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墨澤花開那夜,因著無名的關系,大都大亂。賀家村一夜之間,無一活口。原本夏日才開的紫茉莉、木槿等花卉,一日開遍青云巔周遭。就連那枯死的接骨木,如今都茂盛成叢,布滿大都邊郊。
接骨木是祁氏皇族的禁忌,十年前宮廷巨變之初,祁帝最疼愛的妾侍,因接觸接骨木而母子俱損,身懷六甲橫死于接骨木叢中。
因為信奉天命,此胎剛被診出,便被十方術士認定為亂世梟雄。祁帝對此大喜,比之其余諸子,甚為重視。幼子折于胎中,祁帝大慟。登基后,便派兵燒了北域境內所有的接骨木,更將那接骨木視為不詳之物。如今,接骨木又一夜之間出現在北域,祁帝聽聞后,心中大駭,自此一病不起。
無名收起信,扔向了桌案:“祁帝身體已現油盡燈枯之狀,今日一早,派人上了青云巔乞求賜藥。”
長生眉頭微皺,也將自己手里的信放置在了桌案上,緩緩開口:“如今城內局勢微妙,原本在朝堂上不怎么說話的人,如今竟提起了前朝之事。看來,墓下城動作夠快的。”長生看了看旁邊垂眸的無名,問道:“祁帝想要尋藥,你給嗎?”
無名冷冷一笑,端起茶杯:“妄想。”
長生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從她手中搶過茶杯:“涼了,我給你換一杯。”
無名舉著腮,看著旁邊的長生,問:“你父親那邊什么消息?是不是又要起戰事了?”
長生的手微微一頓,隨后便一臉事不關己的模樣,道:“這還不至于,不過,按著墓下城的野心和城府,墓氏奪位,早晚的事兒。不過,他們愛怎么斗怎么斗,不關你我的事。”說著,將冒著霧氣的云絲金蕊小心翼翼地遞給了無名。
無名搖了搖頭,打趣道:“北域三分之二的兵力都掌握在滕戰手里,按照你父親的性子,墓下城若反了,他恐不會坐視不理。到時候,容不得你不管。”
長生神情不自覺地頓了頓,隨后便揚起了一臉笑意:“名兒,自我離開滕府的那日起,我便只是青云巔的長生。即使現在重新做起了滕旭,也只不過是形勢所逼。與那滕家的人,無一關系。”說著,便垂下頭,伸手捯飭著案上的茶杯。
無名暗暗地嘆了口氣,心下有些心疼。也許別人不知道,可他是她看著長大的,有些事情,就算他能騙過他自己,也絕對騙不了她。因為,曾經數個夜晚,他都曾喊過,父親。
次日一早,無名和長生剛踏進大都,便傳來祁帝駕崩的消息。
按照北域的習俗,帝王駕崩,除皇家子嗣外,朝中三品以上官員皆需攜帶家眷為先帝守靈七七四十九天。
因著姬清明是大周人,故不需遵這北域的禮節。而長生,因身份尊貴,也用不著為那祁帝奔喪。但是,除卻其余關系不論,祁帝送靈入墓,二人總歸是要參加的。畢竟這祁帝是一國之主,該有的尊重也是要給的。
數十日后。
御花園中的碧波亭中,幾位官宦女眷剛從大殿出來休息。
“喏,瞧見沒,先帝這幾個子女中,就數這長公主哭得最慘了。”依家嫡女依婷甩了甩帕子,望向不遠處梨花帶雨的祁之苑。
“看來,公主殿下雖平日里嬌慣了些,對先帝還是心存孝義的。”庶女依姈附和道。
旁邊的墓紫荷不屑一笑,眼角微傾:“你們是不是傻呀,這長公主為什么哭得這么兇,你們難道真的不知道嗎?”
