,胤禛先對素瑩道:“此處還沒有放書。”
素瑩道:“為何特意告訴我?”
胤禛嘲道:“怕你一頭進去,不肯出來。”
素瑩笑道:“陛下無端嘲笑于我,是何道理。”
妙霜道:“陛下哪是嘲你,是夸你手不釋卷。”
胤禛又道:“還有一個去處,此時必須去的,你們猜猜。”
素瑩道:“‘蘭亭序’便寫于暮春時節,想必是‘曲水流觴’。”
妙雙道:“難道要喝酒不成,我卻不善飲酒,如何是好。”
素瑩笑道:“這里自有貪杯之人。”
胤禛道:“若沒有酒,如何沉醉魏晉之風,如今我只敢喝到微醺,恐防有人趁機取笑。我已經在蘭亭備下薄酒,請二位妃子略略賞光作陪如何?”
妙霜道:“既如此,豈能辜負陛下美意,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復向西南穿過消夏之水車苑,又向東繞過一片水面,穿林過橋,見小山秀峨,流水緩似不動,游魚浮底,水蘿沉靜,中有一大亭,水道蜿蜒布于其中,形似蝶紋。
妙霜令小鬟取出攜帶的茶葉,一面洗手道:“我每天晚上將茶葉包于荷葉之內,早上取出來時,帶著晨露荷香,一會兒煮了消食解酒。”
胤禛和素瑩聞了一聞,果然香氣不凡,二人頷首稱贊,素瑩想了想道:“杏蕊浣素手,松根煮香茗。”。
妙霜笑道:“素瑩如此一說,就更風雅了,此刻不到時節,若是收在蓮臺里面,帶了蓮子的清香,烹出茶來,更是清幽。”
妙霜便去煮了茶,傾入十二花神品茗杯,小太監在水邊垂勾投餌。素瑩便拉胤禛去看釣魚,遠遠看了兩下,胤禛道:“我性子急,最不喜歡釣魚,看著都急。”
素瑩笑道:“吃魚你可喜歡?一會兒就可以品嘗妙雙的家鄉菜‘荷香鱸魚’了。快看,上鉤了!”
只見小太監勾上魚來,那魚兒兀自扭擺掙扎。素瑩念道:“‘跳躍神池四五秋,常搖朱尾戲綸鉤’……后面的你可知道?”
胤禛道:“我哪能記得這些無名的詩句。”復又看了一會勾著的魚兒便低笑道:“我倒續了兩句:翻躍之情何所似,若卿升騰逐浪游。”
素瑩聽了,便去池邊采了一只荷葉蓋臉,不再理會胤禛。
一時小黃門在水道旁安好席地圓座,擺好酒食,妙雙將滾水注入青瓷花苞酒丞之內。胤禛坐下道:“午膳時刻早過,貪戀山水,時有忘情,以至不覺饑餓。”
素瑩道:“既然要喝酒,不能白白喝,沒有意思,我帶了一本‘全唐詩’,溫習一下小時候的功課如何?”
妙霜笑道:“素瑩若是做了西席,還讓不讓學生活了,連吃飯都不得安生。”
胤禛道:“理她作甚,讓她忙去,我們兩個先吃。”
于是二人打開食盒用膳。外邊小黃門召來老樂師九弄子,取出衣服令他換上,九弄子見了,嚇得擺手道:“此是前朝的衣裳,如何敢穿?”
