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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蜉蝣(1)

  • 零落之年
  • 陳陌奇
  • 4656字
  • 2021-05-11 12:04:21

真武三年三月初四,卯時。

京兆尹衙門。

點卯過后,所有官吏都在大堂站著,章河也正在其中,縣令端坐高堂。

“今天跟大家說個事情,關于昨天牢房失火囚犯越獄的案子,上頭說了,背后牽扯比較深,所以已經移交給天鏡府司調查了,不歸咱們南衙門著落,外面貼的通緝令也撤了吧,別打草驚蛇。”

縣令懶洋洋的說著,伸手打了打哈欠,“好了,沒什么事就先下去吧,一會兒再抽簽派活。”

就在下面人手都要準備離開的時候,章河卻突然舉起手。

只見他臉色帶著些許憤怒,沉聲道:“大人,小的有異議!”

“何事?”

“回大人,小的認為這件案子不能交給天鏡府司查辦。”

“理由呢?”縣令挑起眉頭玩味的問。

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中,章河往前走上一步,開口道:“前夜是小的在衙門當值,當時失火時小的曾經問過看守的獄卒,他說就在失火前不久便有天鏡府司的人去過牢房,結果晚上的傷亡尸體里就有他一具,而且要巧不巧的就是死在了逃走的罪犯牢房內,這件事必然和天鏡府司有聯系,交到他們手里,肯定只會不了了之……”

“大膽!”

縣令猛地一掌拍在桌上。

“章河你好大的膽子!這是上頭給的說法,豈容你說改就改?你當這京兆尹衙門是你家了嗎!”縣令大吼道。

“另外你不提我都忘了,前夜是你在衙門值班,結果鬧出了這么大的亂子,我還沒找你問罪呢,你反倒跳出來咋咋呼呼的,怎么?捕頭當的不爽了,想回家種地是嗎!”

章河握拳俯身道:“小的不是這個意思,當值不利是小的的罪過,小的愿意認罰,但是這件案子絕對不能交給天鏡府司,否則只會讓眾位同僚心寒!”

縣令皺起眉頭,嗤笑道:“心寒?來來來,跟我說說哪個心寒?”

縣令指著其中一位下屬,道:“你心寒嗎?”

那下屬趕緊擺手搖頭。

“那你心寒嗎?”縣令又連著指了兩個人問,“還是你心寒啊?”

無一例外,全部都是擺手搖頭,生怕被殃及池魚。

章河看到這一幕,眉頭緊皺,可也只能把準備好的說辭咽回肚子里。

“哼,自己的事情都弄不清,還有膽子在這大放厥詞,真拿自己是個官了?”縣令說完便一甩袖子離開了,身影消失在玄關處。

這時章河依舊低著頭,俯身道:“小的多嘴了。”

接著獨自離開了大堂。

其他人也都三三兩兩結隊離開,交頭接耳中都是在指責章河沒眼色不識抬舉。

在外面跑腿的小李看見了章頭孤身離開,也沒多想,趕緊跟身邊同僚招呼一聲就跟著跑了出去。

“章頭!章頭!”小李在后面朝章河招手呼喊。

章河回頭看見來的人是小李,眉頭一皺,道:“你小子跟過來干嘛,事情忙活完了?”

小李不好意思的撓頭,“我是看你一個人出來,擔心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就跟過來看看,可能幫得上忙。”

“你能幫的了我什么忙。”章河不耐煩的擺手說,可突然轉念一想,問道,“不過有個忙你或許能幫。”

“章頭你說。”

“你小子應該快要及冠了吧。”

小李迷糊的點點頭,這跟我及不及冠有什么關系?

章河頓時樂了,笑著拍著他的肩膀說:“那行,能喝酒了,走,陪你章叔喝幾個。”

“現在?可衙門里還有事要忙活呢。”小李著急了。

“害,沒事。”說著章河就硬扯著小李往酒肆方向走去。

而就在他們離去不久,一個拿著根糖葫蘆的小孩蹦蹦跳跳跑到衙門門口,被守衛一把攔住。

“去去去,到別處玩去,這里不是你能進的地方。”一個守衛輕推著小孩說。

“我不是來玩的,我是來找人。”小孩聲音稚嫩清脆,聽起來也就才六七歲的樣子。

“找人?你找誰?”

“我找章河,你們這里有叫章河的人對不對?”

