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拳斗場少東家被明缺打死的消息,傳遍了全城。本就不少談資的明缺,一時間被頂上風口浪尖,今晚拳斗場的門票剛出,便被搶奪一空。
落日剛沒入北山,拳斗場的大門便開了。
“哎,你聽說了嗎?昨晚明缺把何子寧給打死了,何老爺已經放出話了,今晚明缺別想活著走出拳斗場。”
“這事都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如今全城人都等著看明缺的笑話,看來,那明缺這次可栽嘍。”站在拳斗場門口的看客一臉可惜模樣瞧著坐在不遠處吃面的明缺。
“叔叔,今晚,能不能——”
“不能!乖乖吃你的面。”明缺打斷滕文竹的話,往她的碗里添了一塊肉丁,“多吃點,瘦的跟只猴一樣,小爺抱著怪硌的。”
“嗯,那我就多吃點,下次叔叔再去媚坊,就可以把文兒賣個好價錢,這樣叔叔就不用和人打架賺錢了。”滕文竹使勁地往嘴里扒了幾口面。
明缺心口一震,緩緩地低下頭去,動作僵硬的咬著面條,時不時地抬頭偷瞄滕文竹的臉,“行了,小爺要去進去了。你回家去把灶下的木盒找出來,帶著木盒去找吳嬸,聽見了沒?”明缺起身摸了摸她的頭。
“好,我這就去。叔叔,你要快點回來,我怕黑。”滕文竹放下手中的碗,提起裙子就往回跑。
“等等!”明缺倏然拉住她的手,將她攬入懷中,“以后,睡覺,別踹被子。”明缺眼底微紅,直至紅日完全被北山吞沒,這才放開滕文竹,飛快地跑進拳斗場,未回頭看一眼。
滕文竹心口悶悶一疼,眉宇微皺,一股不好的預感逐上心頭。她看了一眼拳斗場的黑色大匾,悵然若失地轉身往家走去。
“哥,懷璧和霍不厭一會兒就到了,你能別冰著個臉嗎?你知不知道,就是因為你這張冰臉,懷璧這幾日都不常來找我了。”韓嘆落坐在拳斗場的雅座之上,折扇輕掩。
韓翼輕嘆一聲,冰冷無波的眸子停在剛進場的明缺身上,微微愣神,“墓下城?”
“墓下城?什么墓下城?那廝不是在大周尋小妹嗎?”韓嘆疑惑地順著韓翼的視線往下面望去,當看清明缺那張與墓下城一模一樣的臉時,驚訝地險些從座上跌落,“他,他怎么在這兒?不是說十日后在郾城相見嗎?這,這怎么回事?”
韓翼微瞇雙眼,清冷的眸子慢慢垂下,“他,不是墓下城。”韓翼略顯落寞地拿起桌上的冷酒,一飲而盡。
若是,那是不是說明她有消息了?若不是,這個人究竟與墓下城有何關系?若是從前,他定會一探究竟。可如今,除了那個人,他實在沒心思管這等事。
“墓下城絕不會流露出那種表情。”韓翼神色淡淡地看向明缺掛在嘴角的那抹不羈的邪笑,猖狂又孤傲。
鈴鑼響,喧囂的拳斗場倏然安靜下來。
一陣摩擦著地面的鐵鏈聲愈來愈清晰,愈來愈近。不一會兒,一只形高六丈的腐昆獸張著青色的獠牙,目色通紅的走進拳斗場,它所到之處的死灰泥地皆被它嘴里流出的黃色液體燒成焦炭。
明缺嘴角噙著一絲冷笑,毫無畏懼地抽出身后的刀,膝蓋微彎,雙手緊握刀柄,一股傲然的強大御氣自體而出。
腐昆獸仰天一嘯,一場結果已明的不公之斗逐漸拉開了序幕。
雪夜難行,滕文竹徒步走了一刻鐘,才到了家。按照明缺的囑咐,她一從灶下的黑灰中扒拉出木盒,便抱著盒子跑向隔壁吳嬸家。
她剛要扣門,便聽見吳嬸的哭喪著聲音苦訴:“當家的,你怎的不好生勸勸明小子,他打死何子寧,那何子寧的老爹又怎能饒得了他?他雖與你我無親,但好歹也是你我看著長大的,那孩子小小年紀便受那么多的苦,好不容易長到這么大,若是死在了拳斗場,我以后怎么跟他母親交代啊。”
“行了,你也別哭了。你以為我沒勸他?那小子什么性子,你還不知道?十頭牛都拉不回的倔脾氣,隔壁那傻丫頭剛來時,我們都勸過他別多管閑事,扔了就扔了,可他倒好,自從養了那傻丫頭,什么好東西都緊著那傻子,你看看他身上穿的是什么,那傻子身上穿的是什么?城外柳府老爺家的獨女看上明缺了,可明缺怎么說的?他說,那傻子是他未過門的妻子,生生將那柳小姐給氣病了,還因此得罪了柳家,被人拆了家。你我呀,能做的都做了,他若回不來了,咱就把那傻子領回來養,也算是絕了明小子的遺憾。”吳叔重重的嘆了口氣,臉上盡是憂愁。
“也對,咱們就好生待那傻丫頭。”
“嗯······”
門外的滕文竹記不得吳嬸夫婦后面說了什么,她只是本能的抱著木盒往拳斗場跑去,他不能離開自己,不能!
