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純潔到不忍染指
- 與渣皇飆演技的日子
- 八云
- 3899字
- 2019-10-09 18:02:14
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
早春時節,天氣還有些冷。寇眉生想為舅舅求平安,也一大早起床,跟著范夫人出了門。道旁林子里傳來幾聲歡笑,許是哪家隨爹娘來上香的孩童玩鬧著。
她爹娘也帶她看過燈會,賞過春花。她記得,她爹是個烏桓人,沒有什么顯赫的地位權勢,就是個青樓里的廚子。她娘貪玩,當年女扮男裝跑去逛窯子,結果被她爹一道菜勾了魂,打賞叫出廚子一瞧,長得眉清目秀,一眼就相中。
回宮后告訴她皇祖父非卿不嫁,把她皇祖父氣得當場一口老血哽在喉頭。這樣下九流的職業哪里能登大雅之堂?偏生她娘死心眼,她皇祖父沒法子,一怒之下貶她娘為庶人,索性眼不見心不煩。
她娘叩了三個頭,居然滿面春風地就走了,一走八年,跟她爹住在烏桓的一個村子里音訊全無。直到她皇祖父彌留之際想起她娘,又下了口諭讓她舅舅一定把他們一家找回來。
她娘沒能見到最后一面,得知她皇祖父去世的消失因此也重病不起。恰逢那年村子里瘟疫橫行,她爹娘都沒能躲過這一劫,只在最后關頭讓人把她送出了村子,給了她一封信要她去金陵找一個姓謝的官家。
她娘分明惦念著她皇祖父,卻逞強了一輩子,結果和她皇祖父雙雙抱憾而終。
兩個孩童從那竹林里走出來,由父母一左一右牽著,蹦蹦跳跳跟猴兒似的,像是小時候的她。寇眉生正看著樂融融的一家子,突然聽前方響起一道聲音:“讓開,讓開,別擋路!”
還沒回過神,烈馬已如離弦利箭直奔來,行人紛紛狼狽逃竄,騎馬的人卻沒有減速。她連避讓的時間都沒有,那一人一馬轉瞬就到了面前。
成允章大驚失色,下意識地去拉她,奈何馬的速度實在太快,再想救時,寇眉生已不由自主地身體傾斜往下倒,心道:嗚呼哀哉,吾命休矣。
他急忙以身相擋,在落地前將她撈住,用兩只手臂護在懷里。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兩人一同往山坡旁滾去。
寇眉生只覺他身體繃得像張拉滿的弓,不時劇烈抖動。
有鋒利的草葉劃過手背皮膚,幾處骨骼與山棱碎石親密接觸,盡管成允章已將她護得很好,但仍痛得她忍不住哼出聲。
終于覺得脫離險境,是在肩背突然戛然一頓后。
寇眉生咳嗽兩聲睜眼,卻發現仍舊被成允章環在胸膛,倒在山間清溪的亂石旁。
她渾身骨頭猶如散架,想坐起來,成允章才松開手,掩不住滿身泥濘與襤褸。
寇眉生跪在他身邊,看向男子蒼白的臉頰和衣服觸目驚心的劃口,急忙道:“成景,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成允章搖搖晃晃直起身,額頭卻有血絲順著眉骨滑落到眼角處,他抬手拭去,安撫道:“我沒事,倒是你,有傷到什么地方嗎?”
寇眉生剛要答話,眼前突然發黑,腳一軟。
成允章眼疾手快騰出手臂接住,并向下挪了挪,試圖將她提起扶住。只是,他的臂腕隔著衣服無意間觸及她腋下某處時,身體猛地一僵。
寇眉生愣了愣,才意識到他是不小心碰到了自己的胸。
成允章定定瞧著她,收回手,蒼白兩頰迅速泛起輕薄紅暈,很快垂眸,輕輕吐出一口氣,再抬頭恢復了清明。
寇眉生根本連臉都還沒紅,瞧著這個謫仙般的人兒那副手足無措的模樣半晌,只感覺好笑。
伸手在他額頭輕輕一彈,她眨巴著眼睛問:“喂,你這樣都不給我道歉么?還是說——”她故意拉長聲音,在他耳邊道:“有意而為?”
