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鴻門宴
- 與渣皇飆演技的日子
- 八云
- 4462字
- 2019-10-09 18:02:14
寇眉生低頭只顧快步往前走,沒注意到從門內出來的一道黑影,直直便撞了上去。好在那人身手矯捷,腳一頓,揚手扶住她。
“是你?”上方傳來低沉的聲音。
不料這時竟還遇到人,寇眉生吃驚地抬眼,只見連決明也正半瞇眼看她,微微凹陷的眼睛冷得不見絲毫生氣,縈繞著久經沙場的殺戾氣息。
此地偏僻少有人來,可到底是深宮禁地。半夜三更,膽敢這般出現在深宮的男人恐怕沒幾個。身在宮中,再如何置身事外,不明朝中波譎云詭的人也必定知道連決明。
在金陵這塊地盤,沒多少人敢跟他叫板,以至于說不上一手遮天,但因其赫赫戰功與威名,也算呼風喚雨的大人物了。
寇眉生后退一步。
連決明向她奔來的那條路看了眼,視線才重新落回臉色蒼白,發絲散亂的女子,問道:“你跑什么?”
未及回答,眼角的余光忽然看到門后像有人影迅速閃過,閃得過于快,讓她沒看清是什么人。月黑風高夜,偷雞摸狗時,莫非是來幽會的?幽會就幽會,好歹挑個更隱蔽的地方,不然被撞見不是大家尷尬嗎?
她心領神會道:“奴婢只是怕走夜路而已,不知驚擾了大將軍。”
目光掃過她的臉龐,連決明意有所指地說:“既然怕,就該好好待在房里,否則看見不該看見的東西,就害了自己。”
后背吹起一陣陰風,寇眉生點頭。
掩去眼中寒意,連決明道:“皇上將你召進醫署這兩月,想來該學了不少。正好我近日舊傷復發,身體不適,你過兩天拿了藥送到將軍府中來吧。”
寇眉生心上好像被驟然壓上了個秤砣,他怎會對自己的事情這么清楚?可是她又不能追問,只好低聲應了。
連決明凝視她須臾,終于拂袖離去,消失在夜色里。
她站在原地抬頭望望天,又想起連琮剛剛盯著她的眼神,像極了那夜她扶他進永安殿前,四目相對的剎那。
傷口的情況要比寇眉生想象里的輕多了,原以為那一頓毒打完了鐵定皮開肉綻,沒成想自己的身板居然如此硬,一度讓她覺得根本沒受夠二十杖。不得不衷心感謝成允章的調養,讓她從細皮嫩肉變得耐摔抗揍。
靜養沒幾天,她又可以活蹦亂跳了。但綠喬仍叮囑傷口不宜見風,只把她圈在附近來回活動,更遠一點就不準了。平時住在東院不時可以聽見潺潺流水聲,偶爾更聞花香漫溢,她知道這是章毓臺傳來的,但從未去過。趁養傷之機,才因為好奇去看看。
樓閣四面臨水,建于湖心中央,只修了處曲折回環的石橋,蜿蜒通向岸邊。
寇眉生盯著水面出神,突然見門扉一開,一個人踱步走了出來。
觸及那身影時,她的視線驀地凝住。
“成景?”
遲遲疑疑,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叫出了聲。
對面那人似乎感覺到什么,回頭扶欄立住,向她望來。
章毓臺僻遠少有人來,綠喬也再三叮囑,讓她不要輕易進去,因為里面住著一個皇帝下令誰都不能接近的人。
可好奇心已起,加上遠遠看去,身影實在像成允章,寇眉生便不肯離開。
好在這里向來無人問津,即使有守衛,也由于整日看守無聊得很,眼下都偷偷躲在后面的花林里圍著開賭局去了。
她不由自主加快腳步,終于看清了那張臉。是個俊秀的男子,但不是成允章。
寇眉生多少有些失望。
他和成允章的身形差不多,但近處看,兩人的面容只有五六分相似。
她疑惑道:“公子難道是皇上的客人?”
前兩天,她在醫署聽很多人提起,有幾位從北地遠道而來的貴客,據說是雄踞一方,西燕久攻不下的月羌使者。
看他奇異的裝束,也不像中原人。
客人?眉毛一挑,成容自嘲道:“算是吧,我奉命留在這里,作為兩國友好和睦的使臣!”
自覺逗留在這里不合適,寇眉生道:“多有打擾。”
正要轉身離去,成容卻上前道:“打擾談不上,不過這地方清凈是清凈,就是太無聊了,找不到一個說話的人。既然姑娘來了,不如留下來說說話,也好緩解一下我的寂寞。”
不等她拒絕又繼續道:“西燕皇宮還有這么標致的姑娘,你不會是哪個宮里的妃子吧?”
