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本來沒有雜亂,發生的事情多了,并且沒有按自己想象的時間順序來。于是,生活就越來越雜,越來越亂。
倪彩就遇見了雜亂的一天。
雖然很久以前就有了思想準備和一系列預案,但辭掉趙鵬依然是一件在心上掐一把的事兒。疼也不疼,無從傷心。卻狠狠揪了一下,這還不算。后續時光里,時不時再掐一下。趙鵬走了,帶走或弄丟或毀滅了源代碼。倪彩可以像現在許多公司一樣,把這事上升到刑事來處理。但他沒有。他說他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手上有殺手锏,不順勢舞動,痛下殺手?倪彩說不清。或許他覺得時間未到。但是,現時報已來到。趙鵬在源代碼問題上把公司弄亂了。
所有熱愛公司的人紛紛在網絡上討伐趙鵬,還在郵箱里和電話中對倪彩表決心或出謀獻策,也好心的把事情搞亂了。倪彩依然是原諒,不想輕易毀掉迷途羔羊的青春。這也是倪彩的隱秘高尚。幾乎無人能懂。得病前的倪彩是與天斗與地斗與人斗其樂無窮的主兒。或許是大病得愈,其心也善吧。
去機場則出門碰見卑鄙小人激戰齷齪小人的打斗事件。無緣無故令倪彩揮起了闊別已久的拳頭。這把倪彩的自我修煉弄砸了。害得倪彩一路上思考許多。最后自我原諒了。
在機場等待三個小時延誤的飛機,終于讓登機了。可又在機艙里關了一個小時。倪彩一度想把舷窗砸了。但他還是采取忘記怒火的戰術。息事寧人。
即將要關機的時候,老婆打來電話。讓他十天內務必回家一次,事關兒子讀書的事。但沒有說出具體內容。倪彩不能說她添亂。但是,卻是給他添了一絲煩躁。
杜娟給倪彩開的酒店房間的是浦東四季,并且強調自己在酒店等他。已經接近午夜了,仍困在機場尚未展翅。那邊又曖昧得模棱兩可地在酒店等。這周大家都愛紛亂嘈雜嗎?倪彩不得其解。
倪彩無聊至極,在座位上迷迷糊糊睡著了一下,恍若隔世的幾分鐘后醒來,發覺自己比葛優躺更頹廢愜意。頹廢的姿勢舒服無比。就決意繼續瞇眼假寐。卻無意看到對面長的象某個韓國影星的空姐工作大大咧咧的坐姿,而且等倪彩意識到不妥時,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看了三眼。后面兩眼決竟然是確認顏色,因他天生色弱,故多看一眼。倪彩一時間尋思怎么去道歉。但轉念一想,走過去坦白自己看見人家不雅坐姿了,雖然無意。相信一道歉就成了公然自尋其辱了。想想還是作罷。
飛機終于起飛了。倪彩感到這次免費升艙太超值了。讓自己充分享受了頭等艙候機和頭等艙與空乘面對面的機會。這是不是雜亂的生活Bug中,意外的金手指給的福利。
倪彩頹廢在寬大的頭等艙座位中,頭一次覺得消極也有樂趣,無聊或許是種得意。
午夜已過,倪彩走出到達大廳時,人群才略顯稀少一些。回頭看看到達大廳里面依然人頭攢動,熱鬧喧囂。令人感到上海的活力。中國最古老的現代商業規則下運轉的城市,也是最具商業活力的核心。與其他構建在不同文化底蘊和歷史積淀的城市不同。這里商業得沒有雜念,難以投機。
既讓落地,就接地氣,踏實安穩。可以享受香煙的安撫了。倪彩摸出一支555,四下尋找著火源。畢竟深夜,畢竟人稀。垃圾桶那里只站著一個妖嬈女子,指尖夾煙,或許是吸煙也或許是造型。不管了,倪彩沒有過跟女子搭訕借火的體驗和經歷。看來昨天的雜亂還要延續。
就在接近妖姬幾米的距離時,一輛黑夜下反襯的亮眼無比的黃色林寶堅尼嘎然停在妖姬的跟前,距離之近足以在剪刀門升起時見到妖姬的衣襟。妖艷的女子妖艷地把香煙甩在地下,動作夸張著嬌羞在一個鬼老的懷中,隨機被鬼老連揉帶摟進了騷氣逼人的黃色車里。野性地發出低沉而轟鳴,絕塵而去。
倪彩失望,再無人可以為他帶來撫慰心癮的普羅米修斯。倪彩看見妖姬丟在地上的半截煙蒂依舊婀娜著裊裊煙霧。但他決計不會為這一口煙折腰,盡管四周沒人。這時,電話響了。倪彩看見這是此刻的厄爾毗斯。
“杜阿妹同志,居然你還不睡?”
