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蕭趙之情(三)
- 一夢十四
- 厘蓋
- 4670字
- 2020-01-20 21:18:59
清歌命云楓去偷花名冊的時候,吩咐他留下一張紙條,上書:竹隱道人,到此一游。今晨,張捕快便滿面春風的來了,只見他一頭熱汗,仰頭飲盡了一碗茶,故作神秘地說道:“還記得我跟你們說過這官商勾結有一本花名冊嗎?”
蕭大夫一邊用扇子看顧面前的幾爐藥,一邊道:“記得。”
張捕快暢意地笑了一聲,道:“嘿嘿,丟了!”
清歌磨著藥草,沒有說話。
“這方知府急壞了,對外說是家里糟了賊,對內呢則說是重要的信物丟失,已經派人守住了各個城門,看見可疑之人便要上報,而且我聽說……”張捕快壓低了聲音接著說道:“我聽說方知府還秘密派了人去白鶴山,緝拿一個竹隱道人。”
“白鶴山?”清歌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蕭大夫將煮的冒氣的藥倒在碗里,說道:“嗯,我前些年在外尋醫時聽過這個地方,相傳此山險峻難登,山中又多翠竹,有人曾在山腰處尋見過一個酒莊,相隔百米便能聞到醇香的酒氣,可是無論怎么走,那山莊始終在竹林深處,因此得名竹隱山莊,可這竹隱道人,卻從未聽聞。”
看得見卻無法靠近,清歌想起自己在書中看到的一種障眼法,嬤嬤和老太監手眼通天,連皇帝的女兒都能控制,將一個山莊藏起來也不是難事。
“張捕快你這一早怎么累成這樣?”清歌問道。
張捕快嘆氣道:“哎,這竹隱道人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那花名冊盜走,要我說啊都是白費功夫,沒人能抓的住他。不過,這城門戒嚴后,倒確實發現了一些外來的人,與城內幾樁搶劫案有關,這不從昨天夜里就開始蹲點,還是讓人給跑了。”
張捕快兀自說著的時候,清歌看見蕭大夫悄悄地用銀針扎破手指,滴了兩滴血在藥里,而后飲下,神色鬼祟。
“害,不說了,我還得先回趟衙門,你們夜里最好不要出門,那些外來人都是夜間行動。”張捕快說著便起身離去了。
清歌將手里的活計放下,悄悄地走到蕭大夫身后,突然發出聲來嚇唬他:“蕭大夫!”
蕭大夫手上不穩,險些將藥碗砸了。
清歌瞪著他,眼睛危險地瞇起來,蕭大夫眼神躲閃,卻無奈被她逼在灶臺前,無路可退,清歌問道:“蕭大夫,你到底生的什么病?”
話畢,蕭大夫頓了一下,然后捂著嘴咳嗽起來,說道:“許是肺癆吧,哎,積勞成疾……”
騙人!清歌撇撇嘴,說道:“你不愿告訴我就算了,我這就去找趙姐姐,問問她是不是女紅不大好,竟害的蕭大夫自己穿針引線,還在指尖上扎了那么多口子。”清歌看了一眼蕭大夫猶豫的樣子,作勢要走:“我這就去!”
“清歌!”蕭大夫急忙攔住她,見她背著身子,微微側過臉來,腳下的去勢還未收回,只恐他說一句假話,清歌立時便走。
清歌看他這般模樣,想起他因為自己的病不肯對心愛的趙姐姐表明心意,便知此病難醫,不怪他不肯說,只是這半年的朝夕相處,清歌已將蕭大夫、趙姐姐和阿鳶當作自己最親近的人了,她很怕這些人過的不開心,過的不幸福。
“蕭大夫,我只是,只是……”清歌為自己剛才的魯莽有些懊悔。
蕭大夫卻將藥碗放在一旁,道:“清歌,如你所說,我的病不是肺癆。”
清歌抬起頭看著他,然后擺擺手道:“算啦算啦,你不想說的話,不用告訴我的。”
蕭大夫卻堅持地說下去:“我這病瞞不了多久,你知道了或許能幫我……幫我勸勸一燕。”
勸趙姐姐?清歌突然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蕭大夫,你的病真的這么厲害嗎?”
蕭大夫猶豫了一下,將自己右手的袖子擼了起來,清歌看著他的手臂,整個人怔在了原地。
當年,趙姐姐一邊做她的男人婆,一邊默默地等蕭河歸來,無數個昏黃的夜燈下望穿秋水,無數個春來秋去,等到最后,趙一燕陷入了為難,她既希望蕭河回來,又希望他永不要回來,趙一燕看著自己因為干活兒粗糙腫大的雙手,哪里還是那芊芊玉指能用琵琶彈出妙音來的輕衣呢?
