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何府依然燈火通明，只是各有各的心思。

這藥是誰下的，何徹心里清楚得很。他只是在等一個機會，把一切都浮出水面。

君佑坐在穆紫床邊，看著穆紫蒼白的臉，一言不發。

“已經忙了一天了，你先去歇息吧。這里我守著就行。”何徹揉了揉太陽穴。這一天下來，他也是累了。

“將軍，我和穆紫從小就在您身邊。我父母早走，這么多年來，我一直把您和穆紫當成家人。”君佑放在穆紫床沿的手指動了動，聲音低沉，“阿紫她，小的時候就喜歡將軍，天天嚷嚷著要嫁給您，又不敢在您面前說，就跑我這叭叭叭的，聽得我耳朵都起繭子了。”

回想起過去穆紫還是個肉肉的小包子臉，卻一本正經地在自己面前威脅說，將軍是她的，可千萬不要跟她搶！君佑就覺著好笑，面上也柔和了許多。

“我過去總覺得，我和阿紫雖然是一起長大，但是性格天差地別。我都不知道她是從哪來的那么多熱情，可以傾注在身邊的人身上，‘最喜歡徹徹了’、‘最喜歡佑佑了’……而我卻很少有這么濃烈的情緒。”

“……原來她私下是這么喚我的。”何徹輕笑，還真是符合她的作風。

“到現在我才發現，原來我和她是一樣的。”君佑眼瞳中的墨色深重，“不管時局如何動蕩，我最想守護的就只是家人。穆紫是我的家人，她的孩子也是。所以將軍——這件事，我沒法原諒。”

何徹不語。直到現在，他也沒辦法去直視穆紫。

房內一片靜謐，只有燭火閃爍。

郎中打破了這片安靜，他推門進入，“將軍，有結果了。”

盧苓珊處于兩難的境地。一面是待她親如姐妹的穆紫，剛被下藥沒了孩子；一面是和她一同長大的茴香，以及背后的……整個盧家。

“茴香，你走吧。”

“走？小姐……我能去哪？”茴香錯愕地看著她。

“只要遠離這里，哪里都好。”盧苓珊從梳妝臺上包了許多金銀首飾，交給她，“我這一下也拿不出什么盤纏，你先拿著這些當了去，應該能過很久。”

“不要！小姐，您不要趕我走！”茴香哭著跪在地上。她從來就沒想過要離開盧苓珊。如果她走了，這事就會怪罪到盧苓珊頭上，她怎么能讓小姐替她背負罪名？

盧苓珊現在能想到最好的方法就是讓茴香連夜走，找不到她便沒有對證，或許就能保住一邊了。姐姐那邊，日后她必定加倍對姐姐好，替茴香贖罪。她把包裹往茴香手里一塞，拉著她往外走，“乘著夜色，你快離開這里，快！”

“小姐！我不走！我不走！”茴香用力掙扎。

“算計了我何徹的孩子，整個華曲國你覺得你能走到哪去？”

門被推開，何徹和君佑站在門外，陰冷地盯著妝發凌亂的茴香。何徹轉過身，對著家仆吩咐：“帶走。”

“小姐！救我！小姐！”茴香被一干家仆在地上拖拽著。

“將軍……”盧苓珊剛上前，就被何徹冰冷的話逼退。

“奴仆有歪心思，主人也干凈不到哪去。別急著替她求情，你的事我們還沒算完。”何徹冷哼。

“我……”盧苓珊沒有想到將軍會突然這樣說，他這是直接說明茴香所做的一切都是受她指使的。

“將軍！都是賤婢一個人的主意！和小姐沒關系！將軍！你不能這么懷疑小姐，小姐對您是一片忠心啊將軍！”茴香絕望地嘶吼。

“還不拖走！”君佑怒吼。

無辜？這件事當中，除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穆紫，和那個夭折的孩子，有誰能說自己是無辜的？！他一想到，那么活力的一個女孩子，現在面色慘白地躺在床上，他就無法忍受這一切。

一日之內，何府巨變。

街坊之間流言四起，都說是何府的二夫人妒心深重，讓自己的婢女去給大夫人下藥，弄掉了大夫人的孩子。這還是大夫人的頭胎呢，傷身得很，不知道以后還能不能再有孩子了。何將軍大怒，處死了婢女，但還是顧忌著二夫人是盧員外家的女兒，是皇上的賜婚，所以就只是處置到別院。

