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約的那一瞬間她只希望凌黎可以答應，而在劇場門口等待凌黎的時候，沐歌卻心生膽怯，覺得腿軟。

平安夜，來看話劇的幾乎都是一對又一對的情侶，自己這算什么？

哪怕當時自己為了避免誤會，特意加了一句，“兩次吃飯都是你付的錢，這一次也讓我請你吧?！?

但有什么區別嗎？

想找個人證明自己并沒有輸，還是想讓自己顯得不那么可憐？

這和那些自己曾經鄙視過的賭氣角色有什么不同？

沐歌心中的糾結和質問還沒有持續太久，凌黎就大步出現在自己的視線中。

過去幾次見面，凌黎都是黑衣黑褲一身或休閑或運動的裝扮。而今天的他，大衣里面一身黑色西裝，襯得本就挺拔的他更加清朗干練。

“對不起，剛開完會，等很久了吧？”

“沒有，時間剛剛好，我們進場吧?！?

演員們活力十足，劇情幽默爆笑，觀眾的反應都特別好，是一場很棒的演出。

但沐歌卻沒有辦法百分之百投入，看著專注的凌黎更是愧疚。

那句小品臺詞說的很對，“沖動是魔鬼。”

為什么自己不能是個真正灑脫的人？為什么自己要這么莫名其妙地較著勁？

這種混雜著愧疚、懊惱、憤懣、甚至嫉妒的情緒，一直折磨沐歌到演出結束。

出場之后兩個人討論劇情，而沐歌半個靈魂卻陷在糾結中。

“對了，朋友餐廳剛開業，送了我兩張體驗券，就在這兒附近，現在去吧，我還沒吃晚飯，好餓?！?

沐歌這才想起，凌黎開完會就過來了，根本沒來得及吃晚飯。

只顧著自己，連這一點都想不到。沐歌覺得更愧疚了。

“嗯嗯，馬上去！”

“你朋友這家店看起來好貴的樣子?！便甯栊⌒÷暫土枥枵f話。

沒吃過豬肉，但見過豬跑。這家店的裝潢從里到外都透露著低調奢侈。

凌黎也學著沐歌小小聲地說，“有體驗券，是免費的，想吃什么隨便點?！?

吃飯過程中，凌黎放在一旁的手機不斷響起微信提示音。凌黎直接掛了靜音，而屏幕還是會不斷亮起，最后他把手機倒扣過來，開始一刀一刀切牛排。

“這樣真的沒關系嗎？找你的人好像有急事?！?

“真有急事就打電話了。微信上說的事不值得浪費吃飯的時間。”

哪怕沐歌后知后覺，也品出這句話中隱隱的怒氣。

沐歌并不覺得自己和凌黎已經熟到可以打探隱私的關系，但這一晚上被愧疚綁架的沐歌卻覺得自己應該主動一點。

思忖再三，沐歌還是開口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不開心的事？”

凌黎本想用“工作上的瑣事”一句話帶過，但看著沐歌，突然覺得對著個無關的人傾訴一下未嘗不可。

“還記得咱倆第一次見面的地方嗎？”

“記得，工業區?！?

“當時你為什么會去那兒？”

“那有一家工廠爆炸，我去采訪。”

“我也是因為這件事才過去的?！?

隨著凌黎的講述，沐歌漸漸明了，任何的巧合背后一定有某種因果，就看你最終能不能發現，不能發現的那些，被人定義為“緣分”。

那家爆炸的工廠，是凌黎家的。

凌黎從國外回來之后，沒有直接進入到公司的管理層，而是被自己的父親“下放”到下面的分公司。

這家分公司的主營業務就是鋼材。當年建廠的時候效益還不錯，現在整個重工業都不景氣，原材料價格飆升，市場又在縮緊。更重要的是，這幾年對環境的把控特別嚴格，生意特別不好做。這家分公司連續幾年都是虧損的狀態。

凌黎面對的就是這么個爛攤子。

真正接手這個爛攤子之后，凌黎才發覺，提升效益，結構轉型，這些只要有人力財力，慢慢做總能做到。但這里面涉及的利益關系，牽一發動全身。一項小的規定，真正落地都阻力重重。

凌黎不得不承認，自己學生時代的小打小鬧和真正上手實踐完全是兩個世界。剛剛畢業的自己和那群在各個區域游走都游刃有余的老油條相比，很有差距。光是這十幾年積累下的和各個方面的默契，自己就差了一截。

誰能想到安全指標收緊的節骨眼，又發生了爆炸。

爆炸這個事發生之后，幾乎瞬間，所有的壓力都來了。那群老油條的相互推諉甚至想借機拉下自己，死傷者家屬的愁云慘霧，上面的問責。連自己的父親都被驚動了，特意飛到這兒主持大局。

從小到大，凌黎都是順風順水下來的。他也以為憑著自己的能力，沒有處理不了的問題。但能力再強，在死亡面前也是無能為力。

沐歌聽著凌黎的敘述，看著他漸漸顯露的真實，心情很復雜。

她曾經為不能跟這條新聞而沮喪委屈，但這件事對凌黎似乎又是一件好事，至少那個時候焦頭爛額的他不用再應付輿論。

這個念頭出來的時候，另一個念頭也緊跟著浮現。

如果那個時候自己已經和凌黎相熟，算是朋友；如果那個時候自己有權決定跟不跟這條新聞，最后的結果會是什么？

沐歌居然無法抉擇。

自己一直以來的理想不就是當一個報道真實的新聞人嗎？為什么在這個選擇題上居然猶豫了？

難道，自己的理想竟只是口頭上的自我催眠？

凌黎敘述的語氣平靜，言語簡練，但說完之后似乎很累，長久的盯著餐盤發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這還是沐歌第一次見到發呆的凌黎。

沐歌拋開剛剛腦海中自己給自己設定的選擇題，開口。

“你說的那些事我沒有辦法給你什么意見。只是，很多書里都寫過這樣的例子，沒有一個主角一開始就是強大萬能的。孫悟空不還是經過九九八十一難才成了斗戰勝佛嗎？所以，你現在遇到的這些問題，可能只是你主角身份給你設定的挑戰賽。你是主角，最后一定會勝利的。”

最后一句，沐歌說的很鄭重。這是她一直以來的信條。

良久，對面的凌黎笑了，那笑容竟和以前的笑容都不一樣——原來他真正開心的笑容是這個樣子。

燭光搖曳，流光溢彩，而他眼睛里映著跳動著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