小黃門道:“連皇上也換上了,不信你看。”便帶九弄子張望。
九弄子一看亭中皇上果然身著漢服,擁著兩個漢裝美人,這才放心換好衣服,用四君子香爐焚起廣陵香,奏起《高山流水》。三人閉目聆聽,但聞:
空谷泉泠,絕崖松吟,羽鶴揮翅,神鹿騰啼,
皓月沉波,姮娥怨冷,金池凌霄,聃君守清,
遠客愁噎,孤侶煩紛,風云凝頓,霞影煥晴……
一時閑散恬淡,令人神寧志靜;一時奔流洶涌,令人賁張悚醒;尾音渺渺,尚覺欲舍難離。
樂師奏罷,雍正嘆道:“比起夢堯所奏,尚少了一種悵然之意。”
素瑩嘆道:“難得皇上有空,我與妙霜去約她時,她尚不能起身,此刻春氣最濃,她又經不得花粉,只好待下次了。”
妙霜道:“夢堯彈奏的,柔處讓人斷腸,狠處令人驚心,不知為何她看起來心中郁郁,想必因此身子不快。”
素瑩暗暗向妙霜遞去眼色,雍正道:“素瑩,你不是要考較功課么?”
素瑩便將書交于小黃門,小黃門去抱樸書屋取了紙筆,抄了上句,卷起來放在小彩船、蓮花碟、葫蘆碟之內,順水而下,飄于三人面前,一人打開,點另一人對出下句,對不出便罰酒,一時難分勝負。
忽然妙霜打開一聯,上面寫著:“但使龍城飛將在,”妙霜面色霜白,不由將聯掩住,胤禛察其異樣,便取了來看,想了想道:“無妨,無妨,何必在意于此。”
素瑩也過去看了道:“這是賤妾之過,沒有細細甄別,也忘了囑咐他們,他們也糊涂了,待賤妾過后一一訓導。”
胤禛道:“自古以來,這樣的詩詞頗多,且漢字異意寬泛,最易牽強附會,若一一甄別,倒顯得胸懷全無。我也聽聞民間有人將書籍之中‘胡羌夷狄’之字以白紙糊住,毀壞書籍原意不說,也曲解了朝廷之意。只要不是借文章字塊有意擾亂,皆無須避諱,雖然地域有差,族類有異,如今都是聽從圣人教誨,何有內外之分?休要擾了今日的雅興,只是對了半天,還無一人被酒,既然素瑩自稱有過,我如今要罰個有趣的。”
妙霜便問:“如何罰?”
胤禛道:“素瑩畫技高深莫測,讓她做一幅來。”
妙霜信以為真,定要素瑩畫一幅。素瑩道:“既然如此,我便將你二人畫出來,以記今日之雅。”
胤禛忍住笑,妙霜認真托腮凝眸不動,素瑩便在紙上細細畫來。展開看時,胤禛與妙霜大笑不止,妙霜笑完了道:“此畫送于我吧,若有不快之時,看一看便可以解了憂愁。”小黃門便仔細卷好交于妙霜的宮女。
一時妙霜烹了荷葉鮮魚,兼有泉之清冽,葉之香澀,魚之滑嫩,味味雜呈,齒頰留香,妙霜又將帶來的藕粉,調了大家品嘗,二人連連稱妙。
接著眾人乘船向西,到了一個所在,只見溪流淙淙,桃紅逐水,正值桃花盛時,樹上水里,噴火吐霞,連天蔽日。溪流隱入山坳,一舟系于水上,素瑩念道:“漫天胭脂色,碧水逐粉流。”
雍正道:“這兩句可俗了。”
妙霜思了一回道:“盛放只此刻,飄碎與春休。”
素瑩道:“有了妙霜這兩句,連我的也不俗了呢。”
雍正道:“雖然詩句不錯,此時春色正好,不該這樣頹唐,定要罰酒。”
于是小黃門倒了酒,雍正親自遞到妙霜嘴邊,妙霜只得喝了,頃刻緋色敷面,艷奪桃李。
小黃門道:“這船只能坐兩個人,還可以從山間過去。”
