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久叫這新部族為“墨氏”，并強令族中老少改換姓氏。自有不服的人叫囂不從，阿久便將所有人都聚在場中，一指揚起，便有幾百支飛刃劃空而過，頓時便將那十幾名壯漢刮得遍體鱗傷，鮮血潺潺引來黑蟲躁動圍作一圈，傷者站立不住，眼望著黑蟲尖牙，意志頓時崩塌。

阿久命人將反抗者拖入畜棚不得照看，旁人上來沉默著將人一一拖領下去，言醒的黑蟲便跟在后頭將滴下的血跡舔舐干凈。那密密麻麻又貪婪丑陋的模樣，讓觀者無不心驚膽裂。

阿久自當上墨氏族長之后，似是換了一個人一般，面容冷酷、手段酷烈，說出的話必立時踐之，對于新收歸帳中的族人則從未輕聲軟語過半句。每日游走營中監督族人建屋制器，往往巡至夜半才歸。

這天回到帳中，她屏退侍奉的少女之后，立刻顯露疲態四仰八叉地躲倒在了床上。粗粗地喘了幾口氣后，忽然頓了頓，半晌，沉聲說道：“愣著做什么，還不給老子倒杯水去！”

話音剛落，便自床底下爬出一人來，默默行到桌前，輕手輕腳地倒了清水遞到她嘴邊。

阿久微微起身一口氣便喝了個干凈，又道：“不過癮，拿壺過來才好。”

于是那人又返身回去，把水壺遞了過來。坐在她面前，靜靜瞧著她牛飲個干凈。隨即一抹嘴，臉上露出個久違的笑意：“乖徒兒，在床下躲了多久了？”

朗逸面無表情，淡淡答道：“還好，睡了一覺，一兩個時辰吧。”

“這么容易便讓你給溜進來了，說明這批看守不行啊！明兒得好好罰一罰他們！”

朗逸望了她一眼，神情有些古怪：“他們必中怨恨懼怕于你，自然也不會盡心盡力。”

阿久笑了笑，喃喃低語：“背著我膽子倒是挺大的。”

“畜棚里那幾個人，傷好得差不多了。”

“有你夜夜前去偷偷送藥，他們自然好得快。”

“接下來，你打算如何處置他們？”

“自是要罰去做最苦的活兒，累到奔潰才好。”

朗逸深深地瞧著她，默然半晌不語。阿久初時尚能談笑自若，不多時便被他盯得滿身不自在，忍不住道：“你偷溜進來到底是想與我說什么？”

“其實……”朗逸想了想，似是頗為猶豫，最后卻還是嘆息出聲，“你大可不必為我做到如此地步。”

阿久愣住，手中茶壺一松，落到軟毯之上，發出悶悶的一聲輕響。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臉上的笑意開始變得有些尷尬，面色略紅著說道：“原來你猜到了啊。”

“你忽然之間性情大變，除了剎那之外，便是邱榕都猜到了一些緣由。這般的顯而易見，究竟能瞞過多少人呢？”

阿久眸中現出堅毅，怔怔答道：“其他人不重要，能瞞過言氏的易客就夠了。”

她嚴苛而冷酷，霸道又專橫，以高壓之態強自按下族中所有的不滿。可這些情緒不過是被壓制住了，卻并不曾消失，所有的人將之悄然藏在身子之內，日積月累，終有裹藏不住繼而爆發的一日。

她那一日以恐怖詭異的手段奪下如今這個兩百人的部族，畏懼之心在人們心中扎根，這是哪怕經年累月亦不能消除的惡夢，只要當初的記憶還在，這些人就是萬不會誠心順服的。與其如此，倒不如從頭到底就由她一人來當這個惡人。到時找一個時機，讓朗逸帶頭“推翻”了她這個“暴君”，介時他便不廢吹灰之力地贏得了人心，順理成章當這個民心所向的族長。往后的歲月中，關于他所留下的記錄亦盡是光明。

她連日來疏遠這三名弟子，只與言醒親近，便是想著日后這幾人好脫干系，至于來歷也大可謊稱是受自己脅迫，在她身旁蟄伏伺機而動。而另一方面，她這幾日在新部族中雖然行事酷烈，但多加以嚴刑，族人皮肉受苦，并不傷及性命。她亦深知朗逸性情，不會罔顧無辜者隕命，因此他幾番漏夜施藥，她都佯作不知。甚至有這樣一個靠譜之人為自己免除后顧之憂，白日里便可由她肆意“發揮”，顯盡霸蠻。

朗逸亦跟著嘆息：“你接下來打算如何？什么時候才‘退位’給我？”

“還不到時候。”阿久收起玩笑的模樣，忽然變得正經了起來，“他們需要時間打造兵刃，上陣殺敵之技亦需多加磨練。目前不過是部族之爭，打來斗去數百人而以，我估計等我們再壯大一圈，西境的幾個大族便該警張了。他們一旦派兵便是數以萬眾，我們若不及早準備，只怕是不敵。言醒就算能相助，卻也不能太顯露痕跡了。不然壞了言氏不涉事的規矩，這盤子可就越扯越大，難以掌控了。”

“嗯……到時易客也該警惕起來了。”

“豈用等到那時？”阿久忽然目光沉沉，面色凝重，“蒼無只剩百年，易客大業將成，正是要出盡人馬以保萬全的時候。這些年他們明顯活躍，各處得訊都是極快。本家也因年壽將近，以為大勢所趨，近年來對易客的行動束縛再不如從前。我只怕，咱們如今這樣的舉動已然引起某些人注意了。”

朗逸先是一怔，略一思量卻忽然不安了起來：“這樣一來，如今是你擋在外頭，豈不是一眼便知是言氏同族？”

“正是因為擋在外頭的人是我，且只我一人，他們才不好貿然動手。同族不可相傷，這是不能觸的鐵則。他們無法向我出手，又沒找到你，便不敢打草驚蛇。”

“這樣一來，你不豈成了放在明處的靶子？”

阿久笑著寬慰他道：“他們也只能拿箭瞄著我罷了，并不敢射出來的。只要你不冒頭，我才得安全。”

朗逸并不安心，卻也知道她說的是事實。沉默了片刻后，只問：“如今我該如何？”

“就如現在一樣，憑心行事。不用刻意收買人心。訓練族人之事我會讓言醒出面去辦，你們三人只要與我扯開關系就好。”

“就怕如此，瞞得過族人，亦騙不了易客。你別忘了還有一個言覺。”

“怕什么！真來了，老子也能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