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遇見沈念白,是在暮春黃昏的操場上,但他并不知道,這僅僅是我一個人的回憶。
那天我被室友拉著去操場參加中文系和醫學系的聯誼會。
所謂聯誼,不過是校園相親的一種形式,一群無聊的男女圍在草地上,做著無聊的游戲,我雖然去了,但并沒有參與游戲,而是躲在了不遠處的香樟樹下看書。
我記得那天看的是茨威格的小說《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正當我為書中女主角執著而卑微的暗戀,哭的撕心裂肺時,操場上突然一陣喧鬧。
我抬頭望去,在那群做游戲的同學之間,有一個男生被女生們追著打,全場都在笑,都在鬧,只有一人,坐在草地上,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靜靜地看著遠方。
我忽而停止了哭泣,臉上的淚珠還沒來得及擦去,就那么呆呆地望著他,他坐在綠茵操場上,微風吹拂著他的黑發,夕陽灑在他的肩上,他整個人看起來朦朧又縹緲,而在那片柔和綺麗的晚霞中,他好像在對我笑。
我不知道他是誰,隔著一圈圈紅色塑膠跑道,我甚至沒有看清他的面容,但就那么遠遠的一眼,我就知道,我的心已再也不屬于我。
我想,我是陷入了和書中主人公一樣的情感。
我懷揣著這個秘密,像是懷揣著一件稀世珍寶,不敢示人,也不敢打聽,卻期待著和他的下一次相遇。
很幸運,我很快就再次見到了他,他和同學一起參加學生會的面試,當時我已經是學生會成員,在他們提交的報名表上,我知道了他的名字:沈念白。
與他一起來的同學,叫梁燦,正是那天操場上被打的男生。
梁燦很積極活躍,自然是通過了,可他很奇怪,面試的時候處處表露出不愿加入學生會的樣子,但學姐們卻臉紅紅地讓他通過了。
可當時的我,并沒有注意到這些,還以為他是為我而來的,因為他不愛說話,但卻會與我說話。
我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從懶散推脫變成主動包攬各種雜事,還積極地出現在各種活動場所的主持臺上。
他并不愛笑,但我在舞臺上,卻看到他坐在觀眾席上沖我笑,我以為我在他心里是特別的,我心中花開似錦,臉上卻淡淡的,努力壓抑著狂喜。
可是沒多久,他就帶了個女孩給我們認識,那是一個熱情活潑的女孩,愛笑愛鬧,和他沉默寡言的氣質完全不同,我很不解,難道他喜歡這么聒噪的女孩嗎?
我難以置信,在聽說是那女孩死纏爛打地追求他時,我心里好受了點,不是他主動的,他也許只是一時新鮮,因為他們性格相差太遠,肯定根本不是一路人。
我雖然很難過,但并未想過破壞他們,因為我認為,他們根本長遠不了,而后來那女孩總是向我哭訴他的冷淡,我就更加確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就那樣靜靜地看著他們爭吵,看著他們和好,然后再爭吵,終于有一天,他們分手了,可我卻高興不起來。
自從那女孩離開后,他就再也沒笑過,也再不和我們來往,我偶爾在路上看到他,他像個醉鬼,腳步虛浮,面容憔悴,下巴胡茬青青,而那雙沉靜的眼睛,也變得落寞空洞,再也沒了光彩。
那一刻,我才意識到,他是真的喜歡那個女孩,可我又固執地認為,既然她已經出國了,他一定會慢慢忘記她,他會再次對我笑。
所以,我寫了封情書表達自己的心意,我并非想趁虛而入,我只是不想看到他一個人難過,我以為,只要我放下矜持,主動一點,他就會看到我的好。
我一夜未眠,情書寫了一張又一張,卻又撕了一張又一張,我想了無數纏綿悱惻的句子,寫了一頁又一頁,最后只寫了一句話: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
這是楚辭中的一句詞,我從小背誦,可直到那一刻,我才發現,這多么像我當時的心境啊。
可我實在太膽小,寫了情書卻不敢署名,也不敢當面交給他,只偷偷地塞在他的筆記本里,就迅速離開了。
塞了情書后,我一直惴惴不安,明明很想見到他,但在路上碰見,卻立刻躲到一邊,那幾天我心里很矛盾,我一邊希望他能認出那是我寫的,一邊又希望,他千萬別認出來啊。
正當我糾結之時,梁燦向我表白了,我嚇了一跳,我從沒想過梁燦會喜歡我,因為他總是嘻嘻哈哈的,愛捉弄人,愛和女生調笑,我第一反應是他在開玩笑。
我想拒絕,但我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他就開始絮絮叨叨地說著和我認識的過程,說為了接近我,特地拉著室友加入學生會。
還說我每次主持活動,他都會叫上室友去和我捧場。
他口中的室友,自然是沈念白。
我聽到那些話,突然想起了很多細節,原來我們每一次的見面,都有梁燦在場,我從未與他單獨見面,就算是路上遇到,他也只是微微點頭就走,沒有多余的話,也沒有多余的表情。
我沒有再聽梁燦的絮叨,自嘲地笑了笑,轉身離開。
原來,我從不是他眼中的風景,我只是和那書中的少女一樣,一直活在自己的想象之中。
可他并沒有書中男主角那樣風流多情,他從未向我投來溫柔的目光,他對我,從來只是禮節上的客套。
后來我與他再無聯系,直到許悠橙再次出現,我的心再起波瀾,又再次幻滅。
當我看到他對她的緊張時,我已徹底醒悟,有些人,永遠都得不到。
不是我不夠好,也不是我不夠勇敢,而是我注定只是一個旁觀者。
就像初見那日,春花凋落,日暮西沉,而我只能遠遠地望著他,消失在遠方。
他從未注意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