守衛聽到這笑了,輕輕推著小孩往外邊去。

“你來的不巧,你要找的章河章捕頭啊,前腳剛走。”

小孩似乎毫不在乎,干脆的說:“那好吧,我走了。”

說完又蹦蹦跳跳的離開了,反倒把這兩個守衛樂的不輕。

只見小孩走到一個胡同拐角,一個男人正蹲在他旁邊聽他講話,聽完后給了他另一串糖葫蘆,然后拍拍他的頭讓他走了。

小孩覺得自己就是問了句話就有兩串糖葫蘆,可把他開心壞了,又是蹦蹦跳跳的往家里跑,估計是想給小伙伴們炫耀。

胡同里的男人看了一眼衙門,接著消失在陰影里。

——

“章頭,咱們什么都不說就跑到這喝酒,真的沒事嗎?”小李探過頭小心翼翼的問。

而這邊章河正招呼店家上酒上菜。

兩人此時正位于顯文街口的一家酒肆,本來這個點應該已經收攤了,可章河硬是用自己的捕頭身份壓著店家不給走,逼的店家只好打著哈欠強撐著睡意伺候這兩位官差。

“怕什么,上頭要問就說在查案子,有我頂著你慫個啥。”章頭鄙視的看他一眼。

“可是我感覺你好像惹了縣令老爺不開心啊,走的時候都沒人跟你,這樣也沒事嗎?”小李又插了一嘴。

章河一聽這話就給小李腦袋上來了一巴掌。

“就你眼睛尖,平時辦事怎么不見這么好使?”章河沒好氣的說。

這時候酒已經上來了,兩壺溫過的的黃酒,一盤炒豬肝和一盤醬牛肉。

章河拿過酒壺就要倒酒,小李卻急忙站起來了。

“哎章頭,這個我來吧。”

章河一巴掌拍掉小李伸來的手。

“小小年紀不學好,就會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你爹知道不得打死你。”

“可我爹就是這樣教我的呀。”小李小聲嘟囔著。

章河直勾勾的看著他,接著無奈一笑。

“你爹沒本事,所以才要學這個,你不一樣,你爹是希望你以后不用懂這些,要比他出息才行。”

“嗯,我知道。”小李低著頭。

章河突然不知道該說什么了,給自己倒上了酒,接著就一口悶掉了。

然后小李搶先又給他倒上。

章河看了小李一會,嘆息道:“其實也不用這么有出息,過日子怎么過不是過呢,或許跟你爹一樣也沒什么不好的,我就很羨慕。”

小李不知所措的放下酒壺。

“章頭你是不是覺得我不上道,要趕我回去啊。”

“不是覺得你不上道,不過要是想回去,還是回去的好,這種地方不適合你。”章頭淡淡的說。

小李不知道該怎么接話了,只能站起來端著杯子說道:“章頭,我敬你一杯。”

說完就一飲而盡,惹的章頭哭笑不得。

“傻小子……”

章河盯著他漸漸又滿上的酒杯,眼神黯淡。

“其實你沒犯什么錯,”章河接過小李滿上的酒杯,接著把自己的空杯推了過去,“我們都沒錯,誰都沒錯,錯的……”

“是這個世道而已。”

不等小李說話,章河又是一口飲盡杯中酒,接著揭開另一壇黃酒的泥封,又是一大口下肚。

“你爹應該跟你說過,我章河是邊伍出身,以前是待在旭輝道瀛洲那邊的,專門盯著東周國,跟在李胥猿總兵下面混的。”

小李點點頭,李胥猿他聽過,當年是瀛洲的一把手,一人就壓的東周國十幾年不敢有異心,只是后來聽說成了叛軍,出賣情報給了東周,最后落個滿門抄斬的地步。

不過他才發現自己點頭有點多余了,因為章頭根本就沒看他,只是在自說自話。

“我記得很清楚,那一天諜子傳來情報說有大概幾千的東周士兵從一處野渡口偷渡上岸,準備發動奇襲,我領了軍命去調查,可到了那里才發現何止幾千人?至少兩萬的東周水軍已經控制住了那處野渡口,我帶著的五千精銳也遭到了埋伏,最后被圍困在瀛洲城外的望南山上。”

“五千人,半個月時間,最后只剩我活了下來。”

“沒有求援嗎?”小李問。

“我們被圍困的晚上就放了信鴿求援,但是沒有援兵,一個也沒有,我們這五千人的性命就像被扔在望南山了一樣。”

小李無言以對,只能繼續聽著。

“后來我活著回去,我發誓一定要找李胥猿討個說法,可我沒想到的是早就來不及了,也是那時候我才知道我們被圍困的第二天他就被革職了,等我回來的時候他已經死了。”

“李將軍定的是通敵叛國,罪名不小的……”小李小聲的說。

章河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你小子放什么屁呢!李將軍要是通敵叛國,我們那五千人就一個都不會死你懂嗎!”