“……”果然,成允章聽了這話,半天答不上來。
寇眉生快要捧腹,心道:你好歹當過我師父那么久,這時候怎么不曉得端起一點為人師表的架子?她覺得這個避世多年的少年實在是純潔到有點迂……迂得傻氣帶著可愛,真的是太可愛了,所以讓人容易產生欺負的想法。
連琮曾經也是這樣迂,但他的迂和成允章不同,純粹是裝的。
或許是身體里潛伏的惡劣因子在作祟,寇眉生仰頭,抬起兩手捧住他的臉頰,笑著說:“看我,成景。”
成允章正兒八經地望向她。
寇眉生盯著他,明明是玩笑般的舉止,可不知為什么,仿佛在瞬間,氣氛忽然怪異起來。她想起來不久前,連琮也是這樣捧著她的臉。
陽光扯開潔白的云朵徑直照到兩人身上,光線如此耀眼,落在她眼里,令她一時看不太清成允章的表情。
咫尺距離,寇眉生感到一陣尷尬,收回手,肩上倏地一緊。她想退后,身體卻被后肩傳來的輕柔力道帶得向前一傾。
他低頭,叫了聲她的名字:“眉生。”
兩個字生生被叫出了一種別樣的味道……她覺得剛才那個玩笑確實開得過分了,他要罵她一頓也是沒錯的。
成允章的聲音像清風吹過她耳朵:“暫時別動。”
寇眉生心里惴了一惴,片刻后抬眼,見他目光柔和,仿若海上明月。這樣一個無論何時都溫柔待對方的人,有誰會輕易推開?
只是過去九年她太把自己當一回事,所以如今不敢再把自己當回事了,歲月蹉跎,不會再停在原來的位置。
寇眉生笑著抬手,摸摸他的額頭道:“你流血了。”
成允章道:“無妨,小傷。”
寇眉生心有所愧道:“回頭我去給你抹點藥,千萬別破相了。”
成允章點頭。
寇眉生道:“你怎么不戴面具了?”
他心平氣和道:“我已經為你摘了下來,再戴回去也沒有什么用。”
寇眉生詞窮。
可別再荼毒他了,他這樣年輕,是多么清風高節的一個人,她希望他好好的,一直像在清河谷里那樣。
相聚的時光總是短暫,成允章答應她,這段時間會暫住金陵,并想辦法寫信給自己,她才稍感欣慰,回了宮里。
綠喬要去給薛容華送藥,寇眉生本來不想去,但見綠喬再三請求,又是講好話又是揉肩捶腿的,說是一個人怕出差錯,還是陪著去了。
薛容華被連琮關進冷宮,這是她聽綠喬說的,原因不得而知。
別人不知道,她就更不知道了。在她看來,他上個月在關雎閣賞花聽琴聲的時候明明還那樣溫情款款的,忽然說翻臉就翻臉,簡直沒有道理。
薛舒窈住的冷宮建在深處,比別處宮殿更清靜,靜得只有幾只鳥叫。
寇眉生站在路口,停住了。
綠喬推了推她,“發什么呆?快走吧。”
寇眉生很不想再跨過這道月洞門,過了月洞門,就是冷宮。她在那里住了三百多個日夜,饒是過了這么久,也不想重溫。雖然沒有放在心上,如今看來她娘當年是第一個被貶為庶人的公主,而自己當了第一個進冷宮的公主,也稱得上一樁驚世壯舉。
只不過這驚世壯舉后面都不是什么好下場。
穿過幽長的甬道,盡頭處出現破舊的宮門,銹跡斑斑的銅環連陽光都照不出分毫光亮。推開所見,全是死氣凄清的景象,空蕩蕩一個人影子都瞧不見。
也就比鬧鬼的芳菲宮好一點。
小心避開脫落的門扉,綠喬探頭望了望昏暗的屋子里,大著膽子試探性地問:“容華主子?”
話音剛落,便聽見薛舒窈欣喜的聲音響起:“是不是陛下想念我,派你來接的?”
真正踏進房間,即便是春天,竟覺得要凍成狗。
循聲望去,落地白紗被風吹開,一個披頭散發的女子從床上坐起來。面容枯黃,只一雙眼睛還綻著幾許光芒,這個憔悴的人真是她先前見到的顧盼神飛的薛舒窈嗎?
