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147章 天意茫茫(7)

  • 天命銘
  • 閃了老腰
  • 4607字
  • 2020-01-18 22:21:31

“聽說,有人剛見到鈴大人撐船了?”

冥河橋頭,向來安靜的渡口聚著一群艄公。冥河單調至極,因此但凡發生點事,都會引來一陣議論。

交班的年輕艄公與庫勒竊竊私語。庫勒揉了揉昏花的眼,“鈴大人不是早就不過問渡靈之事了嗎,什么玩意兒驚動了九渡艄公?乖乖,神魔淵又有什么東西跑了?”

“噓!”年輕的艄公有些緊張。“聽說鈴大人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可小心點!”

“想啥呢你,”庫勒搖著槳,哈哈一笑,“就我們這些小鬼,也想見鈴大人動手?”

*

“話說當日,我聽聞了燭君的懸賞,便從千里之外趕回達慕蘭城。”蕓娘訴說道。“但我并無十足把握,能在三局之內贏過他。就在此時,有一術士突然求見,說可為我卜算。”

“你可記得,那術士是誰?”

魂魄費力思索了一番,搖了搖頭。“說來奇怪,當時我覺得術士十分相熟,并無防備,可過后竟完全不記得了,只記得他一身靛藍的衣袍,似乎帶些異地口音,非達慕蘭本地人。我本不信卜問之事,但是……但是實在擔憂此局結果,就告訴了他我的生辰和真名。”

“將生辰真名告訴陌生術士,這恐怕是你后來體質衰弱的原因之一。”艄公淡淡分析。

“那術士為我卜了一局,說今晚開局,必能有勝。但是此時有窺天機,他囑咐我不可告訴外人,否則將有禍患加身。我自然希望他說是真,而后果真如他所言。”蕓娘憶起舊事,不禁帶了一些波瀾,但這波瀾也被死生大限所沖淡。“此后我與燭君大婚,那術士還為我送了一份賀禮。”

“恐怕那便是共命棋譜潛入燭府的由來了。他們早就設計好,以你的猝死和燭君的愿力為引子,不斷吸收對弈者的精氣,打開地界之門。”艄公拂袖,似乎已經了然。

蕓娘聽聞這些隱衷,又為燭君擔憂起來。眼見少年將撤去,她躬身再拜。雖然不知這些幽冥的規矩,但為了燭君,她也只得冒險懇求,“既然如此……那燭君……日后可還會涉嫌?大人!阿燭他時常和我談起你,一直很是牽掛。求大人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幫襯一二……”

鈴聲搖落。魂魄顫抖起來,沒有說下去。因那浮空的少年,眼神冷徹而空洞。

“以后?那被覬覦的,恐怕是旁人了。”

*

寂靜的棋室內,青池仿佛聽見了雨聲,惜別一般地落下。

首先醒來的是零,他面色蒼白,只道了一聲“結束了”,再次合上眼,仿佛經歷了極大的消耗一般。

青池立刻上前扶住他。零動作有些不協調,就像穿了一雙不合身的新靴子那樣,周身卻散發著逼人的寒意。“共命已斷,盯住棋譜!”

他的話語很輕,卻有不可違抗的力量。

青池立刻了然。此時蕓娘和燭君的共命之局已經終結,但被束縛其中的煞氣將無處可去。她喚來雪獵。

白狼一抖鬃毛,應聲上前,清嘯一聲,咬住了那不斷溢出煞氣的通靈棋譜,然后張口吞入。

“??”青池看著它囫圇的動作,十分擔憂能否消化,順便上前擼了幾把毛,探測白狼的氣息。

“噫,看起來沒有什么問題?”

白狼嗚了一聲,表示回應。她這才想起,永生魔物不同于其他,既然內置了半成型的墟洞,莫說煞氣,連裂解魂魄都不在話下。這才放松下來。

棋樓內翻涌的煞氣也終于平息。

零似乎還沒有恢復行動力,她將少年背起,蹣跚地向棋室外走去。然后想到曾經在離開落日林時,她也是這樣背著他,試圖跨越陰陽的交界。

一時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越過屏風的瞬間,她感應到燭君的呼吸正在逐漸恢復。而他面前那張半透明的棋譜,竟然變回了當初他們打包時揉皺的空白模樣。

天意茫茫。

長夜之后,燭淚已經淌盡,嘆息似的化作一道白煙升騰,滿室彌散開熄滅的蠟灰氣味。曾經在少年靈魂中瘋狂燃燒的業火仿佛終于融合了雨露,不再躁動。

的確結束了。她對著屏風之后的空座椅,心中默念。

蕓娘,一路好走。

*

走出室外,青池立刻通知仆役和醫官來看燭君的情況,然后一一揪出受到不明精神控制的侍衛。

零和她交代了蕓娘的秘密。

“人心很容易被趁虛而入。”灰色少年道。“哪怕無關善惡,只是為了這點得失——”

“這可不是一點得失。”青池嘆了口氣。她能想象那時的蕓娘如何滿懷期望和忐忑。卻不知道,那看似為她續上的紅線,實際是來索命的。

他們在存放棋譜之處,找到了那個術士送來的賀禮。

那是一個暗紅的絲綢包裹的錦盒。青池甫一打開,便發現了錦盒還有一層暗格,其中放著一顆散發煞氣的冥石,正是陣眼。

“‘重復’具有力量。”少年虛弱地低聲道,“用渡棋來引出地界之門,還真是討巧。再加上‘共命禁譜’,這可不是區區一個城主能夠辦到的。”

“你的意思是……”青池終于想起曾經與式微巡察墟洞時,行色詭秘的司祭。“這可能,和上祭院有關?”

