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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在目光所不及的地方

  • 此意闌珊至
  • 未實
  • 3225字
  • 2019-09-10 17:26:53

“《煙火》。”

“……有幸得以在那個略有失意的夜晚,獨自觀賞了一場不為自己綻放的煙火。煙花的種子如信號一般拖著尖嘯的尾音沖上高空,以此為軸心,四散出弧形的流線,在末端竭盡所能釋放發光的能量。如此一層包裹著一層盛放,你以為那是生生不息,卻又在轉瞬即逝。美得毫不猶豫,美得不遺余力,這是煙火的品格。相形之下,我這自怨自艾的觀賞者,還是差遠了啊。”

應墨酥文章讀罷,教室里仍然鴉雀無聲。連陸晨曦都沒有回過神來,及時去打破這短暫的沉寂。

幾秒鐘后,陸續響起飽滿的掌聲。

“五秒鐘。大家從聽完到有所回應,有耗時五秒的回味,這便是好文章的魅力。相信你們都有所收獲,作文我不點評了,介紹一下作者,大家應該都不陌生,是高一年級的惠黎同學。”

陸晨曦講話的當下,朗讀者正以悠哉的步伐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男生坐下的時候用筆戳了戳前面趴在桌上的南葵。南葵換了一個姿勢繼續趴著,不為所動。

應墨酥寫了張紙條,揉成一團,精準地扔到南葵的臂彎里。

南葵不情不愿地打開紙條,上面寫著:“別鬧情緒,老師在盯你。”

她拿起筆,在那句話下面接上一句,頭也不轉地回扔過來,砸到程落的頭上。

程落還沒回過神,那紙條已經被應墨酥眼疾手快地搶過來,展開一看,是她傳來的深深的怨念:你就不能拒絕讀她的文章么!每一個字我都覺得作嘔!

程落也加入了紙條傳遞游戲,散漫地在紙上寫上:你們夫婦鬧別扭,不要殃及池魚好不好?

應墨酥看著這字,冷哼一聲,飛也似的寫道:去你的!

要不是正好下課鈴聲響起,陸晨曦兇煞的反光鏡片怕是要當著全體學生的面,戳穿南葵的身體。

課間,南葵終于幽怨地轉過身來,說道:“她們母女倆把沈長生的魂完全勾走了,對我越來越兇。畢業之后,我要遠走高飛,再也不回來。”

“沈長生是誰?”程落湊上來問。

“她爸。”應墨酥不耐煩地打發程落,對著南葵說,“以你現在的成績,能飛到哪里去?”

“哈哈,應墨酥不愧是真相帝!”程落沒心沒肺地笑著,“南葵,你現在戾氣太重了,沒以前半點可愛。”

南葵怒目,狠狠地瞪著他:“誰要在你面前可愛?花花公子,你還是管好自己吧!隔壁班,隔壁隔壁班,三天兩頭找我幫忙給你送情書。”

“那是我魅力無限啊!”程落毫不謙虛地說。

“論才華樣貌,應墨酥樣樣在你之上,人家怎么沒那么多幺蛾子圍著?”

“天吶,這么赤裸裸地夸你老公。”程落揶揄道,“有你這個大醋壇子在,誰敢招惹應墨酥啊?”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爭得面紅耳赤。原本在討論未來的正經話題,完全被帶偏了。

應墨酥退出,單手撐起下巴,一只手轉動著鋼筆,默默偏頭看向窗外。

遠處,連接著高一年級的走廊上,出現了捧著一摞書,看不清楚臉的女孩子。

惠黎是陸晨曦的語文課代表,每天上午第二節課的課間,她要捧著一摞作業本,穿過高三年級的教室,去往走廊盡頭陸晨曦的辦公室。

那是一條必經之路,也是惠黎走得最煎熬的一條路。那條路上,有高三A班的教室,而且窗戶邊坐著的,正是她最不想看到的兩個人。

每一次她經過的時候,便故意將書本抬高,遮住自己的正臉,也有因此險些撞到別人的時候。雖然遮住了臉,耳朵卻顧及不到,經常能夠聽到沈南葵發出的銀鈴般的笑聲。可是惠黎并不能把這笑聲,與她見慣的那副充滿鄙夷和厭棄的嘴臉搭在一起。雖然是發自肺腑的愉悅笑聲,在她聽來,卻很刺耳。

被這樣的笑聲分了神,惠黎和前面突然從拐角處沖出的學生撞了個滿懷,作業本散落一地。

在引起那兩個人的注意之前,她立刻蹲下身,將夾在耳后的頭發撥到前面,遮住了臉頰。

撞到她的學生連連說著“對不起”,幫她拾起作業本摞整齊。惠黎一言不發,重新捧起作業,目不斜視地向前走去。

“這孩子的頭發好像長長了。”目睹了全過程的程落突然說。

“哪個孩子?”南葵不解地問,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惠黎的背影。

“你觀察倒是細致入微。”應墨酥罕見地調侃程落一句,面對南葵淡淡地說,“沒什么。”