才一個月而已,薛舒窈幾乎變成了另一個人。
寇眉生有一瞬間同情她,或者說,是因為自己也曾感同身受過這里的日子沒有那么好過。
綠喬被薛舒窈這副不人不鬼的樣子嚇了一跳,把藥放在桌子上,膽顫心驚道:“不,不是皇上……是青靈姑姑聽說主子最近身體欠安,讓奴婢務必送這幾服藥來。”
勉強笑著的薛舒窈笑不出來了,肩膀抖動起來,整個人好像一片要化作泥巴的落紅。
寇眉生斷定她沒有受過這樣的苦,因為薛舒窈這樣的情緒,搞得她想起那年分不清白天黑夜的時候也莫名有點兒抑郁。
她這個人是年紀越長,越念不得那些糟心事,一念起來便腦瓜疼,于是轉身往外走。誰知剛跨出門檻,迎面就結結實實撞到一個人身上,頭還沒抬起,就聽一道聲音說道:“你這是走路不用眼睛看的?”
一瞧眼前人,寇眉生心里詫異,尷尬而不失禮貌地笑著退后福了一福。
風過長廊,吹得竹葉沙沙作響。
連琮倒沒有再責怪什么,覷了她一眼。
她力求以一種君子之交淡如水,奔流到海不復回的方式與他劃清界限,相安勿擾,可是這個看似恭敬的態度把兩人的距離拉遠,有種刻意而為的感覺。
這時,一個影子飛快地沖過來,撲進連琮懷里,“陛下真的來了,來看妾身了!”
連琮低頭,“是,朕來了。這些日子,你受苦了。”
薛舒窈啜泣道:“為陛下,妾身愿意受苦,只是,真的能幫到陛下么?”
連琮的目光似乎帶著幾分溫存,將她從懷里輕輕向外推了一推道:“當然,朕相信,有人已經耐不住性子開始動作了,就這樣等著吧。”
“等什么?”薛舒窈不解。
“等這天下更亂的一天。”連琮臉上噙著慣常的笑,端的是謙和。
他那般坦然,似乎周國滅亡那日,金陵所有的災難血淚,尸骨遍野的慘烈景象都跟他毫無干系。
寇眉生站在一邊,只覺得狗皇帝那副笑臉虛偽得緊。
旁觀者清,她知道他不常去掬月宮,是出于對孫蘭蘊的保護。即使時至今日,她沒有見過孫蘭蘊,也從宮人們的談論了解,連琮對貴妃寵上了天,便是貴妃想要星星都可能摘下來。
說來也是好笑,周朝覆滅,那一眾老臣殉國的殉國,歸降的歸降,歸降了的大多竟是當年罵她離經叛道的,變節后居然又開始罵孫蘭蘊是迷惑君主的妖姬,不曉得是拐著彎兒把受她的氣撒孫蘭蘊身上,還是真為了所謂振興朝綱。
而連琮并未理會他們,身為皇帝,做到這個份上,算是好一個癡心人。細想想,他慣于用一點小甜頭拿捏住人心,分明對薛舒窈沒有情,卻勾得人家心甘情愿上當受騙,心可真是黑透了。
她以為自己是不要臉,沒想到還有更勝一籌的。
薛容華啊薛容華,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勸你可長點心,給自個兒留一條退路吧,別再拿肉包子打狗了。
宮墻外植美人蕉,花瓣被風吹起,飄搖著越過高墻,如紛繁繚亂的心事,細細碎碎灑落一地。
兩人一前一后,相隔三四步走出冷宮。碧瓦高墻,再走一段,前方已露出鎏金檐角,掩映在蒼翠的松柏間,曜曜生輝。
寇眉生卻沒有什么心思欣賞兩旁景致。
連琮步上石階,忽然停下,并不回頭,只問了句:“那天聽渥丹姑娘的曲子,你覺得如何?”
她一怔,心頭涌起說不清的怪異感,笑道:“奴婢不懂音律,無法回答陛下。”
連琮沒有追問,好像也根本不想聽她說什么,離開的步履很穩。
寇眉生抬頭,光線亮得有些晃眼。以前,他也是這樣不耐煩,沒有認真聽她講話過。但如今彼此中間隔了一道爬不過的天塹,這樣甚是如她所愿,本來就沒有再牽扯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