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道:“先時明珠在時,便用的票擬,他借此欺上瞞下好多年。如今我若是怕辛苦,豈不是將權柄交于他們,我便空空在上了。何況他們的辦事之道,也是我想要改改的。”
和妃便將分到的折子拿到側案上去批閱,見到落款的議政大臣排列如許:
裕親王保泰(注:福全嗣子,雍正堂兄,其父保舉允禩)
簡親王雅江鵝(注:舒爾哈齊玄孫,雍正族兄,保舉允禩)
貝勒阿布蘭(注:褚英玄孫,雍正族侄,保舉允禩)
內大臣鄂倫岱(注:佟國綱子,康熙表弟,其叔佟國維保舉允禩)
內大臣阿松阿(注:遏必隆之孫,雍正的姨表弟,允的姑表兄,其父阿靈阿保舉允禩)
總理大臣馬齊(保舉允禩)
……
和妃見到這些名字,記起來這不是當年推舉允禩的那一撥人或是他們的親屬后代嗎,如今這些人位高權重,圍在皇帝身邊,心里面對于這個結果是否樂意呢?和妃不由眉頭輕鎖,暗自發(fā)愁。和妃按照雍正的意思一一寫好,已過去了一個時辰,她將奏折分類理好道:“太多了!你可要看一遍,別被外面的人笑話了去。”
雍正道:“這燭火不夠亮了。”
和妃于是去案上又點起一只燈燭,走到他身后替他捏了一會兒,復將案上的請安折子挑出來一堆,再去批閱。
雍正見她批的很快,一會兒就批了一摞,便問:“你如何能看得這樣快,就是一目十行也沒有這樣快的。”
和妃道:“無非是晴雨豐歉,恭謝提拔之事,外加一些問候的虛辭,若無災荒,何須細看,批兩句勉勵之語不就得了?”
雍正道:“焉能如此敷衍塞責?我剛才也看了一些,各地豐歉之事皆當了然于心,遇有調糧、捐谷之請,才好總體斟酌;余者雖然都是稱頌之語,但是在我看來,了解一個人的脾氣秉性,字里行間可以窺看一二,借此奏疏往來也可以與朝中臣僚相熟。”
和妃道:“那我就一一重看好了,從前請安折里面也有稍帶說事的,有一些請安折先皇是上鎖的,不知為何。”
雍正道:“聽說皇父在各地都有耳目,想必是用來奏聞密事的,這個方法倒好,將來我想還要多選些人遞折子,少不得要辛苦你了。”
和妃笑道:“你和臣子們的悄悄話,我如何敢偷聽呢?我還是實心去批那些虛辭好了。”
雍正嘆道:“先時皇父說的沒錯,朝中這一班人,我從前不怎么和他們打交道,彼此生疏,六部中有些連名字履歷都一無所知,如今耳目未廣,見聞不周,若想要體察下情,洞悉朝務,的確是困難重重。尤其一些宗親勳舊,大多是當年給胤禩舉票的那些人,尚有不肯屈就之處,需要一一整治。”
和妃道:“木已成舟,其能奈何,假以時日,必能俯就。”
雍正道:“萬不可掉以輕心。”
和妃道:“如今允祿允禮他們上的折子都恭謙有禮,他們若能辦事,也算是朝中新派了,就可與舊人抗衡了。”
雍正道:“允禮本來向著允禩,聽聞他在我即位之時,大失分寸,原不想用。胤祥倒說了他不少好話,我正打算要啟用他們。再則你看折子時,若有人表露肯實心效力之意,考較才能,也要加以擢用。”
和妃笑道:“這里便有一份,稱自己愿意做‘在世之海瑞,白面之青天’,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雍正道:“越是如此表白的,越發(fā)要留心查看,從前的噶禮、趙鳳詔,都在奏折里面對皇父指天誓日,一文不貪,結果最貪的就是他們。”
和妃道:“是啊,那海瑞可是前明第一清官,人稱萬年青草,其節(jié)永彰,民間聲望最高的,豈能隨意企及呢?”
