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無可期”，阿久像是被一拳重重打在了心口，一時間氣息一滯，緩不過來。她愣愣地站在那里，只覺得胸口一陣陣沉悶地痛。

屋外有風灌入，少了幔帳的阻隔，冷風肆無忌憚地穿堂而過，帶起一陣凄寒。樓下是整齊的街道，那七彩的風車還在架子上“吱呀”轉個不休，手執玩具的孩子童卻了無生息地躺倒在一側，目光冰涼地望著頭頂青灰色的蒼穹。

這茫茫蒼無看似生機不滅，其實又是空洞而無望的。即便有一個君王延續世間秩序，可一旦稍有變故，一切努力都將付諸東流。這個世界說到底也不過是茍延殘喘罷了。

阿久原本的雄心萬丈忽然之間便漏了大半，她在想，自己到底是為何要如此拼命。這原本就是一個沒有希望的世界，這世間眾生，即便沒有滅世，再過幾十年自己也會壽盡。人一旦死了，哪還有什么余力去管世間其他的人和事呢？結局終是一死，期間諸般掙扎均是無用，不如好好地去尋一些自己喜歡的事情去。

越是這樣想，便越如困于沼泥，脫身不得。她望著已然化作原形的丑陋蜘蛛，忽然生出棄世之感。

一時不知該要說些什么，阿久皺著眉頭，很是苦惱地望著氣力耗盡的銀怡，忽然問道：“去了的道行，還修得回來嗎？”

銀怡不知是不是在笑，那語調中充滿嘲弄：“蒼無不過百年滅世，我即便勤修苦練，百年修為也抵不過再一次滅世之災的……隨它去吧。”

“你怎么知道這個秘密的？誰說的？”

“你那最小的徒弟，會說夢話呢……這幾天夜里他輾轉難眠，睡得極淺，心事重得很呢。”

阿久“嗯”了一聲，“他確是心系家中，對于這個秘密最是放不下來。可那些事發生的時候，他現今的父母親友都已故去，我亦勸他，不過是在為還沒有降生在這世上的人操心罷了。奈何邱榕一直想不通此節。”

“我以前也是這樣想的，那些與己無關之人的生死，若通通放在心上，豈不得壓死了自個兒？可我昨天忽然想到，若是你爺爺的子嗣將來會有危險，我會不會擔心、出手相護……不知怎地，忽然就懂了。”

如今的銀怡已然是蜘蛛之身，再不能從她面的表情來判斷她心中所想。只是光看那寂寂的身影，阿久發現亦能讀懂。若是江枧有后，她也必定會不顧一切地護佑，所謂親疏，似乎真的不能簡單便下定論。

她不覺撇過頭望了一眼樓下街道，卻忽然在鋪陳詭異姿態的木傀堆中發現了朗逸的身影。他正抬頭望著這邊，一臉的擔憂看起來甚至帶著一絲滑稽，這樣一個玲瓏七竅的人，偶有笨拙便是因她之故。阿久無奈苦笑，真是不知該說他聰明還是愚笨的好。

銀怡似是也能感應到朗逸，啞聲說道：“他已然站在那里很久了。明明是個柔弱不堪的凡人，卻總是不自量力地想著要保護你……那時我便覺得他腦袋不太靈光。”

“他何等聰明，你知道什么？”

“你這般護著他，可是喜歡他？”

“我不過是護短罷了。”

“口是心非。”銀怡低喃，見她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地很是難看，便不再繼續，而是另起話頭，“那八千蛛絲藏在他心門，我并沒有告訴他。驅使之法你們言氏應該有冊記載，我也懶得另費唇舌了……這鎮子里的木傀我都不要了，你若帶不走，我便將它們埋進沙里，日后等他學會了馭傀之術，只要相隔在百里之內，木傀都能聽令而行，早些讓它們排著隊地趕去便是。”

她的聲音越說越低，似是累到了極點無力再述，阿久忙道：“我也不急著今天走，你累了便好好歇息。”

銀怡搖了搖頭：“我也沒有更多的想和你說了……”頓了頓，她似是心中有所掛礙，遲疑了很久，期期艾艾地開口問道，“你爺爺……還有句什么要留給我？”

她那時決絕地說著“不要再聽”，原來始終心里放不下，一心一意地惦念著，如今終于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那本是阿久騙她相見的說辭，其實哪有此事，但如今望著這樣癡情一生的銀怡，她卻即說不出實話，也不想說謊話了。頓了半晌，幽幽地嘆了口氣：“其實，我爺爺在言氏之中平凡得很，并不值得你這樣記掛著他……”

“他有什么話要留給我？”

“……”阿久咬了咬牙，誠心誠意地說，“我爺爺說，他想謝謝你。”

銀怡一愣：“謝我什么？”

“……這我就不知道了。”

銀怡輕輕地吐出一口氣，像是千百年的心結終于解開，一雙眸子明亮如星：“好啦，我知道了。”

阿久終是帶著朗逸離去。銀怡在塔樓之上望著朗逸看到阿久時安心卻又內斂的微笑，喃喃低語：“你才是最笨的那個人，你瞧，他是真的很喜歡你啊……”

閉上眼睛，仿佛又回到那一年的春暖花開，她被笛聲吸引，在山間的瀑布旁看到那個系著青色長巾的少年。他的笑意溫暖如斯，明媚如春，滿谷的春色都在一瞬間失了顏色。她看得入神，耳中幾乎再聽不進樂聲，情不自禁地向前一步，卻碰壞了一旁的合歡樹。

那枝葉發出絲絲拉拉的響聲驚動了少年。少年覓聲望來，卻看到她丑陋又碩大恐怖的身軀。她那時只覺得自己的心口突突直跳，似是要破腔蹦出了，急忙往后退著想掩入樹叢之中。可少年望著她卻沒有害怕，而是笑了。

那樣燦爛溫柔的笑意，就像把天上的陽光都撒到了她的身上，刺得眼睛生疼。

“你也喜歡聽笛子么？”少年笑問。

其實他的笛子吹得很爛，她是被那可笑的聲音吸引過來，想圖個樂呵的，可不知為何，此時卻控制不住地點了點頭。

“我剛剛學，不好意思在人前吹。你若喜歡聽，那可太好了！”

她望著少年，在心中告訴他：“喜歡，我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