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完薇開門動作極輕，為的是想神不知鬼不覺地偷溜出去。門拉開不到兩厘米，竟漏不進半縷光線。走廊頂邊的白熾燈比熊志凱房間里頭的要烈得多，門只要有一絲縫隙就能有光射入。于完薇疑惑地伏在門口看是什么原因。

悄悄地，悄悄地，門逐漸拉大角度，于完薇也逐漸將臉湊近口子越來越大的門縫。

她懟上了陳甘聃的臉。

不知何時，陳甘聃就已倚在門外諦聽了。

“你。”一時無措，令于完薇的話被生生截成兩半。

倒是當事人，云淡風輕，他沉鷙的一雙眼黯然俯視比他矮兩個頭的于完薇，一言不發。明明是炎暑，陳甘聃卻一身厚重的雪原迷彩沖鋒衣，顯得整個個頭更為高大偉岸。

他微斜過頭，裝作與世無爭的樣兒，上下打量面露兇色的女孩。

他極低極低地囑咐她：“伯母想留我們下來吃飯。”

于完薇不解地迎上他那充滿玩味的目光：“是你提出來的吧？”

陳甘聃聳肩：“隨你怎么想，總之不是我。”

冒冒然，熊志凱小心探出一個腦袋旁窺，剛出現在陳甘聃視野里時，就被陳甘聃抓了個正著。陳甘聃反應速度快，一下就瞄到了妄想八卦的熊志凱，把熊志凱激得坐回到了位置上。

陳甘聃并未表現出被冒犯之意，而是牽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將注意力從熊志凱消失的地方挪到了于完薇身上。于完薇茫然的表情表現出她的不明所以。

“走吧。”

陳甘聃調轉身子，語調變回了平淡無起伏。

他的心情，總是陰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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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家的起居室及客廳是“涇渭分明”的，由古色古香的幾架鏤空書架相隔，讓空間既使被“隔開”也仍有較好的“延伸感”，是一道暗下心機的分界線。空間的組合隔斷并未影響大堂的富麗堂皇、雕梁畫柱。

糖醋排骨、拔絲土豆、魚頭豆腐湯……一場佳肴盛宴展示于前。

熊媽解下圍裙，面對目瞪口呆的一對小情侶，好似習慣了生人的震驚，施施然莞爾一笑：“別見怪，你們在志凱房間里的時候我就在廚房忙活了。”

“真不好意思。”從沒留下吃過飯的于完薇還是想著怎樣婉拒飯局，蹭飯對她來說只限于熟人，不適合工作上的關系，“我回學校飯堂吃好了。”

陳甘聃睨了于完薇一眼，見于完薇已經有動作要準備開溜了。

“不要這樣，于老師，是我邀請你們的，你們要是拒絕了，就是不領我這份情！”熊媽故帶憤懣地說，“熊爸今天也正好要加班，前幾分鐘才來電話呢，那么多菜，我和志凱也吃不完。”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陳甘聃笑著接應。

“趕緊趕緊坐呀，沒事。我跟于老師都多熟了，都帶了一個學期了。”

陳甘聃倒是展現紳士風度，替于完薇拉開了椅子方便入座，彬彬有禮一副面孔，于完薇不坐也不是，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未免是尷尬，于完薇勉強坐下后，見熊媽忙活來忙活去，心里更不自在了。

“你都在這一個學期了你還忸怩什么。”陳甘聃自然落座，假裝自己是熟人，“我只教一堂課我都無所謂。”

于完薇飛速用眼神殺死他：“我等會再教訓你。”

碗筷都備好后，熊媽向屋內喚了聲“志凱”，不到幾秒熊志凱就恰好出來了。他見到精致菜肴沒有驚訝之色，家常般坐下，為客人分碗筷。

在臥室中對陳甘聃的崇拜之情此時蕩然無存，熊志凱表現得很正常，面不改色招待客人，大概是屬于學霸的尊嚴支撐著他要維護禮節。

“謝謝。”陳甘聃聲音恍惚間有些溫柔，可能只是因為聲調較輕。

但他明顯察覺熊志凱遞給他筷子的那只手愣了幾秒，再不動聲色地繼續下幾步動作。陳甘聃意識到哪里怪怪的，轉頭去看熊志凱。

熊志凱的表情管理失控了，表情那個僵硬的啊。

跟喉嚨卡了個瓜子似的。

陳甘聃懵逼。

“我也是想順便了解一下你們，因為志凱不是以后也想上A大嗎，就參考一下你們的閱歷和以后你們的就業方向。”熊媽先開吃了，她不動筷，小輩們都不好有所動作。她吃了一口后其他人才放心依次夾菜。