雍正笑道:“若想做海瑞倒也容易,絕了七情六欲即可,只是人人都有七情六欲,是萬萬難以斷絕的。海瑞其人,特立獨行太過,不能與世人交融,與人不合,如何做事,因此他才被擱置起來。其行事不得要領,每過一地,官紳逃竄,百業(yè)凋零,連點心都不能賣,綾羅都不能穿,古人說‘富不可輕奪,貧不可輕濟。’此人不食人間煙火,不宜做官,依我看他去世外修仙最是合適。
從前我也以為清官多了,吏治自然清整,我這些年在外面理事,細細察來,潔己不奉公之清官巧宦,其害處較操守平常之人更甚,這才明白張居正所說‘重用循吏,慎用清流’才是至理名言。
依我看來,治國之要在于用人,其余都是枝葉,堪用之人,忠心、清廉、才干三者缺一不可,寧可要操守一般的能吏,不可用因循廢事的清官。清廉的人不做事,或是不會做事,一遇繁難事體,只力求自身置之事外,用老子‘和光同塵’那一套,任由百姓自生自滅,要他何用?
所謂‘良劍斷利,何須莫邪;良馬千里,何須骕骦’,海瑞這樣的人,有時候可以做個招牌,但是他雖有治世之心,才干卻略差,處事更是走了極端。再比如之前的張伯行,先皇稱他“天下操守第一”,也如海瑞一般,少吃肉,只吃菜,人送外號‘張白菜’。雖然清名在外,可是治內稅收不濟,盜匪不息,如此茍且塞責,姑息養(yǎng)奸,怎么能算是稱職的好官呢?老百姓能賴些賦稅,師爺們能撈些好處,強盜們能劫些財物,自然人人樂得為他唱些虛名,甚至還不舍得他離任呢。只是這樣的官員,不能速行政務,如同泥塑木雕,于國家有何益處,若任由傳揚,官官效仿,長久必將貽害國家,故此我已將張伯行遣去吉士館,品評文章,批閱試卷,這才是他的長項。”
和妃道:“你倒真是一個難纏的皇帝,連海瑞都看不上。”
雍正道:“放在朝中,絮絮叨叨,以其口齒捆住手腳,如何忍得?若今世真有一海瑞,恐怕你都不能站在我面前了。人人都說海瑞好,若真在自己身邊,恐怕早已抱頭鼠竄,可見眾人不過是‘葉公好龍’而已。”
和妃道:“你要尋又有才又清廉的官,那可難了。”
雍正道:“正因如此,海瑞才深得人心,若大家都清廉了,海瑞所恃何長?”
和妃道:“大家都清廉,千百年來,何曾有過?無論如何,海瑞總是一個清官,做官做到連肉都吃不起,可見其是真清廉。”
雍正道:“一方治地若是大人都吃不起肉,小民將如何,難道大家必定要一齊艱苦才好?還不如張居正自己懂得享樂,又會想法為國為民生財才是。”
和妃道:“從前讀到海瑞事跡,總是崇敬,聽你這么一解,倒也懷疑起來,只是我還要為海公辯駁兩句。海公并非不做事之人,在任內疏浚河道,推行新政,逼富者退田還民。只是眾人歪斜太過,難以容納清正之人,他雖為小民崇敬,卻為天下官紳痛恨,因此編排胡造,說他不會做事。若是將這樣的標桿也敘說倒了,將來如何清潔吏治?”
雍正道:“我自有道理,海瑞距今不過兩百年,是非曲直,已經不能辨清,幾百年后,不知眾人如何評我。”
和妃贊道:“此言頗有濠上之意。”二人便看奏折不提。
卻說允禵毫不馴服,求見雍正,雍正只得叫進來。沒有旁人,允禵便道:“一年之間,天翻地覆,父母俱無,就中有何緣由?”
雍正嘆道:“父母春秋已高,朝不保夕,你不在時,我已經替你盡孝了。”
允禵道:“哥哥是如何盡孝的?”
雍正道:“我在父母身邊,自然恪盡孝道,你遠隔萬里,如何指摘起我的不是?”
允禵又道:“皇父旨意到底如何?”
雍正道:“遺詔眾人已經比對清楚,皆無異議,你若是覺得這皇位是你的,可以拿出憑據來。”
允禵道:“玉璽在你手里,我的書信也被你搜盡,你倒問我要!”
雍正笑道:“你若有時,斷不會被我搜出來。汗阿瑪并沒有留給你什么憑據,只不過為了讓你出力剿敵,對你親密些,你就自作妄想。看起來汗阿瑪從前的朱批諭旨斷不能到處散軼,省的有人借用其中的字樣模糊生事。如今你若是肯效忠與我,你我一母同胞,有什么不能和解,何必去投靠別人?”