三聲鈴鑼響,腐昆獸除前肢被砍傷幾道,動作稍遲之外,并無大礙。反觀明缺,幾場下來,他身上的御氣早就透支,如今能站起來,已全憑意志。
雅座上的韓嘆面露贊色地盯著臺下的明缺,折扇一合,道:“腐昆獸是中古時期的兇獸,就算是十級御者都要好生對付,這明缺身負七級,卻能與它斗上三場一百多回合,已是不可能之局。現下,他御氣耗盡,恐命喪腐昆獸之口,可惜啊。”
韓嘆話落,韓翼的視線也不自覺地停留在這個傲立于拳斗場的不羈少年。
“叔叔!”
“攔住她!”
“叔叔,回家!”滕文竹抹了抹臉上的淚水,闖進拳斗場。這一聲喊叫,成功的吸引了正要撲向明缺的腐昆獸。看著調轉方向的腐昆獸,明缺目色通紅,撕心一吼,牽動最后一絲御氣瞬移至她的身邊,擋住了腐昆獸的致命一擊。
“不!”
“你這個小妮子,怎的這般不聽話,小爺,小爺不是,不是讓你在家等小,小爺的嗎?”腐昆獸抬尾一抽,滕文竹與明缺被甩到了拳斗場的正中央。
滕文竹掙扎著從地上爬起,跪在地上,拖著明缺的頭,“叔叔,回家,不要死,我不要你死。你,你不是要娶我的嗎?你不可以說話不算數!”滕文竹手足無措地擦著明缺嘴角不斷涌出的鮮血,淚水混著臉上的灶灰重重的砸到了地上。
明缺顫著胸口,努力地將涌到咽喉的血咽了下去,抬掌為她拭淚:“小爺,小爺要娶你,小爺說過,說過要陪你,陪你吃云,云糕。”
腐昆獸驚天一吼,明缺毫無生機的身體倏然化成一絲紫黑色的塵光直沖天穹飛向大周。
與此同時,側坐于馬車的墓下城眸光一變,原本琥珀色的眸子瞬間散化成紫金黑色。不一會兒,一股白色的銀光從他體內爆破,看守在馬車四周的人皆被一股強大的光射散身體,消失于黑際。
此時,白光散,一股紫黑色的塵光從馬車中流出,與天邊的紫光相接,直入北方。
“哥,看那木盒。”韓嘆怔怔地指向滕文竹身邊四散的木盒。
是血如意,和羽軍的玉牌。
“不!明缺——”滕文竹棉帽落下,身體騰空飛起,三千發絲亦掩不住那雙金綠色眼眸中的憤恨。
腐昆獸紅目微轉,一股強大的殺戮之氣崩體而出,就連看坐上的賓客都不禁濕了面,冷了背。
“找死。”滕文竹眼眸一轉,抬手便一掌擊碎腐昆獸的頭蓋骨。
一掌下,全場皆駭然。蘭坡城雖不大,但御者皆是精修之輩,可能一掌打死腐昆獸的,卻無一人,就連端坐在雅座上首的拳斗場場主,何子寧之父這一九級御者都不敢獨自應對腐昆獸。滕文竹一出手,底下嘩然一片,有艷羨,亦有驚恐。
“他死了,我要你所有人為他,陪葬!”滕文竹冷望向周圍那些嘩眾取寵的看客,眸中染上層層恨意。
她傲然旋身于空寂,單指纏繞,指尖散發出一抹金綠色的塵光,怒視著面色猙獰的人。
“瑾瑾!你這一指下去,毀的可是整個五洲。放下手,聽我的話,瑾瑾!”冥河一入拳斗場便被眼前的景象給驚住。
霍不厭攔住身旁要闖過去的韓翼,為他與韓嘆設下一層保護罩,“她現在記不得任何人,你們這樣過去,反而會刺激到她。”
韓翼看著她長發下那張淚痕盤錯的臉,心痛至極,“那現在,我們能做什么?”
“她比我想象的要強大,厭厭,我們若出手,整個星域都沒了,怎么辦?”冥河憂心悄悄,緊緊地拽著霍不厭的袖子,一臉擔憂的看向滕文竹。
霍不厭面色蒼白地直盯著滕文竹,“實在不行,我闖過去——”
“廢物!”一陣低沉清凜的男聲飄蕩于空中,如鐘鼎般攝人心神。
冥河霍不厭身子一震,心神不寧地看向天穹上直射而下的紫黑色光芒,“那個人,來了?”
霍不厭扶住冥河的身子,震驚地看著那縷紫黑色的光芒化成人形,抱著昏睡過去的滕文竹半懸于空中。
“那個人,居然是——”
冥河驚恐地靠在霍不厭的胸膛,看著擁有紫黑色金瞳的墓下城緩緩從空中走下來,“冥?”
墓下城冷眸半垂,看向二人:“你們總算辦了件正事兒。”說著,墓下城臉色柔和的看向懷中的滕文竹,抬步跨入天際,消失于眾人面前。
“他要帶瑾兒去哪兒?”韓翼神色微晃地抬頭看向面無邊際的夜空。
霍不厭和冥河對視一眼,默默地垂下了眼睛。
“他,什么時候來的?”冥河停住步子,看向霍不厭。
霍不厭淡淡一笑,將冥河攬入懷中,“你現在想的難道不是小妹嗎?我們是要接著叫她小妹,還是,別的什么?”
“天啊,怎么辦,我居然扯過冥的臉。厭厭,我會不會死啊。”冥河生無可戀地癱在霍不厭身上,“厭厭,我腳發軟。”
霍不厭寵溺地將冥河橫抱起來,揚起一抹邪魅的笑:“不會,你莫不是忘了他臨走時說過什么?再說,有小妹,不,有她在,冥不會動我們的。”
“對對對,瑾瑾可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這般想著,冥河的臉上又揚起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