妙霜便將那二人送上船,自己隨小黃門走山間小道。
那船解了繩子,自由逶迤緩緩入山,果然山下砌一小口,溪流攜桃花緩緩而入。一時入了洞穴,里面曲折回繞,以太湖石隔斷,時值暮春,頗有些涼意。素瑩念道:“仿佛若有光,鐘乳陸離水生涼……”
胤禛低聲接道:“懷抱滿,軟玉溫香。”
素瑩也輕聲笑道:“馬上到洞口了,小心被他們看到,只是你今天,少不得要抱外邊那一位了。”
胤禛笑道:“原來是‘軟玉溫醋’才對。”
出了洞口,妙霜和小黃門接了上岸,但見茅檐低垂,竹籬疏闊,青山掩映,溪流交匯。
胤禛贊道:“好一派田園山色。如今桃花快要開競,杏樹卻剛剛吐蕊,從這里乘船,可以去賞杏花。”
眾人繞過西北山坳,只見窄窄一條河流,三人上船坐好,小黃門掌了船向南行駛,忽見一靜謐(mi)的大水面上浮著一座殿閣,形制奇特,妙霜問道:“陛下,這房子形狀到底是怎樣的,賤妾看不懂了。”
胤禛得意道:“這是我想出來的,是一個‘卍’字型的房子,你們看如何。”
素瑩道:“如是佛本在心,佛亦在園中。”
妙霜道:“你們說的什么,聽起來好生玄妙。”
素瑩道:“快不要惹陛下說了,這個‘卍’字,陛下說起來足足有百種講究,我聽得云山霧罩,只知道這是一個佛的印文,則天皇后把它叫做‘萬’字,在佛家是吉祥如意,在民間是富貴綿長。”
胤禛嘆道:“我講了那么多,你只學到一些皮毛,真是白講了。”
三人從殿閣東面行過白月橋,沿著一處水堤向南,來到一處小小島渚,但見岸上聳石競秀,垂柳生姿;水中柔葦俏立,輕蓮幽浮,簇著一座重檐攢尖頂的方亭,四面又各倚著小軒,檐角層錯有致,雖小巧卻有凹凸之美,頂上一只銅鳳振翅欲飛,華貴典雅,與卍字房彼此呼應,于這一片水面上十分耀目。
復回水堤行過木橋,上了東岸,繞山而過,但見山連翠色,水繞杏影。杏花三兩成行,隨意點綴,或山間,或亭邊,或與苗木比鄰,或俯清泉垂影。
妙霜道:“原來桃花要成片好看,杏花要稀疏好看。”
胤禛贊道:“妙雙果然聰敏,桃樹枝條粗獷,連片取顏色之盛,杏樹卻不同,形態婀娜,有仙子之風,若種在一起,就看不出一株的美態了,所以用來點景最好。”
素瑩念道:“‘報道先生歸也,杏花春雨江南’。妙霜,你的家鄉可與這一樣?”
妙霜道:“這里風景勝卻江南,只有一樣,我家鄉在這個時候,天天春雨綿綿,而且雨非常細,打在臉上若有若無,出門覺得沒有雨,回來身上好像帶著水,又擰不下來,天氣十分濕潤,大概只有‘沾衣欲濕杏花雨’可以形容了。”
那兩人聽了,十分向往,胤禛道:“這景雖然搬了來,雨卻是搬不來的,若有空時,一定要去妙霜的家鄉游歷一番才是。”
三人便向東走到湖邊,只見曲橋九折,蜿蜒水岸,水面闊朗,隱約看到對岸便是竹子院,妙霜道:“我們轉回來了。”
三人上了橋,過了水榭,只見一座樓臺,被水中香蒲蘆竹簇擁,后面花木蔥蘢,飄曳抱樓,三人登樓極目,只見湖水浩渺千層,白云飛逝,映照其中。
妙霜念道:“春和景明,波瀾不興,上下天光,一碧萬頃。”
胤禛嘆道:“聽說范仲淹從未去過岳陽樓,卻成就千古名賦,‘圣人心懷,溝
壑萬千’,果然說的不錯。”
