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娜依靠圣塞雷斯傳信塔定位找到卡勒姆時，他正半蹲在之前那條小巷中，碎裂的機械零件與粉碎的磚頭證明這里曾發生過一場不大也不小的爭斗。

卡勒姆臉色發白，如同剛從冷庫里撈出來的凍肉，正慢慢回暖。

赫菲斯托斯則像條黑色的毒蛇，在一塊臟兮兮的粉色塑料上蠕動盤旋，粉絲塑料像一塊被頑皮的孩子刻意啃壞的大蛋糕，一塊隆起，一塊凹陷，一處處或斷裂或連接看上去毫無意義的圖案竟然拼成了仿佛地圖一般的模樣。

“主人！”伊莉娜有些著急，呼喚著卡勒姆，小跑過去。

“您怎么樣？”

他的臉色看起來糟糕透了，難道主人剛剛被襲擊了嗎？伊莉娜望著那一節蹦起來，邀功似的挺起“胸膛”的赫菲斯托斯，看上去相當自豪，一點不像御它平時御敵后懈怠，懶洋洋，一臉打不起精神的模樣。

卡勒姆望向伊莉娜，雙眼煥發出一絲清明，手臂微抬，聲音生硬道。

“這是你要的緋紅劇院立體模型……”

伊莉娜愣住了，什么？

地上的那一節赫菲斯托斯躍起，融入伊莉娜的黑色衣服中，長褲變化，變為長裙。片刻的寧靜后，她的黑色洋裝突然膨脹，如浪濤般此起彼伏，像是有兩個人在底下打斗，伊莉娜一瞪眼，赫菲斯托斯們才消停了下來，噤若寒蟬。

伊莉娜盯著那粉紅色塑料做成的立體模型，所有房間都被等比例縮小到了里面，分毫不漏。

她又看看心神不寧的卡勒姆，臉色短暫的陰了一下，點頭柔聲道。

“謝謝主人，您辛苦了。”

赫菲斯托斯再次膨脹，然后膨脹的勢頭突然凝滯，像泄了氣的皮球，軟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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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是他第一次如此心慌不安。

即使是離開那令他驚恐不已的地方，遠離那幅令他心驚膽戰的畫面，想要輕易的從恐懼這種情緒中掙脫出來，得需要多么堅韌而冷酷的心？

二十七年的人生中，幼年時對夜晚的畏懼，少年時幾個不良少年的恐嚇，學生時期考試帶來的壓力，最嚴重的攀巖運動時出現的設備損壞都沒有那短短的幾秒鐘來的恐怖。皮膚冰涼，能感受到體內的血液流遍全身，因為那是渾身上下唯一的溫暖。

恐懼是動物出于安危意識而衍生出來的的自我保護本能，常出現在動物遇見未知而超出理解范疇的事物，比自己強大而有殺戮欲望的敵人，以及遭到殘忍殺害的同類上。

伊莉娜默不作聲，赫菲斯托斯負責保管好緋紅劇院的立體模型。卡勒姆知道她在引導自己走向丹尼爾大叔和莫蒂老哥的藏身處。

暗銀色的月光穿透雨后昏黃的云層。

厚重的雨云馬上要消散了。

路邊上的垃圾像是黑色的荊棘，噠，噠噠，噠，兩人的腳步聲回蕩在絢爛的貝塔曼街旁，讓人聯想起隔絕與繁華之外的漂泊者。

抓緊回去吧，結束這一切……

卡勒姆稍微恢復了一點理智，在心中嘆道，不由自主的瞥了一眼伊莉娜，老實說，她的確能給自己可以依靠的安全感。

初臨時的卡勒姆殘缺不全的身軀，洞察者的襲擊，手段兇狠的黑幫，緋紅劇院里被隨意丟棄的女尸，世界接連不斷的告訴他它是危險的，他也知道事實確實如此，他更知道自己這個“原始人”就該老老實實的躲在賽文街七十七號胡同的小窩里惡補這個世界的知識，明白自己弱小而無助的處境，可是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麻煩就接連不斷的自己纏上來了呢？

……無法思考。

卡勒姆此時就像一只絞盡腦汁的單細胞生物。如果機械生物存在智能，現在他也許能明白機械生物因為程序源碼不足而無法執行指令的感覺了，那感覺就像便秘。

伊莉娜的步伐突然一停。

“……敵性反應，確認。”

卡勒姆眼瞳再一次收縮，顎骨收縮，眼眉垂下，像一個從熟睡中被吵醒的人，滿臉寫著抗拒兩個字。

伊莉娜面色陰晴不定，緩緩說道：“是奧多·考波的機械生物部隊。”

奧多·考波？

這是卡勒姆第二次聽到這個名字，好像是那個帶著銀面具收繳了那塊紫色電解晶的法洛斯城的士官的名字，可現在又和他有什么關系？卡勒姆有點頭疼，一個又一個事件如纏繞在狹窄的機箱里的電線一樣，亂七八糟。

伊莉娜好像也有事情瞞著自己，她也不是個能做到將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情咽到肚子里，只要不說別人就一輩子也不知道的那種家伙……這很可能與程序有關，不過伊莉娜的人格可以使她做到選擇出最符合當前實際情況的處理辦法，不是一味的按照程序機器般的行動。

初次見到法洛斯城城防部隊，對卡勒姆來說還是比較震撼的，塵土飛揚，遠處城頭沖出大批黑影，延綿成兩條區分城市與天幕的灰色天際線。

可現在，圣塞雷斯那些垃圾堆里仿佛爬出了一只只大號的蟑螂，成群結隊，四肢趴在地上，不斷挪動。它們唯一的標志是螳螂一般錐形的頭骨，那證明了他們的造物主是奧多，可他們行動的姿態已經和野獸沒有任何區別，像是畸形的人，只能用四肢爬動的異類。

“這……這些是什么鬼東西！”

這不是卡勒姆喊的，而是伊莉娜。

她似乎特別討厭見到人型機器人在地上如野獸一般爬動的模樣。對她來說，比自己要低級一些的同類喪失了它們最后的優點，簡直像是在踐踏以仿生人為首的所有人型機械的“尊嚴”。

恐懼過度使人麻木，精神緊繃，然后便是極度的清醒。

卡勒姆反應敏銳，頓時察覺到了一股來自頭頂的危險氣息。

他猛地抬起頭。

看到的是大小粗細都不均勻的四肢，像只吊絲垂下的大黑寡婦蜘蛛一樣盤踞在半空，自己的頭頂。

他沒有腦袋，只有軀干和四肢。

脖子的斷口還長有一圈頭發，正滴落著茶紅色的液體。

這無首的怪物是奧多·考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