*

待她返回,醫官驚訝地宣布燭君雖然虛弱,但已沒有生命危險。

燭君被抬離棋室的時候曾經短暫的醒來。模糊中他看到了女孩青藍的眼。

“等等……”他勉力抬手,喊住了青池。“……告訴零,還記不記得……那個賭約。咳咳,我贏了,我真的遇到了……見識過那樣的境界,也就……沒有遺憾了。”

勝負并非渡棋棋手的最高境界。渡人渡己,才是渡棋最理想的目的。然而在這個“天意”之譜,亡者去,生者歸,竟然完成了一場陰陽雙渡。

青池啞然。燭君果然還是那個燭君。剛剛蘇醒,首先想到的從來不是自己。

但她不知零的打算,沒有戳破真相。“你還氣虛體弱,勿要費心,先去歇息吧。”

走出棋樓時,她回望了一眼前夜他和零潛入的那道“假門”。隨著冥氣復歸平衡,那個假門也恢復了淺浮雕的狀態,與尋常無異。

然而她想不到,這是燭君最后一次提起零的名字。

*

安置了零之后,青池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中她提著銅燈,仿佛穿過了漫長的歲月。

她看到孩提年代病弱的燭君,由家仆扶持著,在一間神廟的別院休憩。院外鑼鼓震天,大約是一場舉城歡慶的典禮。

同時她看到了灰衣的零,正在隔壁一棵大樹下擺弄竹簽搭成的樓閣模型。她不知道是燭君的夢出了差錯,或者是零從來都維持著這個孩童的外形。

零的游戲看似漫不經心,卻像是頂著某種宏大的宿命作出小動作。只見他輕巧地摘走不承力的竹簽,逐一放在新的位置,于是那神樓在不經意間變了模樣,甚至煥發了生機。

沒有增減,沒有得失,不多不少一切剛好。但樓臺高高低低,參差錯落地變幻了起來,甚至漸漸有了煙火人氣。青池和燭君不禁都看癡了。

年少的燭君蹩腳地想與他交友,卻遭到了零的拒絕。

“這不是你該玩的東西。現在的你,還控制不好力道。”

*

青池幡然醒悟。燭君是身負“神志”之人,也會因為神志而失去了平衡,引來災厄。而零的那份“禮物”就像他手中自如操控的竹簽,雖然來是空白,也終結于空白,卻將燭君撲火的生命軌跡變幻了摸樣,終于沒有釀成地門洞開的大禍。

“你看明白了?”

零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她的身旁,與她一同旁觀燭君的夢境。

“大約明白了,但是我不懂。”青池看著對面的灰衣孩童身負絕技,有填山移海之能。“你既然早就計算出一切,為何要用這樣大費周折來點醒他?”

灰衣的少年發出嘆息。不知是不是夢境的緣故,他顯得耐心而和藹。“你也知道,這世界是由術式組成的。而術式的根本又是什么呢?”

“是識界的語言?”

“那只是表層。”風拂過他的碎發,留下深淺不一的陰影。“識界語言的核心,是造主的意志。無論是什么,都無法違背的至高意志發生。警戒,宣示,審判,這些都是大神的特權,我們小鬼是無法僭越的。但是——”他狡黠地做了個小聲的手勢,與燭君記憶中的童的對話逐漸重合。“那些大神非常粗心。哪里富裕,哪里缺乏,哪里變化,哪里矛盾,他們未必能發現。就算有眼尖的發現了,只要這件東西還在,多半不會追究。

小鬼卑微,無所不在,所以通曉一切卻無能為力——這是恐怕對‘無所不知者’的約束和詛咒。”零輕描淡寫地說著,然而青池無法想象,無能為力的漫長生活是多么殘酷,或許這已經不能被稱為生活。

“所以只能先偷取一些,再還回一些。這是小鬼可憐的特長——反正大神是不在意這些‘細節’的。”

*

夢境切換了。連天的雨幕敲打著一切。

雨聲驅趕了寂靜,又營造新的寂靜。

她看到因為贏棋而滿心喜悅的少年燭君從棋樓上奔下,一路念念有詞。“生路七,生門聚——”

他仍然沉浸在渡棋的世界,并且用渡棋的規則照應著現實。這是天才棋者的小秘密,世間的一切都可以用作訓練。這時,他依照自己設定的路線,一路走到回廊,卻發現算好的“魂魄生門”之處,剛好堵著一個灰衣的孩童。

那孩童站在飛檐下,一半的身體承接著雨水,正在出神。

“喂,你為何堵在出口??”