于完薇解釋道：“哪有什么閱歷，頂多算資歷，并且我們都資歷尚淺呢，就業方向不該聽我們，取決于以后志凱要當什么。”

熊志凱埋頭苦吃，好像在逃避誰：“你們聊你們的就好。”

“對，就以你們為例，我現在只想聽聽你們的事兒。”熊媽點點頭，語氣激動，“邊吃邊說，就當是自己家。”

“我是化學生物學專業，最近參加競賽，像全國化學實驗邀請賽，我打算直博，上個月我在夏令營，打算大四畢業后在A大搞科研。”

陳甘聃以奇異的眼光瞟了一眼于完薇：“你什么時候去的夏令營？”

“我哥送我回京后啊。你沒發現我回到學校的時間早超過兩個星期了么？”于完薇也驚異陳甘聃居然一無所知。

“你哥不是送完你后才開始工作嗎？他自己說的，他要趕著例行公事。”

“對啊，可他那個時候已經出差出了一個星期了。”

“你需要研究生考試嗎？”

“不需要，我已經被選中為優秀營員了，可以免試。”

兩人在飯桌上有一嘴沒一嘴地突然開始斗起來，從聊天對話就能讀出二人相識已久。熊媽愣住，端著飯碗既憧憬又好奇地看著神仙打架。熊志凱則賣力扒飯，不想透露出自己對陳甘聃的半點欣賞。

“我已經說過很多次我七月份月底有事（詳見章十九），那個事就是夏令營。”于完薇暗罵，不愿把爭吵擴大，有點埋怨的意味。

“你又沒跟我提起過夏令營這三個字。”陳甘聃心底更埋有慍怒，他對自己女朋友一不知二不解的。

幸好熊媽及時扼制接下來愈演愈烈的嘴炮之戰：“……那，換個話題，陳老師呢，您的專業是？”

“化工，目標論文保研，直博。”

輪到于完薇震驚了：“你績點都不夠4.0你怎么直博？”

在A大，體育部部長陳甘聃吊兒郎當的作風是人眾皆知的，GPA遲遲與4.0失之交臂，完全不像室友秦思伯，一看就是保研直博的料。但有一點，也是A大學子人眾皆知的。

陳甘聃是科研狂魔。

他大一就熱愛科研，一邊做科研一邊寫論文，就像在顏小小炸雞店，他閑來無事就是打論文忙著向期刊投稿，校長認識他除了踹超市瘋子以外，再者莫過于陳甘聃是A大某一科研團隊的核心人物了，導師的得力助手，沒他不行。隔壁B大想挖人，被校長親自勸退。

“我有兩篇SCI加一篇Science啊。”陳甘聃望著于完薇，呆滯地說。

“你哪來那么多時間搞這么多項目？”于完薇被雷了，“你之前讓我幫忙修改的論文只算普通等級，連科研都不算……”

“那是隨便亂寫，我給主任交差又不是投稿。能寫出這份論文我GPA也不會差到哪去，死古董主任不信我不給我推薦信我才迫不得已寫一篇敷衍他的。”陳甘聃調出手機里的照片，推給于完薇看，“SCI上的‘高吸附性能的介孔磁性復合碳球的制備’就是我們團隊研究的項目。”

于完薇半信半疑看了一會，再對照一下里面的引介，確認無誤里面的名字是陳甘聃沒錯后，心里如同橋梁崩塌落石分崩離析。

“沒辦法，這就是納什均衡狀態。”陳甘聃再次聳肩。

熊志凱os：他們兩個在說什么。

“陳老師和于老師……應是好朋友吧？”熊媽干巴巴地問，她發覺自己已拉不回兩人脫韁的思路了，“都互相了解那么深了。”

“我跟他不熟，我連他發表那么多論文在頂刊上都不知道。”于完薇近乎責備。

陳甘聃答：“我大一的項目被學校看重，項目做成功了就能引申下一個，同屬支不過不同分支，另有院士相助，自然有前途。”

“一個項目你獎金多少？”

“幾十萬吧……”

“那么多？！”熊媽跟上了于完薇的節奏，異口同聲。

事業有成陳甘聃，沒畢業就發家致富。

整下來羨慕個翟堯有賓利跑車有什么嘖？自己難道就不是優秀本科生么？

于完薇撿了個草民，結果發現草民其實是皇帝微服尋訪假扮的，得下來是同一個意思——叫“我他媽都驚了”。

熊志凱更加瘋狂風卷殘云、狼吞虎咽去掃蕩桌上的菜了，仿佛是匹垂涎已久的狼。

“志凱。吃那么急！”熊媽厲聲斷喝。

熊志凱拼命使得自己的嘴巴塞滿食物，含糊不清：“我……我餓……”他受了委屈似的掛著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