允禵道:“青海之事,因為朝中有了這些變故,如今再起烽煙。那蘿步障耽靜與我頗為交好,若我去勸,可以不費一兵一卒,了解此事。只是如今朝中有隆科多、年羹堯二人,如同墻頭之草一般,最為可惡,煩請圣主免了這二人的職,我便肯為你效力。”
雍正聽了,哭笑不得,道:“弟弟,國政大事,豈能由你我說說笑笑?且看你自回京之后的種種,我若放你回去青海,可能比蘿步障耽靜更要我撓頭,我寧可要年羹堯多費些兵卒平了此事,也斷不能聽你的胡言。既然你心有不忿,你便去景陵,日夜守著阿瑪額娘,向他們討教清楚。”
雍正將允禵打發(fā)到景陵去,允禵與暮瑟兒陡然分別,已經如同掉了肋骨一般,心如同掉在腔子外面,綿綿作痛。又想這大位原是自己的,更加氣惱,后來忽然母親又沒了,更是肝腸寸斷。一年之間,便猶如斗傾星落一般,失魂落魄,痛不可述。
這一日蔡懷璽托人送來衣食等物,那人道:“蔡將軍還記得與十四爺在西邊行軍,那時候天氣寒冷,便做了這樣的衣服發(fā)送軍中,如今且留個念想。”說著使眼色與允禵。
允禵知道有人監(jiān)視,便說:“回復你家主子,我一切妥帖,放心回去。”說著在衣服上輕彈兩下。那人會意,便告辭而去。
晚間允禵便在衣服里拆出一條信箋,那上面寫到:“二七為主,黃衣加身,貴人登極,母宜天下。”便知道蔡懷璽定是在西北與胤禟有所動作,思了一回,自己并無實在的證據可以作為繼位之憑,更不愿在兄弟之間攪起血雨腥風,寧可遠了朝廷才好。忽又見背面寫到:“公主已嫁與恪爾奇男,且做了母親,并不愿意有一言半語給你,還是忘記的好。”允禵不由淚下,從懷中取出那塊昆山玉來,上面系著小袋,里面的發(fā)絲,依舊紅艷。允禵對著月亮哭道:“我前世一定做錯了什么,世間最好的一切,明明曾在手邊,如今全都失去了!”
這時候手邊的燭火恰好滅了,允禵便將書信撕毀,丟進陰溝,誰知竟被監(jiān)視的小人范時鐸拼了出來,一封密折,寄與雍正,雍正見了大怒。又有人從西北寄來密折,也道允禟在西北自有兒子弘旸偷偷送去銀兩,依舊花手闊綽,秘密結交武官,聽說這些錢是允禟從親家納蘭揆敘那里詐騙來的幾百萬家財,年羹堯想必因為與納蘭家的關系,故此裝作諞不過。雍正想這一干人果然不死心,不可掉以輕心,便密令繼續(xù)搜羅罪證。
朝中眾人聞聽胤禩升做親王,紛紛前來進賀。府里人聲鼎沸,十分熱鬧。胤禩自在前面待客,后面女廳里面,繁泠身著杏黃色九重葛的吉服,頭戴九鸞釵,耳系珠圍玉繞催生寶石墜,坐在主席,眾官員福晉衣鬢環(huán)香,團團坐了一屋,如同群鴉朝凰一般。
那些福晉們一一奉承起來,這個說道:“這杏黃色最是挑人,除了王妃這樣的乳皮臉龐,再也穿不出來好看。”那個說道:“王爺連升了兩級,又是四位議政大臣之一,這樣的富貴榮華,朝中誰人能比?”又一個說道:“皇上對于王爺的恩德真是頭一份,皇上真是天恩浩蕩,在這些弟弟里面,對王爺格外器重呢。”
繁泠聽了,臉上直笑,突然說道:“你們以為是什么好事?說不定哪天我們夫婦連頭都掉了呢。”眾人聽了不由面面相覷,臉上僵笑,不知道如何圓場。
不幾日和妃便看到一份奏折,那官員將此事在奏折里面說的清楚明白,和妃只得擎了與雍正,說道:“這份奏折,我也不敢瞞你,是參奏繁泠的,恐怕是婦人枕上之言,不足為信。”
雍正細細看過,想不到自己的心思又被這個女人猜中,心中憤怒,可想而知,問和妃道:“她的性子言語你是知道的,你真的相信她沒說過這樣的話?……連你也不敢否認,此事還能有假?定是因我停了她舅舅吳爾瞻安親王的封襲,她懷恨在心,故有此言。她也不想想,吳爾瞻到處怨言百出,還不都是他們一伙子挑唆的?”