后來,北市的街角突然開了一個醫館,聽聞這醫館的大夫醫術高超,尤其對女子的私癥有一手,許多不孕的婦人都來此處問醫,連寧都城外也有人聞訊而來。可這大夫卻很是神秘,其他病癥他都肯治,唯有這女子之癥,他一個月只接待一人。
趙一燕初聽聞此事,是因為外來求醫住店的人多了,那酒樓來訂貨的賬房閑聊起來的,趙一燕一邊剁肉,一邊想著,這大夫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什么醫術不學,偏學女子私癥,學了便罷了,還擺出這副清高的樣子,一時很是不屑。
“對了,這醫館的大夫從前還是寧都人士呢,說是學醫歸來,叫……叫什么,哦對了,叫蕭河,從前醫學世家蕭家的公子……”
聞言,趙一燕手上的動作僵住。
那人再說什么趙一燕已經聽不進去了,她只愣愣地看著自己握著兩把刀的手,和露在外的粗壯的小臂,突然模糊了眼眶。
從那以后,趙一燕時常會悄悄地繞到醫館門口,隔著很遠的地方向醫館張望,透過臨街開著的窗戶,看見認真為人把脈時蕭河的模樣。他還是和從前一樣,趙一燕心中這般想著,翩翩公子,陌上人如玉。
可即便如此,趙一燕從沒有出現在蕭河面前,哪怕一次。
某日,趙一燕同往常一樣忙完鋪子里的活計,揉著酸痛的臂膀,依舊繞到醫館門前,卻沒有瞧見蕭河,她心想或許蕭大夫出去看病了,于是有些失落地回家去了。
只是她一進家門,便聞到一陣藥香,很是濃郁,她看著窗戶里亮著的油燈,她爹自那日在花月樓被方世凡的人打傷之后,便臥床不起,絕不可能起身掛燈,若是賊人竟敢如此大膽嗎?她立時拎起墻邊的一把鋤頭便沖進了屋里。
房門“砰”的一聲被踹開后,只聽什么東西摔在地上,噼里啪啦的,而后便是小阿鳶的叫聲:“哥哥救命!”
那時小阿鳶還是小小的一個,被趙一燕嚇的夠嗆,抱著蕭河的腿,眼淚吧嗒吧嗒地便掉了下來。
趙一燕看清屋內的狀況時,手中還高舉著一把鋤頭,在床邊與她爹交談的人不再作聲,只抬手揉了揉小阿鳶的頭頂,慢慢地回過身來。
趙一燕的先是被眼前這張熟悉的臉驚住,甚至忘記了自己手中還舉著一把鋤頭,模樣很是駭人,她只呆呆地看著那個人,那個人也抬眸與她相視。
“燕兒啊,還不快把鋤頭放下,這是蕭大夫,是來給爹爹看腿的。”床上的趙老喊道。
“蕭大夫……”趙一燕喃喃著,忽見那人垂首,嘴角似乎輕笑了一下,她立時漲紅了臉,趕忙將那鋤頭丟在墻角,就像是丟一個燙手的山芋一般。
待蕭河再抬眼時,面色卻已經嚴肅,他只看著趙一燕,眼神里似是審問,趙一燕禁不住錯開眼,自那日處處躲著他走。
蕭河的醫術真的很好,他時常過來給趙老看病,趙老的頑疾也有了康復的希望,趙一燕嘴上不說,但她卻很是開心,每次她在院內熬藥,看著蕭大夫印在窗戶上的身影,都會托著腮看的出神。
“男人婆,你想對我哥哥做什么!”小阿鳶手上拿著一柄小孩子玩耍用的桃木劍,她個子還不到趙一燕的腰,卻仰著小腦袋,儼然一副小女俠的模樣。
趙一燕有些難為情,她蹲下來看著小阿鳶道:“小阿鳶,我做你的嫂嫂如何?”
“什么是嫂嫂?”小阿鳶依然舉著她的小木劍。
趙一燕突然嬌羞起來,說道:“就是將來要嫁給你哥哥的人。”
小阿鳶一頭霧水,她問道:“什么是嫁給我哥哥?”
趙一燕揉揉她的腦袋,她立時縮了脖子,警惕的看著趙一燕,只聽趙一燕道:“就是可以每日都和你還有哥哥住在一起、生活在一處的人,還會和你的哥哥形影不離。”
聞言,小阿鳶嘴巴一瞥,哇哇地哭了起來。
待窗子里的人抱起來哄她時,她已經哭的上氣不接下氣,邊哭邊道:“嗚嗚嗚,我不要男人婆嫁給哥哥……”
蕭河沉思了一下,四下尋找趙一燕,只見院門虛掩著,應是有人匆忙逃了出去,他忍不住輕笑一下,溫柔地拍著小阿鳶的背道:“小阿鳶乖,哥哥是一定會娶趙姑娘的。”
一時,小阿鳶哭的更兇了。
趙一燕雖一直躲著蕭河,可蕭河日日會來給她爹爹診病,難免會遇到兩人獨處的時候,在廚房里熬好藥的趙一燕將藥盛好,剛推開柴門,就看見蕭河站在門邊,似特意在堵她。
夜色如墨,星星閃閃在蕭河身后,趙一燕愣住了。
蕭河轉過身來,一步步向她走近,表情陰沉。趙一燕不自覺地一步步向后退去,直退回廚房,后背抵在桌邊動彈不得,蕭河仍在向她逼來。
看著眼前越來越近的人,已經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聲,趙一燕只得別開臉,蕭河突然俯身靠在她耳畔問道:“為何躲著我?”
