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因為被誤會偷東西，差點被打死，估計他是頭一個吧。他努力睜開眼，想看一看救了自己的人是誰。是個女人。有點好看。是沈喻。

是沈喻。腦子“呯”地一聲炸了。

他記得自己在念大學時，有個比他小兩級的女朋友，好像是叫葉茴之吧，和沈喻同級，關系挺好的。那大概就是她讓沈喻來救自己的了。像法官給人定罪一樣，小破錘子一敲，就輕輕松松地給人定了罪，只不過黎鯨敲的時間很短，也就一秒鐘吧。

只能靠他自己猜了，畢竟沈喻不喜歡講話。那救他總不可能是免費的啊，總得要他做點什么。

“要我做什么？”

沈箏遲疑了下，緩緩道：“幫我殺個人”

“誰？”

“蘇揚。”她眼神閃爍了下，隨即充盈著數不盡的隱忍與難過。

他記得自己輕輕說了一個“好”字，之后就暈過去了。

再睜眼時。

他的世界沒了那些惡心的聲音。

一片光亮。

他的聽力恢復了。

2

沈喻或許愿意把自己最愛的玩偶讓給妹妹，可如果讓她為了妹妹，犧牲自己，挑起沈箏的擔子，她會猶豫，繼而笑笑，說我不想為了一個破家規變得不男不女。

而沈箏愿意。

沈家有著老舊的家規，不下三千條，第一條是只允許有一次婚姻，第二條是沈家一男一女。沈老爺子解釋說，就是你爸媽一定得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男孩負責操持沈家，女孩隨心所欲的活著就好。一代只有兩人能入族譜，兩個孩子性別相同肯定就得委屈其中一個了。你和小箏這種還沒出生就定了親的，是一定得遵守這條家規的。

沈家地位崇高，族譜相當于一個證明，到哪都方便的很。對每一代的人來說，它是成為一個有風度，能夠獨當一面的大人的證明，所以方不方便倒是無關緊要的了。

這就意味著，沈夫人的兩個女兒，一定得有一個，作為男人活在沈家。

當沈箏用一塊塊的布把自己包住，學習男人的舉止，當她學習各種武術之類倒在地上，淚水與汗水混在一起，粘在臉上，當她學習像爺爺一樣，撐起沈家，圓滑的應對各種難纏的人，當她像男人一樣，伏在女人身上，因為爺爺一句“以后這種情況會很多”而難過。

她腦海中總會晃過一幅畫面。

沈喻揚起一個大大的笑臉，將玩偶遞給她：“這是我最喜歡的玩偶，送給你。”

她躺在地上，苦笑著。

玩偶好重啊。

沈喻仍同從前一樣，喊她妹妹。聽到這兩個字的守衛，都被換了下去，沈喻沒發現這一點，而沈箏發現了。

“以后別這么喊我。”沈箏臉色難看道。沈喻笑道：“可我就是想這么喊你呀。”

“沈喻，你放過他們吧。”

沈喻第一次在妹妹臉上見到了所謂的怒意。她從爺爺口中得到妹妹的消息，她甚至只敢問爺爺，因為守衛會和她說實話，爺爺會瞞著她，有時她甚至不敢看妹妹的眼睛。

她不愛說話，可她在沈箏面前，會說很多話，她想對她再好點，再溫柔一點。

因為她后悔了。

她是姐姐，不是膽小鬼。她不該用妹妹來交換隨心所欲的生活。她甚至痛恨那個說著“不想為了一個破家規變得不男不女”的自己。

“既然隨心所欲選擇了你，你就沒必要小心翼翼，享受就好，你是沈箏的姐姐，你更是沈喻，你有資格心安理得的享受這一切。”

沈箏同沈喻說過的話。

也許她釋然了。沈箏抱著沈喻，想著什么，緊皺的眉舒展開來。

3

還沒出生就定的親，由一生將為男人活著的那個女孩完成。沈喻厭惡著蘇揚的存在，因為束縛著妹妹的人，又多了一個。即使后一點她無能為力，她仍然想在妹妹的親事上做點什么。以至于后來的后來，面對著心悅之人，說不出什么“因為喜歡你，所以一直跟蹤你，碰巧你遇到危險，就來救你了。”

她逃避著。那一瞬，想起了爺爺口中的蘇揚。

她居高臨下地注視著黎鯨，道：“你要殺個人。”

那人似乎松了口氣，緩緩吐出一個字，道：“誰？”

