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臺上的燈光已經亮起，校長渾厚的嗓音貫徹整個禮堂，從墻壁上傳來回響。

伴隨著校長“祝大家能在這里度過無悔的青春”這樣慷慨的結語和主持人“讓我們歡迎優秀學生代表惠黎上臺發言”這樣公式化的鋪陳，惠黎緩緩從椅子上起身，從容地走向聚光燈。

可那句“你這是迷你裙么”卻不合時宜地突然從心里冒出來，打亂了她沉穩的節奏。于是臺下觀眾看到的，是一位身姿出眾，卻略顯害羞的女孩，一邊按著活躍的裙擺，一邊走向布滿鮮花的講臺。

三分鐘的發言流暢地結束了，惠黎走下講臺，面對觀眾深深地鞠了一躬，臺下掌聲雷動。

主持人緊鑼密鼓地報著下一位上臺發言的學生。果然如料想中的那樣，所謂數理化成績穩居第一、全國比賽獎項拿到手軟的優秀學長，就是從昏暗的后臺朝自己緩緩踱來的應墨酥。

原本應該在后臺交接話筒，由于男生過快的步伐，導致這個過程在眾人視線范圍內的舞臺側邊發生。

在更為熱烈的掌聲中，話筒經過一遞，一接，完成交接。短暫地原地停駐之后，兩個人從相向而行變成背道而馳。

惠黎在幕后停留片刻，回憶剛剛從他眼神里看到的似有若無的笑意，心想，那大概是他舞臺上呈現出的官方的表情吧。

程落站在離觀眾席有一段距離的出入口處，慵懶地倚在墻邊，雙臂交叉放在胸前，欣賞應墨酥在臺上發言的風姿，臉上一直掛著標志性的笑容。

出入口的門突然被打開，外面強烈的光線猝不及防地射進來，程落下意識地瞇起眼睛，模糊地看見一個穿著百褶裙的身影。門再次關上，走進來的女生沒有注意到倚在墻邊的男生，一直往觀眾席上張望。

在中間第三排的位置，有一個女生回頭向她揮手。

惠黎理了理從外面經過時被風吹亂的頭發，翩翩走向觀眾席的深處。

這一次，沒有理由再喊住那個身影，說一聲“喂，同學，你的東西掉了”呢。

應墨酥完成了自己發言的部分，和程落先一步離開禮堂。

正逢課間休息，他們從教室后門進入，一眼就看見了桌上攤滿的考卷，以林千野為首的一群有“上進心”的學生，正圍在他們桌邊。

“喪心病狂啊……”林千野哀嚎道。

“干什么呢在？”程落手插在口袋里，漫不經心地看著他們。

“瞻仰你們的考卷啊！”

“哈？”程落一臉的不可置信，“昨天的摸底考今天就出成績了？老師們的效率奇高啊……”

“這就是高三的節奏，很正常。”應墨酥在旁邊冷冷地潑出一句。

“怎么樣，有漂亮學妹嗎？”正經不過三秒，林千野勾住程落的脖子詢問這趟是否有收獲。

“太暗了，看不見。”程落笑著掙脫開，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那個叫惠黎的，我看見喜報上的照片很眼熟誒，成績相當猛啊……”

話未說完，坐在前排的女生騰地站起，使身后的凳子在地上劃出尖銳的摩擦聲，突兀而又刺耳。在場的人都為之一愣。

女生一言不發地裹挾著一陣風，走出了教室。

“我們的校花怎么了？”眾人面面相覷。

“考試考砸了心情不好吧……”有人注意到她抽屜里胡亂被塞進去的考卷。

應墨酥眼眸低垂，將被翻亂的卷子一張張理好。卷子的右上角是分數，左上角是排名，清一色的都是“1”。

相應的，鄰座男生的試卷左上角，清一色都是“2”。

“喪心病狂，”程落重復林千野的話，對著應墨酥說道，“你什么時候才能發揮失常一次？”

被吐嘈的人從他桌上精準地抽出英文試卷，赫然是第一名的成績。

程落哭笑不得：“你是在嘲笑我只有一門能夠超過你嗎？”

“你少花點時間談戀愛，應該就能超過我。”

竟然被堵得回不出話來。論嘴毒，還是應墨酥更甚。

下一節課已經過去十分鐘，沈南葵才慢悠悠地從后門走進來。幸而化學老師是個以管理寬松出名的人，沒有追究她的遲到。

程落盯著前方落座的無精打采的背影，向應墨酥遞去疑惑的目光。卻沒有得到回應。

新學期伊始，一切好似都在發生著改變。

老師批改試卷的效率提高了十倍；一向黏著應墨酥的大小姐連續幾個課間都沒有轉身說話；喜歡埋頭刷大學數學題的應墨酥偶爾也會撐著下巴發呆；就連沒心沒肺的自己突然也在某個時刻明白了惆悵為何物。

青春期的心意這樣飄忽不定。上一秒，還在為終于牽到心儀女生的手而雀躍不已，然而下一秒，在校園里某個無法預知的平凡角落，突然和一雙澄澈杏眼四目相對，心里的漣漪一波蓋過一波，無法將湖心的悸動送上岸頭，隨波逐流，在風中蕩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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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和高三的差距，不能僅僅用相差兩年來形容。畢業班和非畢業班幾乎沒有可能在學校的各大集體活動中碰面，曾經活躍于運動會、歌唱比賽、文藝展等等文娛活動的人，升入高三相當于被判一年的死緩，了無生趣。

不過，二中在所有的公立中學里，算是相當有人情味的。第一學期課程表上，還能在每周課程里看到“體育課”這三個字，簡直要讓人大呼萬歲。

距離下課鈴響還有五分鐘，程落已經急不可耐，小動作頗多。

“我知道下節課是體育課，好歹給我點面子，把最后五分鐘撐完好嗎？”風趣的物理老師看著底下一堆男生蠢蠢欲動蓄勢待發的狀態，也很能理解他們的心情。

果然，鈴聲一響，不知何時已經戴好護腕護膝的男生們，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沖出教室，發出解放的哨音。

女生們則維持著文靜的表象，慢悠悠地三兩成群，把運動襯衫和短褲拿在手上去廁所排隊。

已經沉默很久的南葵轉過身來，哀怨地看著還沒有出發的應墨酥，說道：“你上午去給新生致辭回來，難道沒有什么話和我說嗎？”

“嗯？”男生一時摸不著頭腦。

身旁的程落見狀，識趣地離開座位，拍了拍應墨酥的肩膀說：“操場見。”

“你有沒有看見她？”

應墨酥當然知道她指的是誰，賣關子地說道：“討厭的人何必要去關注？”

雖然是討厭的人，但和那些一年后即將分道揚鑣，或許永不相見的普通同學相比，還是有那么一絲特殊性。她是卡在喉嚨深處的一根軟刺，取不出也咽不下。

“你是不是也覺得，她是一個很優秀的人？”南葵的十指緊緊地攀住應墨酥課桌的邊緣。

“客觀來說，她確實優秀。”他正視她充滿不自信的眼眸，補充說，“不過，她優秀與否，和我們無關。世上那么多優秀的人，一一去比較的話，一生就這么浪費了不是嗎？”

并沒有關注其他的話，只“我們”這兩個字，猶如被打了高光，從長句子里脫穎而出，溫柔地撫平她心里毛躁的邊邊角角。她終于露出釋然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