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巴黎圣母院(經典閱讀,名家名譯)作者名: (法)維克多·雨果本章字數: 3字更新時間: 2020-03-11 14:33:51
第一卷
一 大堂
話說三百四十八年零六個月十九天前,那日巴黎教堂所有大鐘齊鳴,響徹老城、大學城和新城三重城垣,驚醒了全體市民。
其實,一四八二年一月六日那天,并不是歷史上的一個紀念日;一清早全城鐘聲轟鳴,市民驚動,也沒有發生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一月六日那天,是約翰·德·特洛伊所說的“全巴黎歡騰”的雙重節慶,即遠古以來就有的主顯節和狂人節。
這一天,照例要在河灘廣場燃放篝火,在布拉克小教堂那里植五月樹,在司法官里演出圣跡劇。就在前一天,府尹大人已派衙役通告過了:他們身穿神氣的紫紅毛紡襯甲衣,胸前綴著白字大十字,到大街小巷的路口吹號并高聲宣告。
一清早,住家和店鋪都關門閉戶,男男女女從四面八方擁向三處指定的場所。去看篝火,賞五月樹還是觀圣跡劇,要隨各人的興趣而定。這里應當贊揚一句巴黎看熱鬧的人,他們有古人的那種見識,絕大多數都去看篝火,因為這正合時令,或者去觀圣跡劇,因為是在司法官大廳演出,那里能遮風避雨。大家仿佛串通一氣,誰也不去布拉克小教堂墓地,讓那棵花不繁茂的可憐的五月樹,孤零零在一月的天空下瑟瑟戰栗。
市民大多擁進通往司法宮的街道,他們知道兩天前到達的佛蘭德使團要前去看戲,并觀看在同一大廳舉行的推舉丑大王的場面。
司法官大廳雖然號稱世界之最(須知索瓦爾那時尚未丈量過盂塔吉城堡的大廳),這一天要擠進去談何容易。通向司法宮廣場的五六條街道猶如河口,不斷擁出一股股人流,從住戶的窗口望過去,只見廣場上人山人海,萬頭攢動。人流的洶涌波濤越來越擴大,沖擊著樓房的墻角,而那些墻角又像岬角,突進圍成不規則狀大水池的廣場。司法官高大的哥特式
門臉正中一道大臺階,上下人流交匯在一起,又在接下的臺階分成兩股,從兩側斜坡傾瀉到人海浪濤中;這道大臺階就是一條水道,不斷向廣場注入,猶如瀑布瀉入湖泊中。成千上萬人呼喊,調笑,走動,簡直甚囂塵上,沸反盈天。這種喧囂,這種鼓噪,有時還變本加厲,有增無減。擁向大臺階的人流受阻,折回頭來,亂作一團,形成了漩渦。原來是府尹衙門的一名弓箭手在推搡,或者一名警官策馬沖撞,以便維持秩序。這種傳統實在值得稱道,是由府尹衙門傳給總督府,又由總督府傳給騎警隊,再傳給我們今天的巴黎保安隊。
面孔和善的市民,成千上萬,密密麻麻,站在門口、窗口,爬上天窗、屋頂,安安靜靜,老老實實,注視著司法官,注視著熙熙攘攘的人群。而且時至今日,巴黎還有許多人,喜歡觀望看熱鬧人所形成的場面,只要猜想人墻里面發生了什么事,就已經覺得很有意思了。
那座長方形大廳無比寬敞,兩端各有用場:一端安放著著名的大理石桌,極長極寬極厚,無與倫比,正如古代土地賦稅簿中說的那樣,“世上找不出同樣那么大塊”——這種說法準能讓卡岡都亞食欲倍增;另一端辟為小教堂,路易十一世命人雕塑他的跪像,放在圣母像前面,他還命人把查理大帝和圣路易的雕像移進來,全然不顧外面一長排歷代國王雕像中間,留下兩個空空的壁龕。顯而易見,他認為這兩位圣君,作為法蘭西國王在上天言事最有分量。小教堂剛建六年,還是嶄新的:建筑精美,雕刻奇妙,鏤刻也細膩精微,這種整體的曼妙的建筑藝術品格,標示哥特時代在我國進入末期的特征,并延續到十六世紀中葉,煥發出文藝復興時期那種仙國幻境般的奇思異想。門楣上方那扇花瓣格子的透亮小圓窗,那么精巧秀麗,宛如飾以花邊的星星,尤其堪稱精品。
對著正門的大廳中央,靠墻有一個鋪了金線織錦的看臺,其專用入口,就是那間金碧輝煌的寢室的窗戶。搭起這座看臺,是為了接待應邀觀看圣跡劇的佛蘭德特使和其他大人物。
圣跡劇照例要在那張大理石案上演出。為此,一清早就把石案布置妥當,大案面已被司法官書記們的鞋跟劃得滿是道道,上邊搭了一個相當高的木架籠子,頂板充作舞臺,整個大廳的人都看得見,木籠四周圍著帷幕,里面充當演員的更衣室。外面赤裸裸豎起一架梯子,連接更衣室和舞臺,演員上下場,就登著硬硬的橫藺。不管多么出乎意料的人物、多么曲折的故事,也不管多么突變的情節,無不是安排從這架梯子上場的。戲劇藝術和舞臺設計的童年,是多么天真而可敬啊!