神他的妃子!寇眉生立刻冷著臉否認:“不是。”
聲如洪鐘,鏗鏘有力。她不肯跟連琮扯上關系,一則是由于她發奮圖強,成為了實事求是的好姑娘,二則是四載歲月,想通了許多事。
她不該恣睢地去撩撥一個無意的人,妄想和連琮譜寫一段才子佳人的故事,卻沒識透他眼里的佳人,不是她這樣的。也幸好他避之若浼,不然,她就要成引狼入室的罪人,無顏以對江東父老了。
與他闊別四年,她也認清了她和他無緣的事實。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至少能讓她再在遇見他的種種場景中,縱使身心它有別的想法,蠢蠢欲動,也可以暫且把持住。
成容沒有注意自己的哪句話得罪她,笑著說:“不要生氣,我開個玩笑罷了,你應該是醫署里的醫女吧。”
她詫異道:“你怎么知道?”
“我怎會不知道呢?姑娘有雙會說話的眼睛,我想知道的早已經被你告知了。”
寇眉生不知道這人到底是隨口恭維,還是油嘴滑舌慣了,便敷衍一句:“公子說笑了,奴婢還有事先行告退,您自便。”
話音才落,已轉身往回走。
成容頓覺有些無趣,揚聲問:“在下月羌國成容,姑娘叫什么名字?”
寇眉生明明聽見,卻懶得再回答。
成容頭一回碰壁,自己不禁搖頭笑了笑。
等女子的背影消失,笑意瞬間跟著散去。
月羌成氏后裔,本是縱橫灑脫的男兒,奈何他不能違逆父王旨意,不得不暫時被困于此。倘若有一日掙脫樊籠重返故土,必定馳騁四方。
寇眉生的傷逐日痊愈,那夜發生的種種在心有余悸地度過了三天后,也歸于平淡。所有的事仿佛撥亂反正重回正軌,只是一個鬧劇而已。
讓她高興的是,時隔許多天收到了肖毅從邊疆托人帶回來的信。
作為綏遠將軍,雖然是個六品小武官,好歹也是將軍,她認為他寫字的水平很有必要提高,逐字逐句用了考古般的能力才看懂。信里寥寥數句話,大概講邊疆風沙大,打了兩場勝仗,自己一切安好,讓她勿擔心,并提醒她宮中險惡,必要萬事小心。
寇眉生自然曉得這些,自己不去招惹,誰又拿她怎么樣呢。
天光熹微,她披衣起床。
今天終于可以出宮一趟,這么長時間,到底還是有點懷念范家。
“眉生姑娘,大將軍有請。”門外忽然傳來聲音。
寇眉生一愣,這才記起連決明命她去大將軍府的事。
她不想去,但她知道,這是躲不過的。
馬車行出宮至大將軍府時,明光曜曜,已近午時。
遠遠望去,亭子外立著架金漆彩繪屏風,富麗堂皇。三面懸細紗帷幔,被風吹得飄舞不定。即使隔了段距離,她還是模糊看見在幾名站立的侍女旁,兩個穿常服的男子相對而坐。
言笑晏晏,看不出半分暗藏的殺機和刀光劍影,仿若眾所周知,輕易就能聽見的叔侄不和的傳言只是杯弓蛇影的錯覺。
寇眉生不料,連琮這狗皇帝竟也在這里。
怎么哪都有他,當個在書房里安安靜靜批折子的美男子不好嗎?她也不知道這究竟該稱為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的巧合,還是一段藕斷絲連斬不斷的孽緣。
連琮不甚在意地偏頭,看了她一眼。這一眼,讓她懷疑他那天晚上被下了降頭術的感覺飄到了九霄云外,他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這只可以解釋為,他夢游了一夜,并不曉得自己做了什么。
連決明徐聲道:“起來候著吧。”
寇眉生侍立,在經歷過那樣的事情后,居然還可以不動聲色地站在連琮旁邊,她甚是佩服自己的勇氣。
但將來還是保持距離得好,能避則避罷,不然她怕哪天孫蘭蘊撞見突然走過來質問,屆時她怎樣解釋?很有可能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眼瞼低垂,連琮的神色似有醉態,手握玉盞自顧自呷了口酒。
“果然好酒……難得向來事務繁忙的皇叔有空相陪,今日定要暢飲一番!”
“陛下既有此雅興,臣自是倍感榮幸。”
連琮笑著,饒有興味地問:“聽說皇叔府里近日新收了一個歌姬,是金陵最色藝雙絕的,不知朕是否能聽她唱一曲?”
