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智文站在天間夜總會包間落地窗前向外望去，楚江市街景盡收眼底。解放大道上車水馬龍，各種巨大的廣告牌爭奇斗艷，隨處可見的高聳塔吊把楚江市渲染得像一座巨大的工地。整個城市以遠處東山那漫山的墨綠為背景，在朦朦細雨里像極了一幅暈染的丹青畫卷。

王智文仔細地推敲著一座座巨型廣告牌上的廣告語，一邊品著優劣，一邊在這廣告的海洋里尋找尚存國企的身影。他似乎看見那每座塔吊的背后都站著一位億萬富翁，他萌發出一陣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慨，萌動著一陣陣難以壓抑的躁動。

王智文的妻子姬敏茹不止一次地報怨、嘮叨，說他學歷也有，技術也有，又有這么好的背景，就是不思進取不努力。王智文知道自己深受父親的影響。父親信奉的是，讓他好好鉆研學術，說無論哪朝哪代也尊敬有學問的人，吃學術飯最保險，既不愿讓他出仕也不愿讓他經商。

可他身為省機械工業局局長的岳父，說的幾句看似無意實有深意的話，徹底巔覆了王智文固有的想法，原來數控機械有這么豐厚的利潤，而且又是國家緊缺的裝備，機械工業局就要轉型了……。王智文腦海里正在翻江倒海，聽見服務員脆聲問道：“王先生，您點的菜什么時候上？”

“啊，還得等一會，客人馬上到?！蓖踔俏膽?，抬腕下意識地看了一下手表。王副市長給我推薦介紹的這位客人，不會爽約吧？王智文望著窗外朦朦朧朧的雨色，心中不由得忐忑起來。

昨晚在王永康副市長家中，王智文感覺的出來，這位岳父的老師兄弟說話是真誠的，沒有藏著的掖著的。雖對自己能力有些懷疑，但因自己的背景扎實可靠，他總體上還是有信心的。……這家成立有近二十年歷史的國營企業，國家投資有幾個億，可現在混到有近四千萬外債無力償還，職工已有近半年沒正常發工資了。可自己現在是兩手空空呀。……這位楚江銀行總經理助理真有這么大的道性，真有這么大的本事嘛。

王智文眼睛落在包間里那尊雕刻精美的石像上，似乎在尋找著答案。這尊雕刻精美的**石像，身形裊娜，她手里提著一只精美的挎籃，籃里擺著美國加利福尼亞的蛇果，法國雪當利葡萄、RB左藤錦櫻桃。籃中精美的果品和餐桌上潔潤的昆明百合，紫艷的平陰玫瑰，多彩的津城月季，火紅的洛陽牡丹相映成趣。果品和團花的清香彌滿開來，在這浸染著玫紅色包間里蕩出了馨人的鏈漪。

包間的門悄無聲息的打開了，隨著服務員脆聲的請字，走進一位中年男子。來人身穿得體的西裝，鐵灰襯衣配暗條領帶，顯得人低調而深沉，濃濃的黑發，寬闊的前額，泛著光亮，修長眉毛下一雙眼睛目光如錐，似乎瞬間已在王智文的臉上掃描了千百遍，滑過絲絲不易讓人覺查的追根究底的神情。他面色紅潤，但腮上一顆不大的黑痣卻像一滴不協調的墨點破壞了一幅丹青的美妙，也正是這顆黑痣讓王智文確信來人就是錢天楠。

王智文站起身緊走兩步迎上來，道：“錢先生，真是一見如故，你跟我想象中的一樣，儒雅而干練，一表人才。”

“王先生，你客氣了，你面帶福相，一觀就知帶著財運啊?！?

“哈哈”王智文笑道：“那我一定是遇上了財神爺，就是不知財神爺肯不肯相幫呦?！蓖踔俏拇搜砸怀觯瑐z人雙目相視，不約而同地哈哈笑了起來，笑聲迅速拉近了他們的距離。經驗豐富的服務小姐適時道：“先生可以上菜嗎？”

“上吧，有茅臺酒嗎？”王智文問道。

“有呦，要多少年的呢？”服務小姐盯著王智文的眼睛，柔聲問。

錢天楠插話道：“王先生，今天就咱倆聊天，要簡單一點，厲行節約嘛?！?