司法官的四名警官守住大理石案的四角,每逢節慶或行刑的日子,他們總要被派往現場,監視民眾的娛樂活動。
要等到中午,司法官的大鐘敲十二響,戲才能開場。演一場戲,這當然太晚了;不過,總得遷就一點外國使團的時間啊。
熙熙攘攘的觀眾,一清早就趕來,只好等待。這些趕熱鬧的老實人,許多在天剛亮的時候,就來到司法官大臺階前,凍得瑟瑟發抖;還有幾個人甚至聲稱,他們靠著大門守了個通宵,好搶著頭一批沖進去。人越聚越多,仿佛水超過界線而外溢,開始漫上墻壁,淹了圓柱,一直漲到柱頂、墻檐和窗臺上,漲到這座建筑物的所有突出部位和所有凸起的浮雕上。這么多人關在大堂里,一個挨一個,你擁我擠,有的被踩傷,簡直喘不上氣來,一片喧噪怨艾之聲,而外國使團遲遲不到,大家等累了,等煩了,覺得苦不堪言,何況這一天可以隨意胡鬧,可以撒潑耍賴,因此,誰的臂肘捅了一下,誰的打了鐵掌的鞋踩了一腳,正好找碴兒爭吵打架。抱怨和咒罵響成一片,罵佛蘭德人,罵府尹,罵波旁紅衣主教,罵司法官,罵奧地利的瑪格麗特公主,罵執法的警官,有罵天氣冷的,有罵天氣熱的,有罵天氣壞的,還罵巴黎主教,罵丑大王,罵大圓柱,罵雕像,還罵那關閉的大門,罵那敞開的窗戶,統統罵了個遍;而混雜在人群中的一伙伙學生和仆役,聽著特別開心,他們還不斷挖苦嘲弄,可以說火上澆油,更加激發大家的火氣和暴躁情緒。
這些促狹鬼,有一伙鬧得更兇,他們打爛一扇玻璃窗,大膽地坐在上面,居高臨下,忽而瞧瞧里邊,忽而看看外邊,既嘲弄大堂里的群眾,也嘲笑廣場上的群眾。他們同大堂另一端的伙伴遙相呼應,相互調笑,模仿別人的動作,大笑不止。顯而易見,這些年輕學生不像其他觀眾那樣,他們絲毫也不感到煩悶和疲倦,從眼前的景物中導演出一場戲來,自得其樂,耐心地等待另一場戲的開演。
這時,正午的鐘聲恰好敲響了。
“哈!……”全場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
接著,全場大亂,一個個搖頭晃腦,伸腰蹬腿,又是咳嗽又擤鼻涕,如爆炸一般,響成一片;人人都想找個好位置,紛紛聚堆成伙,紛紛踮起腳來。繼而,全場又肅靜了,一個個脖子伸得老長,嘴巴張得老大,所有目光都轉向大理石案。然而,什么也沒有出現。四名警官始終立在那里,身體僵直,紋絲不動,猶如四尊彩繪雕塑。于是,全場的目光又移向佛蘭德使團的專座。那邊的門依然緊閉,看臺上依然空空如也。大堂里簇擁這么多人,從一清早就等待三樣東西:正午、佛蘭德使團和圣跡劇。現在,只有正午準時到來。
這未免太過分了。
又等了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五分鐘,一刻鐘,還是毫無動靜。看臺上仍然空蕩蕩的,戲臺上仍然靜悄悄的。這時,人們的焦躁情緒轉為氣惱。激憤的言辭開始在場內傳播,誠然,起初還只是低聲咕噥:“圣跡劇,圣跡劇!”繼而,情緒漸漸激烈,已隱隱聽見隆隆聲,一場暴風雨在人們的頭上盤旋。磨坊約翰首先觸發一道閃電:
“圣跡劇,讓佛蘭德人見鬼去吧!”他像蛇一樣盤曲在柱子上,憋足勁大吼一聲。
全場鼓掌。大家也紛紛喊叫:
“圣跡劇,讓佛蘭德見大鬼小鬼去吧!”
“我們要求,圣跡劇馬上開場。”磨坊約翰大吼道,“要不然,我們就把大法官當場吊死,算作一出喜劇、一出寓意劇!”
“說得好!”眾人又喊道,“先把他的幾名警衛吊死吧!”
全場立刻歡呼。那四個可憐蟲大驚失色,面面相覷,人群擁過去,四個家伙眼看著單薄的木隔柵被擠得彎曲了,快要沖破了。
形勢萬分緊急。
“把他們套起來!套起來!”四面八方喊聲一片。
恰巧在這時候,上面描述過的更衣室的帷幔忽然掀開,鉆出一個人來。眾人一見他出現,就仿佛中了魔法,憤怒登時化為好奇了。
“肅靜!肅靜!”
那人神色慌張,渾身發抖,他邊走邊鞠躬,越靠近前越像跪拜,一直走到大理石案的邊沿。
這工夫,場內也漸漸靜下來,只有人多場面肅靜時總能聽見的隱隱的騷動聲。
“市民先生們,”那人說道,“市民女士們,我們萬分榮幸,要在紅衣主教大人面前朗誦,演一出極為精彩的寓意劇,名叫《圣母瑪利亞的正確裁決》。天神朱庇特由在下扮演。此刻,紅衣主教大人正陪伴奧地利大公派遣的尊貴的使臣,在博岱門聽取大學校長先生的演說,故稍有延誤。等紅衣主教大人法駕一旦蒞臨,我們就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