連決明附和道:“臣正有此意。”
合掌一拍,兩名侍女抬著把古箏進來,另有美貌姑娘應聲而入,恭謹地朝兩人福身。
她款款落座,十指覆上琴弦。
一個是九五至尊,一個是武將重臣,彈奏的自然該是些盛世風月與春光——至少在寇眉生的想象里,應該是這樣的曲子。
可第一個音響起來,她就知道猜錯了。
姑娘娓娓彈唱道:“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
樂聲泠泠,纏綿哀婉,掩不住愁傷。
寇眉生覺得這姑娘既缺乏眼力見又非常具有膽量,竟敢在兩個大男人面前唱這些凄涼的怨婦調兒煞風景。
可大概是曲子唱得過分煽情了,聽得她胸口一陣發緊,好像有什么東西死灰復燃。
曲終,姑娘盈盈笑問:“不知陛下和大將軍可聽得盡興?”
連琮一手支額。
須臾,只聽聲“叭嗒”輕響,酒杯被他擱下。
目光在連琮和寇眉生間逡巡片刻,連決明沉下臉喝道:“誰叫你彈這首曲子的?你難道不知陛下最討厭這樣的曲子嗎?!”
姑娘慌忙斂裙跪地,“渥丹無知,請陛下降罪!”
“無妨,不過是首曲子,皇叔未免太緊張了,”將剩余冷酒一飲而盡,連琮揮揮手道,“不知者無罪,起來吧。”
聽他這樣說,連決明好像才舒了口氣,低聲問:“那不如讓她再唱一曲將功折過如何?”
連琮閉了閉眼,回道:“也好。”
渥丹回身,聲音更輕,吟唱起另一首歌,比方才那首的確不大相同。
連琮睨著她,隔了片刻淡淡開口:“你從哪里聽來這樣的曲子?又是誰派你來試探朕的?”
聽皇帝如此一問,渥丹忙起身跪地,覷著他的臉色道:“陛下,渥丹不敢!渥丹并非誰派來的奸細,只是聽聞陛下昔日也曾在民間尋一女子,最終不得。雖不知她為什么不在您身邊,但渥丹覺得陛下一定能理解這種感受,所以……所以斗膽想請陛下成全……”
“昔日也曾在民間尋一女子,最終不得”?寇眉生不知怎的就聽進了這些話。
連琮不是一直心悅孫蘭蘊嗎,哪還用得著尋誰?莫非他其實就是得隴望蜀,吃著碗里瞧著鍋里的?就是尋到了美人,能比孫蘭蘊美得到哪兒去?
她想了想,忽然覺得自己想多了。
他便是看上了十個百個姑娘,左擁右抱,夜夜笙歌,那也是她不用摻和的事。
那廂渥丹頓了頓,繼續道:“月羌安成侯成容不僅是我的救命恩人,亦是我的如意郎君。”
成容?
耳熟的名字令寇眉生一怔,回想起遇見的那個男子。
難怪章毓臺平日有侍衛把守,不讓任何人靠近……根本不是什么友好使臣,他就是月羌送來的質子。
端著手中酒杯,連琮道:“所以,你想讓朕怎么成全?”
當年孝平帝以成堅為大司馬助二皇子高睿討伐烏桓,可高睿好大喜功,不聽勸告領兵截擊,結果敗死。成堅派人向孝平帝謝罪,被孝平帝怒殺。
成堅懼罪逃奔北州蠻地,后在當地豪族支持下自稱王,建立月羌,厲兵積粟,雄踞一方。
月羌表面送成容為質,對西燕示好,但誰不知,這只是鼓動西燕與先周殘余勢力兩虎相斗,自己坐收漁翁之利的一石二鳥之策。
孝平帝從那場兵亂逃出金陵至今下落不明,而他一日未死,西燕就不可能輕易發兵月羌。
成堅野心勃勃,早把關內大好河山視作一塊肥肉,豈會滿足區區北地?如果他連這點都看不出來,那真是白當了幾年皇帝。
渥丹鼓足勇氣道:“求陛下讓民女和安成侯見一面。”
目光掠過天邊一線云霞,連琮漫不經心道:“你以為朕憑什么答應?”
松開緊握的拳頭,渥丹揚唇:“因為民女有周帝行蹤的消息,而陛下需要有人助一臂之力。”
她知道月羌王目前不會為安成侯輕易和西燕大動干戈,然而安成侯在西燕一日,就不安全一日,她絕不希望他成為兩國政治斗爭的犧牲品。
長久的寂靜后,連琮拈著酒杯,笑道:“朕希望你說的是實話,否則……”
“民女不敢欺瞞。”
在連琮示意下,渥丹起身對他耳語:“周帝曾經向月羌王尋求庇護,月羌王沒有答應,雖然民女不清楚具體情況,但據說周帝已經往嶺南去了。”
嶺南?連琮面色不改,看起來不甚相信。
“若有半句假話,民女任憑處置。”
連琮帶渥丹回宮前,回頭看了寇眉生一眼,沒有說什么,行色匆匆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