“好，厲行節約，來一瓶二十年的就行了，菜品就一并上齊吧，我們聊天，你們也好去休息?！蓖踔俏姆愿赖?。

“明白。”稍傾酒水菜品就上齊了，服務小姐謙恭地倒退著，退出了房間。

“王先生，楚江數控機床廠可是一個爛攤子呀，現欠外債近四千萬無法償還，欠發職工工資更是長達半年之久，現在廠里人心渙散，一盤散沙，……那是個無底洞呀，他們廠將賣辦公樓、辦事處的錢扔進去，連個響也沒聽見，就沒了?！卞X天楠的語氣里充滿了百思不解，疑問，似乎是想不通地為王智文擔心，替王智文捏了一把汗。但他那雙珠黑睛亮的眼睛卻目光如劍，似乎要劃開王智文的表像，看透他的內在，剖開他的內涵。

王智文當然知道錢天楠問話的用意。自己雖有背景，但必竟彼此還沒有交往，他要把錢投給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怎能不謹慎。

“錢先生，讓你擔心了，我感動，我更理解。但也有一句俗話叫做‘隔行如隔山呀’你是位金融專家，投資理財我要向你請教。但我不客氣地說，有關數控機床，你這是霧里看花呦。

我們國家現在要迎來，汽車工業，造船工業，軍事工業……爆發式的增長，對數控機床的需求量巨增?，F在數控機床主要依賴進口，價格昂貴，維修不便。數控機床現在不愁賣，利潤非?？捎^，而且這種短缺狀況在很長時間內都不會改觀。

楚江廠的狀況是怎么造成的，我們都心知肚明，這是一種特定條件下的不正常狀況呀。我的一位同學在楚江數控廠工作，他主管設計的全數控四軸聯動加工中心，很有特色，精度很高，是目前急缺的產品，可就是由于種種原因，遲遲出不來，這都是人為的呀。

我對于搞好楚江數控廠，讓它起死回生有充足的信心。來，錢先生，我先敬你一杯。”王智文望著錢天楠的眼睛，態度誠懇，滿含激情里又恰如其分地拿捏著尺寸娓娓道來。說罷，王智文端起酒杯，兩個酒杯優雅地碰了一下，倆人緩緩地讓杯中酒見了底，不約而同地反轉酒杯，沒有滴酒落下。倆人飲酒似乎缺少一飲而盡的豪氣，但卻有讓杯中見底的堅定。

“哈哈，聽的出來，你還真是道中人，有學識有見地，不是靠天靠地是靠自己的人。但你們學技術的往往容易忽視一個問題，那就是管產品易管人難呀。楚江數控廠的趙廠長，他不知道數控機床供不應求利潤可觀嘛？我想他當然知道，他不會不知道，但他就是拿不出好產品呦，就是把廠子搞不去呦?！彼自捳f，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錢天楠和王智文一接觸，見王智文的著裝風格和自己極其相似，低調而得體。言談沉穩而不浮夸，待人熱情而不顯油滑，心里便已有好感。便想探王智文的才學，是否堪重任。

“錢先生所說極是，所以有治政就是治吏一說，古往今來欲成大事者，均曉得這一點。但錢先生想到沒有，說管人難不如說是管己難啊。

楚北市三年前又出了一家民營數控機床廠，骨干人員基本上是楚江數控廠去的，楚江數控廠用國家資金研制出來新技術，新工藝在自己廠結不了果，卻頻頻在楚北廠開花結果，這是為什么，這就是掩耳盜鈴，以為別人不知道，實際上是公開的秘密。