灰衣的零轉過頭,反問,“這憑什么是出口?只因為你來了,這么大長一條走廊,唯獨這里就是出口??”

燭君一怔,中氣十足地說,“這里是棋院,自然要按照渡棋的規矩。”

“棋院是你的說法。”半身濕透的零鎮定自若,“在我看來,不過是可以躲雨的地方而已。”

少年的燭君立刻惱了,卻不知怎么反駁,“棋院當然就是棋院!再說,哪有你這樣,邊淋著雨邊躲雨的。”

“因為進不來,”那灰色的少年抬起眼眸,“只能站在‘縫隙’之處。”

燭君雖然受他的氣,終于還是不忍,試圖將孩童完全拖進屋檐之內。

“什么歪理。”燭君拖著他,終于認出了這個灰衣少年。記憶將這個搗鬼者美化了,“啊,我記得你。”少年干凈的眉目中煥發出無悔的喜悅。“上次預言之事,還要多謝!”

“謝我作什么。”灰色少年眸光一閃。“世事增減,早有平衡。我也不可能給出更多。”

然而燭君毫不在意他的推辭,只當他在說那個無限神妙的樓宇。“是啊,你這雙手的功夫,如果來下渡棋,定然事半功倍!”

“我為何要在渡棋上事半功倍。”

雨聲之中,鈴聲響動。

少年的燭君再次被噎住,良久,他垂下眼眸。那灰色少年的目光仿佛穿越了他暫時的得意,映出了某種深藏的擔憂。

“先生說我的棋力進境太快了。我怕有一天,再也遇不上實力相當的對手。”在淅瀝的雨聲中,少年面對恰巧堵在“出口”的孩子,忽然具有了朦朧的預感,“我該往何處去呢?”

零甩了甩頭,隨意抖落頭發和身上的雨珠,惹得燭君忘了后話,忍不住發笑。

“不如我們打個賭吧,”灰衣的孩童卻主動牽過了話頭,“只要你還相信這世上還有更強者,你就能遇到夢寐以求的對手。”

“好啊,說定了。”還是少年的燭君笑逐顏開,不再糾結。“走走,我帶你去玩別的。”

兩個少年的背影在漫天的雨霧中遠去了。

*

青池了然,這就是他們之間的約定了。零一貫的懶散總讓人覺得,他不會在乎任何事。然而灰色少年不止為他設下了賭局,也是真正達成他誓愿的人。

但是她不明白,零為何從不讓燭君知道,他最渴求的巔峰,一直就在他的身邊。他只肯做著無關的游戲。

或許零一開始就知道燭君該如何罹難,如何通向真實、從變幻的棋盤中解脫出來。但他永遠只是這樣旁觀,絕不動手擾亂。

*

她醒來之時,日近黃昏。

熔金般的夕陽給窗前靜坐的零鍍上了一層刺眼的光圈。

那一瞬間,仿佛又什么預感閃過,但她甩了甩頭。“燭君醒了嗎?“

“他醒了。方才家仆來敲過門。”

“時候不早了,我們快去告別吧。”

零卻沒有挪動,仿佛等待著夕陽將他溶解。這反常的安靜令青池有些心慌,她走到他面前,看到的只是淡淡的疲乏,再沒有多余的情緒。

“你還累嗎?”她握住他的手,試圖直視那雙透徹灰霾的眼。

“我還好。”零終于試圖牽出一個表情,“只是我不必去了。”他篤定地說,“以后也不必了。”

“你在說什么?”青池猛地起身,試圖用微弱的身高差施加威嚴,“我們費了這么大的力,尤其是你,怎么可以不去?他痛失愛侶,又大病一場。”她想起蕓娘的的悲訴。“人類不是只有性命,就能存活的。不想暴露身份就算了,你可是他唯一一個不因下棋而結交的好友,他一定有話要對你講。”

“是啊,可是那又怎么樣?”零微微歪著頭。“有一點你說錯了,我并沒有朋友。”

零正直地反駁的時候,恍然令青池想到式微背后那個平淡的劍使。

“你沒有朋友?”她心頭無名火起。零看到她就要發作,也不想爭執,順著她的意緩緩地起身。

他總還是愿意遷就她的。

“你可不要后悔。”在她背后少年低聲說道。

主站蜘蛛池模板: 会泽县| 诸暨市| 桐城市| 淮安市| 邹平县| 同德县| 黔江区| 望江县| 嘉峪关市| 大荔县| 神农架林区| 达州市| 荣成市| 陵川县| 勐海县| 凤阳县| 呈贡县| 同江市| 阿克陶县| 高唐县| 中卫市| 淮南市| 三原县| 衡阳县| 河东区| 石门县| 达孜县| 灌南县| 孟州市| 大关县| 闵行区| 张家港市| 八宿县| 秀山| 吉安市| 弥勒县| 威远县| 油尖旺区| 叙永县| 威宁| 和田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