“那,這是為什么呀?”依姈一臉疑惑地上前詢問。
墓紫荷將帕子放在嘴前,按下聲道:“前段時間滕府婚宴,還記得不?如今先帝一去,按照古禮,咱們這位長公主,恐怕要耽誤上個三年了。”
依婷和依姈相對一視,瞬間明白過來,不禁打趣道:“我還以為她有多重感情呢,原來,竟是為著自己的婚事。不過,那日以后,咱們這位長公主殿下,可是在床上癱了很久呢。”
話落,三人皆捂了嘴角暗自偷笑起來。
這時,亭外的廊道上傳來一陣嬉笑聲,引得三人引頸探望。
“喲,什么風把滕家二小姐吹來了,坐吧。”墓紫荷見著滕戰的侄女滕文竹向碧波亭走來,遠遠地便拉著她那尖銳的嗓音喊道。
滕文竹身后的王靈兒拉了拉她的袖子,小聲地在她身后提醒道:“文竹,咱們還是去別處休息吧,那墓家的小姐,不好惹。”
滕文竹回頭看了眼躲在自己身后的王靈兒,拍了拍她的手:“我們是來休息的,又不是來打架的,怕什么?再說,若是真動手,倒霉的,是她,不是我。”說著,面上揚起一抹笑,拉著王靈兒的手,便往亭中去。
王靈兒剛坐下,墓紫荷便一臉嫌棄地將手帕覆在鼻子上:“這哪里傳來一股酸臭味呀。”
“酸臭味?”依姈不解地聞了聞自己的袖子,傻里傻氣地看向嫡姐。
依婷故作清高地斜眼往王靈兒那邊一瞟,拿起茶杯道:“據我所知,靈兒的父親不過是一五品小官,按理,靈兒你是用不著為先帝守靈的吧。”
話落,滕文竹不悅地看向依婷。
依婷一見她惱了,便佯裝害怕模樣,小聲問道:“滕姐姐為何如此瞧妹妹?莫不是妹妹說得不對?”
“這有什么的?依婷此話說得極是,先帝是何等身份,若是隨隨便便的人都可近得了先帝的靈前,這豈不是污了先帝的身份嗎?文竹,你說是與不是?”墓紫荷的話像刺兒一般扎進了王靈兒的心里。
滕文竹聽罷,突然站起身來,抬手便拍在了桌子上。
“今日,靈兒是伴我來的,不曾進過大殿一步。據我所知,依婷,你的長兄幾日前曾為了藏花閣的花魁與外邦男子大打出手,還將外邦男子的手給砍了,我可有說錯?聽說,你兄長還曾官拜三品。還有你,墓紫荷,你不必在我跟前裝什么賢良淑德,你父親去年的侍妾,難不成不是你弄死的?幾位都是名門貴族,自然曉得什么是家丑不可外揚,幾位若是再憑身份欺辱他人,這些事情,我也不建議多說給旁人聽。”滕文竹目色凌厲地看向一臉囧色的二人。
墓紫荷面色發紫,哼了一聲,道:“你在我這里張狂什么,你們滕家不過是仗著一個滕戰和青云巔的那位罷了。你滕文竹在這里憑什么跟我如此囂張?!”
依婷一見這等情勢,急忙在桌下拉了拉墓紫荷的衣袖,小聲勸道:“此地人多嘴雜,切不可辱了名聲。”
墓紫荷看了眼周遭來往的太監宮女們,按下心中的怒火,起身便往假山那邊走去,依婷依姈兩姐妹跟隨而去。
墓紫荷剛出碧波亭,便看見姬清明和白英二人朝這邊走來。
墓紫荷停住步子,手里的帕子被她撕扯著,突然,她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回頭望了眼角泛紅的祁之苑,嘴角淡出絲絲冷意。
王靈兒看著遠處的一切,不自覺地在遠處發愣。
“靈兒,靈兒。”滕文竹見王靈兒還不走,便多叫了幾遍。
“靈兒,你怎么了?靈兒,那些人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聽見沒?”滕文竹細心地上前安撫著王靈兒。
王靈兒剛走幾步,便叫住了前面的滕文竹:“文竹,我的荷包不見了,許是掉在了剛才的亭子里了。你先走吧,我一會兒再去追你。”
滕文竹回頭看了王靈兒一眼,道:“宮里的規矩多著呢,稍有不慎便會被人拿住把柄,還是我陪你吧。”
王靈兒笑著搖了搖頭:“我原路回去找個荷包罷了,沒什么難事。到是你,誤了先帝的大事才萬萬不可。今日我已為你添了不少麻煩,可不愿你再為我多出事端來。我去了,你也快點回大殿吧。”說著,便離開了滕文竹,折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