楚江數控廠的職工能心服嗎？還能管得了嗎？楚江數控廠要是改民營了，這些問題就會迎刃而解。我那位同學，我會立即把他拉進股東對伍，給百分之一的股就行。

中國人受了孔孟之道兩千年的熏陶，是世界上最好管理的民族了。如果中國人不好管，這個世界上就沒有好管的人了。來，錢先生，我們繼續喝，我不知你的酒量，你隨意，我有和你相見恨晚的感覺，我干了?！蓖踔俏恼f話的聲調并不高，但語言卻含滿激情與自信。他沉穩地望著錢天楠，始終是不疾不徐緩緩道來。

“真是相見恨晚，我有同感，我雖不善飲酒，今日也要陪王先生同干此杯?！卞X天楠看了看杯中酒，倆人爭著低碰杯，又緩緩地喝干了杯中酒。

此時錢天楠憑直覺，感覺到王智文決不是一位執绔公子哥，而是有一定才學的。但錢天楠仍是不放心，王副市長信任自己，幾個企業的改制都讓自己都摻于其中，這其中利害關系牽扯……。楚江數控廠又是一個大廠，千萬不能出事啊。錢天楠望著杯子，有意避開王智文的目光，壓低嗓音緩緩道：“王先生，你考慮過沒有，經商之所以稱為下海，正是因為這里水急浪大，一旦陷入激流就身不由己被裹脅，再想回頭就難了，兇險萬分，弄不好不僅發不了財，還會船傾人亡。遠不及吃技術飯來得安穩。趟不趟這趟渾水，還請王先生三思啊?！卞X天楠語音持重，聲聲震耳。

“我的父親是教書匠，他原也持你這觀點。”王智文剛說一句，錢天楠插話道：“我知道，老爺子是漢中工學院的教授?！?

“哈哈，你對我的背景還挺清楚。”王智文心中知道錢天宇做足了自己的功課，對自己的背景進行了深入的了解，老爺子的情況他當然知道。

“想交你這個朋友嘛?！卞X天楠說著微微一笑。

“我這次之所以到楚江來發展，一是，因為這里是我岳父曾經工作過的地方，朋友多，更有王副市長的鼎力支持。二是，我看上了和我同專業的楚江數控廠，楚江數控廠現陷困境面臨改制，這正是我大展身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此次前來是下了決心要和楚江數控廠共存亡的。不管遇到什么情況，我可以折在這，但我是決不會跑路。

這是我的房本和我父親的房本，可以交給你。我不是用它來低押，因它值不了多少錢。但它足可以表示我的誠心和信心。古有楚霸王破釜沉舟，今天王智文破巢過江，不成功我決不歸還?！蓖踔俏囊廊皇欠€穩的聲調，語音里含滿激情卻不張楊，態度誠懇卻不屈卑，鏗鏘有力，落地有聲。

“好，鏗鏘有力。不過，王先生，你真出乎我的預料，你拿我當什么人了，我要你房本干什么？我能信不過你，快收起來。哦，令岳父在楚江工作過？”錢天楠一本正經，瞞怨里似乎透著滿滿的信任。

“王副市長、我岳父他們是解放時期的師兄弟，是一塊護廠迎接解放軍進廠的老搭擋。他們之間的交情比海還深呢?！蓖踔俏慕忉尩?。

“哦，我明白了，你說的還真對，進城干部在楚江市局以上領導里占很大比例。我好像聽說你屬馬，我屬龍的大你兩歲，請允許我稱你一聲老弟。我來敬老弟一杯?！卞X天楠一改剛才的矜持，首先端起杯一飲而盡。此時錢天楠已認可王智文，雖他并沒有把關系說破，但認為可以把王智文網羅在賬下。

“錢兄如此厚愛，是小弟我錯了，認罰，認罰?！蓖踔俏淖粤P了兩杯酒，道：“很長時間，沒有這么喝過了，痛快。錢兄快人快語，痛快，真是相見恨晚啊。今后在楚江，我有了錢兄的眷顧，定會如魚得水，何愁大事不成。可收購楚江數控廠所需資金甚巨啊?！蓖踔俏囊婂X天楠開始稱兄道第，正中下懷，知道條件已成熟，適時地點出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