趙一燕的臉已經熟透了,她只覺得呼吸困難,稍稍抬頭,都能撞上面前人的胸膛,她結巴地道:“沒,沒有。”
蕭河沒有輕易放過她,又問道:“那你為何偷偷在我店外張望?”
趙一燕沒想到他竟然知道,一時抬起頭看他,卻在他的眼睛里看出了傷情的神色,她覺得心口一疼,卻不知如何回答。
此時,蕭河沒有再問下去,他突然將頭靠在趙一燕的肩膀上,趙一燕一動不動,聽到他疲憊地聲音響起:“為了尋你,我差點將這寧都城翻了過來,別再躲著我了,輕衣……”
輕衣。
趙一燕的眼前又模糊了起來,她聲音哽咽地道:“我不是輕衣,我叫趙一燕。”
話畢,她感覺到肩上人身子僵住,再抬起頭時,眉頭緊鎖,他看了她許久,看著她眼睛里閃爍的淚花,而后轉身離去,一句話也沒有留下。
似乎是將自己全身的力氣一并帶走了,趙一燕跌坐在地上,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她抱緊自己,她心中想著,蕭河走了,他一定厭了自己,再也不會回來了,她這么多年的等待,都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之后,蕭河真的沒有再出現過。
趙一燕又恢復到了從前刻苦的模樣,她勤懇地將全身心都投入到肉鋪里,沉默地干活,就連路邊的小孩子沖她丟石子,笑她是男人婆時,她也沒有像從前那般張牙舞爪地嚇唬他們,她變得異常沉默。
一直到,她爹對她說:“蕭大夫治好了我的腿病,但咱們沒有錢給人家,蕭大夫找人傳了話來,說他的醫館有些雜務想讓你去幫忙,順帶幫他照看妹妹,就當是還了藥錢,你看……”
此時,趙一燕筷子上夾的菜已經掉在了桌子上。
清歌看著蕭大夫露出的手臂,上面竟游走著一根黑線,似蜈蚣一般,沿著血脈攀升,如今已經攀到半臂,清歌皺著眉問道:“我在書中見過這種病,患此病的人肌膚雪白,身體孱弱,手臂上會出現黑色的血線,此線順著手腕血脈向上蔓延,待蔓延至心脈處,患病之人便會血脈倒流,氣絕而亡,且此血線一旦出現便不可逆轉,因此這病又叫一線天。”
蕭大夫點點頭,將袖子放下道:“確是一線天。我在外求醫之時,曾接診過一個得此病的少俠,為了給他研制解藥,我取他的血做藥引給自己種下血線,后終于研制出壓制之法,然需要用人血做藥引,可這方法卻沒能挽留那人的性命……”
“那你呢?”清歌問道。
蕭大夫嘆息:“我用那法子,的確可以暫時壓制此病,但卻因我多年嘗藥,藥性相克,竟導致此這條血線又開始增長。我遍查古籍醫術,終不得解,因此只能暫時用從前的法子,取自己的血做藥引服下,雖不能完全壓制,但能使其行進緩慢一些。”
清歌沒有說話,她腦海中快速地想著自己從前是否對此病有印象,這時蕭大夫又道:“清歌,照目前的情況來看,我恐怕,無法實現我對一燕的承諾。”
清歌抬頭看著他,心里堵塞的難受。
“所以,如果那一天到來了,我希望你可以幫我勸慰一燕,她是個好女孩,她在我身上浪費了太多時間……”
“你為何覺得,趙姐姐會聽進去這些話。”
聞言,蕭大夫突然苦澀地一笑:“或許,我不該回來。我只是,想再見她一面……”
那日的談話在清歌心里像是種下了一粒種子,她看著自己畫廢掉的一幅幅畫,久久沉思著,她很能理解蕭大夫的心情,她原本也一直想再見那人一面,可此時,看著那對相愛的人想要靠近,卻又彼此疏遠的模樣,她突然很迫切的想告訴那個人自己的心意。
而后她又冷靜下來,想起害趙姐姐的人還在逍遙法外,想起害自己連和那人道別的機會都沒有的人也還在享樂,便細細翻閱那本花名冊。她已聽聞張大夫說的那些搶劫的人都是江湖中人,武藝高強,官府并不是對手,且那些人劫財是為了救濟城外的流民,清歌在書上聽過這樣的說法,劫富濟貧。
于是她命云楓悄悄在城中散布,說賑災的銀兩被知府貪污,將那些外來人的目標引到方知府身上。
清歌這招固然有用,寧都城中已經流言紛紛,就連城外的流民也躁動起來,時常鬧出打砸的事情來,只是那些外來人卻好似消失了,遲遲不見動手,清歌便知道,那些人并不是莽夫,沒有十足的證據,他們是不會輕易冒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