委屈嗎？盧苓珊還是覺得有點委屈的。但是一想到茴香也是受了自己父親的意思，她又覺得十分愧疚，穆紫沒了孩子與自己多多少少脫不了關系。

被移至別處，她也不是很傷心，反正她對何徹也沒多大感情，從嫁到將軍府開始，她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也不用再為家族權力紛爭而煩擾了。

只是，她真的，好想再見一次青旗啊。

員外府可就沒她這么淡然了。

楊百升失去了好不容易在何府安插的眼線。

“都是些沒用的東西。”楊百升捋著拂塵。

“大人恕罪……這會不會是那何徹故意的，他故意下套引咱們出手？”盧員外當然心疼自己的大女兒，但是為了整個家族，特別是小兒子，他只能忍在心里，對何徹的恨更多了一些。

楊百升的手頓了一頓，沉默了。

何徹故意的嗎？可是那孩子可是真的沒了。若是按盧員外所猜測的，何徹就是親手送走自己的孩子。說實在的，楊百升不相信何徹能這么狠心。就算他不及何翊大將軍當年的驍勇善戰，英姿颯爽，但是好歹也是何翊教出來的兒子，是不可能這么狠心的。

“咱家覺著何徹還沒這么決斷，定是那小婢子做得不干凈，讓旁人抓了馬腳。”楊百升說得輕飄飄，但字字都像鋼珠一樣砸在盧員外心里。

“大人恕罪！大人恕罪！是屬下辦事不力……”盧員外惶恐至極。

“得了，事已至此，這條線算是廢了。何徹能答應合作已經實屬意外，咱還得再試一試他到底有幾分真心。”楊百升歪在美人榻上，感嘆，“這手段能力，到底是不比何翊當年。”

看楊百升沒怪罪，盧員外心里舒了一口氣，應和道：“是啊，都說虎父無犬子，但是何徹終究是比何翊大將軍差了一大截。”

穆紫睜開眼。

她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一開始很嘈雜，她什么也看不清，面前好像很多人在爭吵。漸漸地，人群都散去了，她只身在黑暗里。

這里……沒有他。

她有些害怕，想喊的名字就在嘴邊，但是張開口就不知道是誰了。

她感覺手心有一個柔軟的東西，像是一個孩子的手。她低頭看去，自己正牽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孩子。她感覺那是一個女孩兒。

有她在身邊，穆紫好像也就沒那么害怕了。（……莫名其妙覺得這樣才更嚇人。）

可是突然地，小女孩不見了。穆紫的手里柔軟的小手突然消失了，她很慌張，因為她的手里只留下了一灘血。她想四處喊叫著尋找小女孩，可是她卻發不出聲音。遠處隱隱地泛起天光。她好像看到一個背影，印在天光里。

“何徹！”她終于是叫出來了這個名字。

睜開眼，穆紫先是發現自己滿臉淚痕，再然后就是撕裂一樣的疼痛從小腹傳來。

“啊……”她捂著肚子蜷縮起來。

“你醒了？”旁邊的人聲音里有一些驚喜，他好像想上前查看，但是最終停下了步子，“我去叫將軍！”

君佑也不知道為什么，這些天總是要在穆紫的房里站一會。即使她就只是一直安靜地睡著。他來了也不怎么看她，就只是想在這間房里面待一會而已。

他沒有想到她會在他的面前蘇醒。也沒有想到會是喊著何徹的名字蘇醒。他想，她第一個想見的人大概是何徹吧。

何徹聽見穆紫蘇醒的消息，怔了。醒了肯定是好事，只是他還沒想好怎么面對她。說來也好笑，他堂堂一國之將，應付擎槍執劍敵軍都面不改色游刃有余，怎的面對穆紫一個手無寸鐵的姑娘倒覺得無計可施。

但是不管怎么樣，這件事都要瞞住她。

“紫兒。”何徹喚道。

穆紫迷糊中哼了一聲。

他手伸到被子里，輕輕揉著她的小腹，另一只手輕輕撥開她被薄汗黏住的額發。

她覺得舒緩不少之后微微偏過頭，睜開眼，氣息有些虛：“阿徹，我……”

“先別費精力說話，一切等你好了再說。”何徹在她眉間印下一吻。

“嗯。”她像幼貓一樣哼著。

何徹忽覺有些心疼。好好的一個姑娘，到底也是在他的默許下弄成這幅模樣。等他的計劃都實現，……雖然不能給她她想要的，但是一定會給她安穩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