“蘇揚。”沈喻眼中掠過一抹失落。

為什么會說不出口呢？

4

黎鯨念大學時，談了次戀愛。原因是那個女孩說了一句“喜歡田野”。

他長得本就好，帶著恍若渾然天成的一股痞氣，喜歡他的人不在少數。所以，他只是像是無意般說了一句喜歡，就順理成章的和那個女孩在一起了。

沈喻和葉茴之關系很好。除了老師之外，只和她講話的那種。

其實黎鯨相比于葉茴之，更喜歡沈喻這種各方面都甩別人一條街的女生。不過他不敢說，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不敢說。或者是因為，沈喻連目光都很少落在他身上。又或許是中午他們三個一起吃飯時，葉茴之胡亂說了句什么，沈喻聽錯了，以為她說的是蝴蝶，淡淡的說了一句“我不是很喜歡蝴蝶，不過我很羨慕它”。

他在沈喻面前親吻著葉茴之，牽手，送傘，擁抱，他對葉茴之極好。

他想讓沈喻看他一眼。

快看啊，我對女孩子很好的，你再看我一眼吧，我很好的。心臟劇烈地跳著。直到畢業，他和葉茴之分手，沈喻也沒有和他講過一句話。不對，好像說過一次。

喝醉了抓住沈喻的手中沖她大喊這種事，他巴不得自己忘了。

再見沈喻，已是幾年后。躺在地上勉強能看清沈喻的臉。

卻仍然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是葉茴之讓她來救我的？

還是，其實她自己也是想救我的？

總不可能是沈小姐跟蹤我，發現我有危險，跑來救我的吧。似乎是覺得這個想法有些好笑，他揚了揚唇。

“幫我殺個人。”

心一點點沉下去，他閉上雙眼，掩下眼底的一抹失落。有借有還嘛，挺好。

“好。”

意識化為一顆顆星星，在他頭上打著轉兒。他想睜開眼，卻睜不開。只有朋友之間才會有借有還，那是不是說明他和沈喻也是朋友？那一瞬，他覺得自己像極了地上爬著的螞蟻，卑微的沈喻睜開眼也看不見他。

沈喻皺眉注視著沈家守衛將那人送至醫院，只淡淡說了一句“讓他完好無損的站到我面前”。

醫院的長廊縈繞著淡淡的燈光與刺鼻的藥水味道，她站在一個離手術室不遠不近的位置上，屏住了呼吸。她閉上眼睛，手指彎曲成拳，試圖趕走內心的不安。

夜幕降臨，喝醉了的少年縮在角落，委屈的問她：“我不好嗎？”沈喻心中一動，笑了笑：“你很好啊。”也許是因為第一次這么近距離的注視著他的緣故，她的心臟跳的極快，她甚至屏住了呼吸，生怕心跳聲會驚擾到心旁的少年。

似乎是注意到她投來的不加掩飾的目光，少年的睫毛顫了顫。

他抓住了沈喻的手，大喊道：“我這么好你為什么不喜歡我？”隨即，昏睡過去。沈喻愣著，一時竟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有的時候，夢做久了，真實出現時，會格外的虛幻，格外的不真實。她笑了，淺淺的笑，眼眸中暈染開一圈圈的溫柔，泛著暖意。

“手術很成功。”她回過神來，打量著松了一口氣的一生，竟不知該說些什么。

5

沈箏從沒與她說過蘇揚的事，她也不知道，她以為妹妹打心底里厭惡著蘇揚，況且這親事本就是胡鬧，兩個女的定什么親。但她對蘇揚只是討厭而已，讓黎鯨去殺蘇家的小公主，更多的是，她不想讓那個固執的人覺得自己欠了她什么。她其實不是很了解黎鯨，最開始喜歡上他，也只是因為他長得好看。她對黎鯨最多的了解，就是葉茴之說的“腦子好，電腦方面很有天分”。

一句長得好看輕輕帶過了數年的小心翼翼。

而后來，黎鯨以一己之力查出了蘇家的小公主被弄丟后在哪里，甚至知道了蘇慕那些爛糟事，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幫蘇慕清理了一地人，國內國外都有，以此作為交換，蘇慕會幫他殺了蘇揚。黎鯨和蘇慕的事，除了他們兩個以及沈喻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

沈喻有些緊張，她同黎鯨說殺了蘇揚后才可以走，這段時間他必須待在她身邊。如今看著他那么努力，只為了逃離自己，心中卻不知是何滋味。

黎鯨從沒有打算回去。他從來就沒有家。

他尋找蘇慕是因為如果是他自己動手，難保不會扯到沈喻。沈喻救了他，他不想她受到任何傷害。

他大了蘇揚十多歲，蘇揚八歲時，他就已經聯系好蘇慕了。

而蘇揚二十二歲了。他不解釋，沈喻也不問。

他仍然待在沈喻身邊。

又能拖得了幾時，他已經見到蘇揚了。它不能在這樣下去了。

朋友之間應該有借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