日復一日,惠黎就這樣盡可能地遮掩住自己,從秋天走到冬天,從冬天走入春天。春天新芽一綻,新學期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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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黎再次轟動年級,是和高三的程落共同斬獲全國英文演講比賽冠亞軍之后。

沒有勝負欲,卻總因為本身的出色,而不得不擔負起維護集體榮譽的責任,然后引來過多的視線,這就是惠黎偶爾會苦惱的事情。她發現在集中的注目之下,自己的心仍然沒有足夠的定力,混入了浮躁的沙礫。

唯有去人更少的地方,看更多的書,或是十足地忙碌起來,才能安撫她飄搖不定的靈魂。

有的人,逃離指日可待。比如沈南葵。她最近格外用功地學習英語,為了能夠在畢業后順利出國留學。連半年沒有出入沈家的應墨酥,都在周末前來輔導她的英語。

惠黎那陣子忙于排練學校組織的大型文體活動,幾乎每個周末的上午都會出門,完美地與應墨酥抵達的時間錯開。

唯有一次,排練臨時取消,惠黎難得睡了一次回籠覺。醒來時,時間將近十點。她穿著居家服,去樓下廚房找點面包薄片墊饑。沒想到,和剛到門口的應墨酥四目相對。

處于惺忪狀態的惠黎,頭上還翹著幾根捋不平的頭發,一雙眼睛水靈靈的,好似氤氳著霧氣。

應墨酥在門口愣住幾秒,大概是沒有想到這個時間點她還在家,不過立刻恢復正常的狀態,走進來象征性地和她打了一聲招呼,向樓上的書房走去。

惠黎知道此刻的自己看上去,應該像個傻子,偏又被討厭的人看到,好心情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中午吃飯,母親說:“難得大家都在,能聚在一起吃頓熱鬧的飯。”

沈長生給惠黎夾了一只雞腿,被母親用眼神無言地斥責,這樣的舉動,只會讓南葵更加嫉恨惠黎。

然而那只雞腿已經落在碗里,收不回去,母親只好立刻說話岔開他們的注意力:“墨酥,我很少見到你這樣優秀的孩子,不僅自己成績好,還樂于助人。”

應墨酥老成地回道:“談不上,習慣幫南葵補課了。”

南葵悄悄給了他一記白眼。

“而且,”應墨酥目光轉向埋頭吃飯的惠黎,“阿姨,您的女兒也很優秀,前陣子在全國英文演講大賽上獲得亞軍,絕對青出于藍。”

“是嗎?”母親驚訝地看著惠黎,問她,“這么值得高興的事,你怎么沒有告訴我?都沒見你帶獎狀獎杯之類的回來?”

惠黎沒有說話。

“大概她覺得,那些都是身外之物吧。”應墨酥這句話,倒是真正說到惠黎心坎里去了。

惠黎不自覺地抬起頭看他一眼,對方正夾住另一只雞腿,放入南葵的碗里。

吃完飯,惠黎留在廚房幫母親收拾碗筷,動作很利落,以前只有母女倆生活的時候,這就是日常做的事情。

“小黎,學業的事情,我很少管你。”母親洗碗的時候開口說,“可是如今你拿個獎狀,都要忌憚家里的人,照顧對方的情緒,倒讓我不得不擔心你。”

母親說得很對,不把得獎的事情說出來的另一個原因,就是不想去招惹那個動不動就會失去理智的沈南葵。

“南葵和墨酥都決定畢業后出國,那時候你就能自由地在家里呼吸。可是,我也見不得你現在憋屈,如果你有什么心里話,一定要和媽媽說。”

“我不憋屈,有時候像看戲一樣,看過也就忘了。”惠黎若無其事地說

“你英文這么好,出國也一定沒有問題的。今年暑假來不及了。明年暑假,我幫你在留學機構報名暑期游學,提前出去見見世面怎么樣?”

“明年再說吧。”惠黎就是這樣走一步是一步的慢性子。

水龍頭被關上,惠黎聽到樓梯上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下午看書沒能靜心,她的耳邊總回想起母親說的那些話。自己的未來究竟是什么模樣,確實要從現在開始規劃了。如果出國的話,靠著母親一個人的資金支持,應該沒有問題。她自己也會努力在國外打工,賺取一些生活費。

可為什么要出國呢?為了出國而出國嗎?還是單純地想要逃離,逃離這個從小長到大的城市,割斷和某些人的聯系?

如果是這樣,有沒有比出國更好的辦法?

她趴在桌上反反復復地想這些問題,腦袋漸漸迷糊,就這樣睡著。

醒來時,院子里傳出人們說話的聲音。她站起身探向窗外,呼吸春天萬物蘇醒的氣息,目光碰巧對上站在車旁的應墨酥。他身旁站著的沈南葵也順著他的視線向這邊瞧過來。

那樣遠的距離,看不清眼神,對視的時間也不過一秒鐘,可是卻讓惠黎莫名地感到窒息。

她突然明白了自己睡前思考的問題。

看似淡泊,對不可理喻的人表現出不屑一顧,實際上,她的心比誰都需要找到一個宣泄的出口。在她失控之前,必須逃離,逃到他們目光所不能及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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