街道上小販叫賣聲此起彼伏,章河這句話倒也不顯得多刺耳。

小李被這樣一吼頓時不敢吭聲了。

章河喝口酒又繼續說,“后來我才查明白,我們那五千人的犧牲也好,李將軍的倒臺也好,原來都只是先帝和翰王黨爭上的政治犧牲品,當時先帝勢微,李將軍站錯了隊,被翰王聯手東周做了一場戲,然后就被罰出場外,死都翻不了身。”

“說出來你信嗎?五千人的無辜性命,多少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就這樣在別人的利益中被捻的粉碎,就像泥巴一樣。”

章河自顧自樂了起來,哈哈大笑,笑的肆無忌憚,笑的忘乎所以。

“所以我信,因為那些當權者們的游戲,就是建立在下位者的性命上啊。”

“其他人還以為我是望南山一役的英雄,不僅打退了東周,居然還活著回來了,我他娘的都能笑死。”

也不管小李,章河自己倒是笑的忘乎其形。

可章河突然又不笑了,一瞬間,千絲萬縷的悲傷仿佛化作一條條小溪從他眼里流淌而出,并不強烈,但卻能滲透呼吸,避無可避。

“我只是……”他聲音開始沙啞起來。

“只是個幸存者而已啊。”

章河伸出手用袖子遮住雙眼,眼淚忍不住的流,嘴角帶著無奈且猙獰的笑。

小李呆呆的看著章頭。

此時正是新的一天開始的時辰,街上忙忙碌碌的人們像是成百上千的水流涌動,而只有在洶涌的人群中小李才發現這個男人有多孤單。

他就像是個被世界拋棄的人,他不愿接受現在,可真相也已經不復存在,他行走在兩者之間,唯有那些回憶與他相伴。

“章頭……”小李欲言又止。

可章頭卻擺擺手,示意他不用多說什么,隨后一抹袖子,再給自己倒上一杯酒,重新變成了那個灑脫落俗的捕頭。

“所以我說啊,這官場就是一個大染缸,不管你愿不愿意,再干凈的一張白紙也總會沾上些污點,這甚至都不是你想不想的問題。”

章河端起酒,意味深長的望著小李,“我讓你走,是因為以后沒人帶著你,我怕有一天,你會和望南山的那五千將士一個下場。”

說著章河便又開始飲酒,好像人總是這樣,想喝酒的人根本不用勸,這個無關酒量,只是因為有些心緒只有千杯酒才壓得住。

小李似乎懂了章河的意思,試探道:“章頭,你……是不是要走了?”

章河干脆的點點頭。

“我不是年輕人了,十幾年前望南山那一次我就該死了,只是我運氣不好,沒有跟上大隊伍,成了個孤魂野鬼在人間里逛蕩這么些年,早就看夠了也看厭了。”

“辭官也好,丟命也罷,我不在乎,但我就是要讓那些位居高位的人看看,只要我章河還活著,無論是誰,犯了法,他就該付出代價!蹲牢的就該蹲牢,砍頭的就該去死,一個都跑不了!”章河說這話的時候像是要咬碎牙齒。

小李現在明白章河的意思了。

他是要自己抓楚衍歸案,哪怕沒有緝捕令,哪怕為此辭官都在所不惜,就好像他就代表著王法最后的尊嚴,誰敢上去踩一腳,誰就要考慮丟下一條命!

小李看著章河不說話,可喉嚨卻一直滾動,他不是不敢說,而是不知道該怎么說,他害怕章頭會嫌棄他,覺得他還小分不清對錯,說出那些話只是一時熱血上頭。

可他真的很想說,他那天失火他也在現場,他親眼看見了章頭和楚衍交手的過程,所以他明白楚衍這個人有多危險,他不怕和章頭一起被革職,但他害怕章頭自己會死。帝都很大,大到任何一個外鄉人在這里都會迷失方向,在這里章頭是唯一一個對他好的人。

他不希望章頭有什么意外,最起碼,出意外的不能是他一個人!

“章頭,我想……我的意思是說……我能不能跟你一起?”

章河疑惑的看著他。

小李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要跟你一起抓楚衍歸案,當然我也知道,你可能會覺得我是年紀小不懂事,一時沖動才做的決定,但是我能很負責任的告訴你,我沒有沖動,我希望像你一樣。”

“或許我現在沒有當捕快的資格,但是我有資格做公理的朋友,”說著他突然站起來,端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他把杯子重重拍在桌上,小李望著章河,神色認真,一字一頓。

“我是個捕快,這是我該有的宿命!”

章河看著這個意氣風發血氣上頭的小子,臉色頓時黑了下來,呵斥道:“你小子發什么瘋?”

小李沒有回答,只是繼續堅定不移的對視著章河的目光。

“章頭,我跟你說這些不是征求你同意的,我只是想告訴你,于公,我應該抓楚衍歸案,這是我的職責,于私,你是我在帝都唯一的親人了。”小李的語氣又漸漸輕了起來,他低著頭。

“我不想你死,如果必須這樣,那我只能跟你一起死。”

太陽懸在兩人頭頂,陽光下男人們相互凝視,像是兩個時代都曾忽略的某種魂在時光交錯中遇見。

沒錯,這是我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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