和妃道:“繁泠一向口無遮攔,皇上也不必與她計較這三言兩語。”
雍正道:“三言兩語,便可以妖惑人心了。這樣的話如今定然傳開了,教人如何看我?這個女人真是可惡!將我賜與他們夫婦的恩德隨意歪曲,真是不識好歹!先時封胤禩為親王時,胤禩推辭不肯,還要皇后去和八福晉說半天好話,才勉強接受;我開恩將胤禩母家升入八旗,又將他舅舅升做內務府總管,到現在連個謝恩折子也不見,只在內務府公事折子上面由別人提了一句,簡直豈有此理!”
和妃只得勸雍正消氣,不敢再為繁泠辯解,她拿出另一份奏折引開雍正的注意。
“皇上,這里有一份禮部的奏折,皇子們如今就要就讀上書房,他們擬定了拜見的禮儀。”
雍正拿過來看了一眼道:“這還是從前的那一套,老師跪皇子,皇子不必回禮,大為不妥,從前胤礽就是這樣叫汗阿瑪給慣壞的。叫他們修改,皇子先向老師行揖禮,老師再向皇子回揖禮。皇子必須尊敬老師,嚴禁辱罵毆打之事,這一條寫入《大清會典》,后世子孫不得違背。”
于是和妃就在折后書寫,雍正道:“我想起來,工部奏報鄭家莊的房舍已經修好了,從前二哥總是抱怨咸安宮住得狹窄,一應物事都不全。皇父就修了此處給他居住,唉,可見皇父最疼愛的兒子,還是他啊。”
和妃將手中的朱筆遞給他道:“你也無須抱怨,最好的東西,已經在你手里了。”
雍正將和妃寫的看了一眼,就接著寫了起來,書寫罷,雍正問道:“對了,你從前家中的老師是誰?我想他必定才學淵博,如今我正要用人,可以讓吏部加以提拔。”
和妃道:“可嘆先師受了朋友的攛掇,跑去做官,誰知不合時宜,竟至氣痛而逝。我從前寬裕之時,也幫襯過數次,如今幸而先師的長子已經成人,有了功名。”
雍正道:“那就把名字寫了,優(yōu)加使用。”
和妃道:“先師在我家授課之時,對于額娘干涉外務頗有微詞,如今我這樣做,有違先師教誨;且先師一心要兒子起于功名,成于政績,如今這樣格外施恩,恐怕有違先師心意。”
雍正道:“天恩浩蕩,何談格外不格外,我這樣做,自有一番道理,做臣子的自當領受。”
和妃只得寫下名字,雍正嘆道:“官道昏黑,清潔者不能立足,從前我的老師顧太傅,品行端方,學術醇正。因為屢屢揭舉官場弊政,反被汗阿瑪斥為不顧體面,被革退回家。身后家貧,還是我代為出資殮葬,那時候正值一廢太子之時,我也不敢去為先師討個謚號,至今思來,尚以為憾。”
雍正見了和妃的字,問道:“如何又換了字體。”
和妃道:“你這乾清宮有一個小黃門,字寫得甚好,我看著喜歡,就學了來。”
雍正道:“如何不學我的,這樣才更像。”
和妃笑道:“你的字太過飄躍揮灑,我不喜歡。”
雍正道:“這也奇了,難道你的天骨鶴體就不揮灑了?你干脆用你自己的筆體算了。”
和妃道:“先時用自己的筆體,不知道被哪一位御史參了一本,惹出禍來,如今想想,還是學小黃門的字最是妥帖。”
雍正道:“八九不離是哪個高士奇,他連索額圖都能參倒,何況你一個弱女子呢?”復又牽起和妃的手道:“我對你毫無一絲隱瞞之處,你如何還存了心腸,你若不肯寫我的字體,便是有心疑我。”
和妃感他赤城相待,便用他的字體批折,雍正又問道:“如何不戴我送于你的鐲子?”
和妃道:“從前怕戴了招眼,如今要寫這么多的字,怕碰在硯臺上,若碎了豈不心疼?”
