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地的鮮血，染紅了天邊的云彩，明明是初升的太陽，李致遠卻覺得像是要落山似的，壓在身上的同伴把他遮的嚴嚴實實，卻早已沒了氣息，他用盡力氣爬了出來，一眼望去，只剩下滿目瘡痍。

他不明白，他們好不容易廝殺了出來，沒有死在西夏手里，卻死在了自己人手里，他不懂為什么會這樣！

靠在同伴的尸體上，感覺到身體慢慢冰冷，看了看插在胸口的斷箭，嘴角扯了扯，自己也快死了吧！

意識慢慢模糊，突然聽到有人大喊：“這里還有一個活的！”他撐著站了起來，舉起劍對著面前人，卻沒走兩步倒了下來。

‘呵，真可惜’他閉眼前想著。

可自己還是活了下來，再睜眼時，已在入云閣。

“砍了八刀，中了六箭，一刀削了臉，一箭刺穿了肺，能活下來算你命大！”這是椒大夫給他的評語，他想了想，自己確實命大。

渾渾噩噩躺了三個月，還是知道了鎮國公府已經全部被殺，祖父常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他卻覺得自己像是把這輩子的眼淚都給流完了，要是二弟在這的話，定是要笑他的。

入云閣的閣主叫宴清，李致遠小時候還見過他，那時只以為他是跟在父親身邊的軍師，卻沒想還有這層身份，他還記得當時剛醒，躺在床上時，他看著他說的話。

“若想知道真相，想要讓你一家在地下瞑目，就活下去，不管怎樣，活下去。”

宴清告訴他，這世上再無李致遠，只有林清風，除非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身上的傷不輕，養了兩年多才稍稍好些，只是之后藥湯再也離不了口了，想想自己以前就算冬天在河里游泳都行，現在只要受了些風，便不行了，當真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也真是造化弄人。

八年的時間，他一直在想辦法查清當年的真相，可即使是入云閣，查起來也是異常艱難，直到一個月前，突然收到消息，小六可能還活著！他馬上派季臨秋去調查，直到他傳來消息，真的沒錯！

小六還活著。

看著眼前的人，林清風微微笑了笑：“我們小六已經是個大姑娘啦！”伸手替她抹了淚：“這么漂亮，哭了就不好看了。”

明月眼淚更多了，她用力抱著他，過了好久，終于放開：“活的。”

“嗯，活的。”

她吸了吸鼻子，看著兄長，舉起手，想要揭開他的半邊面具。

林清風往后退了一步：“別，會嚇到你。”

她上前一步：“小六不怕。”

面具揭開，小六心里又是一陣酸澀，原本面冠如玉的臉上生生被砍了一塊，傷口雖已愈合，，但半邊臉完全凹了進去，她轉過身，擦了擦淚，又替他把面具帶上。

“大哥哥還是那么玉樹臨風！”

林清風笑著揉了揉她的發頂。

窗外夜色漸濃，小六拽著兄長的衣角，想是哭得累了，睡的很熟。季臨秋走了進來，剛想開口，就見他坐在床邊朝他比了個手勢，示意到外廳。

他輕輕的把外袍脫下，又替小六掖了掖被子，這才走了出去。

“這次在蔡汴那找到的。”季臨秋遞上冊子，除了小六發現的那本，連帶著還有幾本。

林清風接過，逐一翻了翻，冷笑了一聲：“真是一幫蛀蟲。”說完又咳嗽幾聲，季臨秋趕忙去一邊取了件厚袍子，替他披上。

“無事，”林致遠擺了擺手，看向他：“這次辛苦你了。”

季臨秋搖了搖頭。

“對了，老頭子那有消息嗎？”

季臨秋繼續搖頭。

“呵，說是一年，如今已經兩年了，怕是早就想要離開這里了，倒是把我誆了。”林清風無奈搖搖頭，轉身看向窗外，嘆了口氣：“天已經很黑了。”

“大哥哥！”

小六突然驚醒，手里只有件縞色長袍，她趕緊起身，直到看見外廳榻上的人，才暗自呼出了口氣。

原來不是夢。

“醒了？”林清風看向她，隨即皺眉：“怎么連鞋襪都不穿？”

小六的腳丫子動了動，走了過去，坐在兄長旁邊：“一時忘了。”

“多大的人了。”林清風說著將小六的腳捧在手里，拍了拍腳底，隨后用手捂著：“怎么這么涼？若是風寒了，看你怎么辦？”

小六吐了吐舌，看到他放在一邊的冊子，這不就是當時藏在她房里的嗎？她好奇的看了看，不是，雖然看起來很像，可里面的內容不一樣，她抬頭看向兄長：“這？”

林清風將冊子放到一邊：“小六不要操心這些事。”

這是不想讓她碰這些？為什么？因為有危險嗎？

“大哥哥，”小六正色：“我知道這是什么。”

她從懷中拿出那一疊紙遞了過去：“這是這些年，我慢慢整理的，”她又看了看那冊子：“不過還是大哥哥厲害。”

林清風接了過去，他一張一張的看，這上面的筆跡從稚嫩到成熟，上面記著件件可能相關的事，與之關聯的人，這些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能慢慢搜集到這些，她在那個地方，怕是絞盡腦汁了吧。

他心里澀澀的，隨后，放下這些紙，看著她：“小六，兄長并不希望你做這些事，我只希望你能平安順遂。”

小六看向窗外，山上的竹林成片地長著，青翠欲滴，飄渺的云繞著，像是披著禪意般的薄紗，凝眸不語。

“大哥哥，你知道嗎？我是親眼看著祖父自刎的，你知道祖父說的最后一句話是什么嗎？”

她看著他的眼：“但凡我李家能有一人活下，也要將事實大白于天下。”

“這么多年，我一直以為，這個家只剩我了，直到你在我眼前，我才知道，原來我還有大哥哥！我不是一個人。

我知道你不想讓我插手這件事，想讓我平安，可那可能嗎？這么多年，我從來沒有睡過一天好覺，時常在夢里會看見當年的事，四哥哥被刺死，祖父自刎，這些都是活生生發生在我眼前的啊！”

“小六……”

“大哥哥，你聽我說，”她蹲在他前面，一字一句：“我知道這條路很難，可我更不會讓你一個人走，整個家就剩我們倆了，我不想，也不愿意再看著你有萬一。”

林清風側過身咳了咳，然后深深地嘆了口氣，起身去了里間，拿了鞋襪，替她穿著：“你也說我們家就剩我們倆了，況且這不僅僅是我們李家，還有那些將士，這是一條不歸路，哥哥現在已經是這樣了，若是我……，起碼我們李家還能有個人。到了地底下，還能告訴父親母親，咱們小六好好活著吶。”

“哥哥，你覺得我還能好好活著嗎？”小六含著淚看著他，輕輕地帶著哭腔：“我們是親人啊！人活在世上，不是活著就行的。祖父常說，我李家人不論何事，都要對得起天地，對得起心。”她握住他的手：“這條路再艱險，我們一起走。”

林清風看著她，半晌，揉了揉她的發頂：“小六長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