素瑩道:“陛下也不曾見過岳陽樓,卻憑借辭賦修了出來,可謂‘匠心獨運’。”
胤禛道:“難得素瑩稱贊,今天也是頭一遭,領受領受。”
便在樓中宴飲,天色已暗,樓中點起仙宮三重夜游燈,樂姬聆春奏起《春江花月夜》,三人賞月飲酒,直到花樹細細,皎月沉沉,燈火轉暗,素瑩與妙霜行禮作別,胤禛便攜著妙霜回九州清晏,素瑩自去朗吟閣觀星。
年羹堯倚著與雍正郎舅之親,且皇帝每每錦書厚愛之語,便不以為意,卻不知他侍候的這位皇帝千載難遇:肉麻起來肉麻得要死,無情起來可是無情的要命。年羹堯到了杭州城外,百姓皆來觀看,只見青幔布幃的一車兩馬,仆從數人而已,百姓見平定西錘的大將軍如今落得如此寒愴,不免鼻酸,紛紛暗議皇帝薄待功臣。
雍正本來只想尋些年羹堯的錯誤,將他從高處弄下來,老老實實在內廷奔走最好。蔡珽等探得雍正的這番心意,自然不能叫年羹堯再度翻身,于是鼓動朝臣爭相參劾,條陳上面所述簡直觸目驚心,雍正沒有想到年羹堯的膽子大到如此程度,不由怨恨起昔日的好哥們來,如今此事如何了結?年羹堯的罪責實在卓著,蔡珽李紱秉著言官之責,在耳側絮叨不止,雍正動搖起來。
有個滿洲老爺子叫做蘇丹的,從前在年羹堯那里百般尋計,將自己的兒子列入軍功冊中,此刻見勢不妙,急于撇清,連忙上了一道折子如下:
奴才的兒子原來并沒什么出息,誰知道年羹堯濫施恩情,排列軍功之時,將奴才的兒子妄列其中。這都是年羹堯辜負皇上的信任之情,到處邀買人心的具體表現。奴才要是為了自己家的私利,而欺瞞皇上,奴才還是人嗎?這樣公然欺騙皇上的事,奴才要是不讓皇上知道,怎么可以呢?
和妃批到:西海兵息革止已有兩年,汝等父子如此后知后覺之至可謂奇甚,念汝年邁記性全無,姑且不予追究,嗣后得人恩惠之時,務必瞻前顧后,該不該得,想得清楚明白方是,免有此等尷尬之事,朕亦替汝父子為難之極。
參奏年羹堯的奏折不斷地堆起來,雍正覺得還是要給年羹堯一個解釋的機會,于是每一批奏折上來,雍正都要派人去杭州命年羹堯“明白回奏”。年羹堯辯解一番,又有一百個折子上來,皇帝再次責問,如此循環往復,年羹堯百口莫辯。
皇帝派誰去杭州問罪呢?雍正的心眼小起來也是到了一種境地,他派的就是那位膽敢拉扯十四皇子的蒙古侍衛樂爾錫。
樂爾錫曾經往軍中效力,那時候年羹堯麾下官兵位分三等,一等漢人,可以冒領軍功,有過輕罰;二等滿人,常常因為武力退化受到漢人的嘲笑;至于蒙古人等,年羹堯每每向皇帝灌風:韃靼人狼子野心,有奶便是娘,如果外國人想要施展陰謀詭計,一定會先找韃靼人做奸細,決不可以信任。每次仗還沒有打起來,就有蒙古人投敵叛國,搶掠我們的驛站。別忘了金朝就是被自己的附庸蒙古人給干掉的,于是蒙古人在營中位列第三等,任憑能力再強,也不能獨當一面,誰知道他們何時通敵叛國呢?因為年羹堯仗打得好,皇帝十分喜愛,這些滿蒙官兵敢怒而不敢言,如今樂爾錫面對皇帝送上門來的報仇機會,能不盡心竭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