雍正道:“如今倒也容易了,碎了再做就是了。”
和妃嘆道:“再做就不是舊物了,此物失而復得,自然要好好珍惜。”
雍正扶著和妃的肩嘆道:“你也是我失而復得之人,我定會好好珍惜。”
和妃道:“今天有些熱呢,你的額頭有汗了。”
雍正道:“我的帕子方才用濕了,借你的一用。”
和妃取下帕子塞進他手里,雍正捏住她的手道:“我有一件緊要之事需要勞煩于你。”
和妃嘆道:“也要等到二十七個月滿后才是。”
雍正笑道:“我說的是擦汗,你想到哪里去了?”
和妃笑道:“我說的也是擦汗,防微杜漸,這樣的舉動可免則免。”
雍正道:“這會子倒還早,我新近又找到一間書庫,不如前去看看。”
和妃隨他到了一個所在,果然有許多書籍。和妃在其中梭巡一回,便挑了一架,檢出一本來翻看。忽覺耳頸酥麻,身子軟弱,恍惚之間,自己所戴的一個青玉雙環(huán)佩不知怎的已經跑到架子上面去了。
和妃道:“你這樣叫我如何看書?”
雍正道:“你自管看你的就是,自己定力不足,倒怨誰呢?爾食若蟬鹿,骨細若兔,這腰越發(fā)窄了……”
和妃道:“這里可是有圣賢書在,豈可造次?”
雍正道:“那圣賢書里不是說了嗎,‘寡人好色’……記得我們上一次在壺中天見面,都是去年間的事了。此事并未嚴格至此,若真計較,老十四也不會來到這世上了。”
和妃不禁笑道:“少胡說!偏生你的歪理最多。”
雍正將那書頁推開道:“我這就要不講理了……你若不依,就不準你再看了。”
和妃將書胡亂扣在架子上道:“難道為了幾本子書,就憑由你作踐不成?”
雍正又解開一個糯玉扣兒,在她的領子里索尋起來:“倒是誰作踐誰呢……你可知道如今有何不同么……”
和妃笑道:“如今你愛待多久待多久,我不再催著你了。”
和妃撫著帳子上面雪灰色的回龍須問道:“這隔間里面的陳設甚是精美,是從何處搬來的?”
雍正道:“那天經過皇庫,進去看了一看,選了些心儀之物,哪天你也去看看還有什么好東西被埋沒的。”
和妃道:“歷年各時各處都有物品送進宮來,自然有埋沒的;我此時去翻找不大適宜,今后有用時再取吧。”
雍正道:“這帳子選的如何?”
和妃道:“若紫煙過江,被風卷出濃淡,果然不俗,否則如何入得了你的眼呢?”
雍正笑道:“吾向未見有若此厚顏自矜者。”
和妃道:“此番確是你的曲解,并非我的本意。這幾個香囊也好看……這個繡了梅花的,里面也是梅花香呢;這個繡著竹葉……果然是竹香氣。”
雍正拿過去道:“我倒沒發(fā)現這上面也繡著花。”
和妃道:“這樣繡法不顯山露水,更為雅致,我剛才看到外面的青玉仙鶴琉璃燈上面新加了罩子,也是這樣的紋繡。”
雍正道:“這也太浪費絲線了,可見織造們的奢侈之風了。聽允祥說這一批貨物是孫文成貢上來的,你若看到他的折子,說說他吧。”
和妃道:“孫文成?不就是那個沒事總愛上請安折子的老頭兒?從前我依據你的教訓,每一份折子都細細看過,后來發(fā)現他上的折子實在是言之無物,就是閉著眼睛批兩個字也是不會錯的。”
雍正笑道:“這老頭的確啰嗦,寫的東西簡直就是浪費紙張。”
和妃道:“說起紙張,昨天送來的書箋紙,里面壓進去了細細的金箔;還有楓葉扇,那么大一把,用了細絹蒙出來的,又用了金絲做成柳條圖紋;如今有一些臣僚的請安折子,也用黃色匣錦封皮。雖然好看,只是金箔細絹用來做這些賞玩之物,殊非節(jié)儉之道,用普通絹布絲線做出來也就是了。昨個他們議論起來,說是富戶們有用上好織物糊窗子的,我記得你的詩里有‘君看千萬縷,始成丈尺絹,城市紈绔兒,辛苦何嘗見。’上一回去親力過,方知道繅絲成絹是十分辛苦之事——不像我們在宮里頭養(yǎng)蠶,不過是玩而已。若是他們常常供應這些,百姓必定以為皇上不愛惜民力。”
雍正道:“一經沾染奢侈之習,再改就難了,你的兄弟如今可還愛借貸銀兩花銷?”
和妃笑道:“這風原該是我來吹,怎么反倒是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