“看來延誤還沒有把你折騰夠。少廢話。停車場二樓C952車位,我在后座睡著呢!來了就你開車,目的地在導航里,開車就有。你過來吧。”還是,說完話和掛斷同步。
倪彩以前不知道杜娟開什么車,當他看見是一輛紅色瑪莎拉蒂時,他有一絲驚訝。貌似這不是杜娟的審美。他反復確認的車位號之后,才坐進駕駛位。
從后視鏡鏡看到端莊的老同學閉目嗔怒的睡姿,倪彩覺得還是非常可愛的。點火,跟著導航走。
從機場到四季酒店的路上,倪彩緩緩的開著車,一來他要開窗散去煙味,二來實在不想吵醒杜娟。開著窗有風拂進。
車子停在酒店門口,倪彩的意思是讓杜娟直接開著回家。可剛剛停車。后座的杜娟用一種半夢半醒的語氣說:“停到停車場。我也住在這里。”
“開了兩間房嗎?”
“你猜呢?”
“別開玩笑,需要我再去開一間。”
“請駛入地下車庫好嗎?倪總。”
恭敬不如從命。倪彩就駛入了地下車庫。爾后,杜娟遞給倪彩一張房卡,又對著他晃了晃自己的房卡。兩人一同上了電梯。都熬累了。揮手無語,臨分開時,杜娟貼近倪彩的耳朵:“你太自作多情了。”嘴里的熱氣搔得耳根發癢。
然后分別回房入睡。一夜相安無事。于是紛雜嘈亂的一天,就這樣以疲憊不堪過去。
倪彩居然一覺睡到八點鐘,且是被杜娟電話叫醒的。說一個鐘頭后出發去柏拓年公司。留足一個鐘頭,看來,這杜娟是把倪彩摸得透透的,起碼在大多方面。
洗漱,剃須時照照鏡子。倪彩覺得自己狀態還好。他最近剃須時總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的沒有脾氣了。尤其是看著花白雙鬢。不悅戳心。隱隱作痛。做兩百個俯臥撐后再次站在鏡前,把啫喱膏揉在頭發上時,老的感覺消失殆盡,他心里會想沖出房門,去叼支煙,哼一段喜愛的歌曲,接電話不再去看來電顯示。抓起就接,遇到不喜歡的電話,痛快地說一聲去死,然后掛斷。然而,倪彩很快的厘清自己應該的思路。
他今天特意挑出一件雪白的襯衣,來搭配純黑的西服。戴好袖口、手表。又擦了擦本就一塵不染不染的皮鞋。倪彩帶上門出去了。
一個煮蛋、兩片吐司、三條培根、四顆圣女果。
然后拿一杯凍橙汁做到了室外吸煙區,又叫了一杯齋咖啡,開始了無所事事的噴云吐霧。他猜測了一下杜娟今早會穿什么衣服,可能是昨天大紅色瑪莎拉蒂讓他顛覆以前止于杜娟的所有設定。他意識到這個時代,只要你去事先設定任何假設或自己的預想,你就有可能遭受毀滅性打擊。而你沒心沒肺、無思想無腦的聽之任之,一切等待看到再反應,又會怎樣呢?倪彩對試圖猜測杜娟著裝一點都不帶感。索性,對著也是一人噴云吐霧的獨身洋妞很風度地點頭示意。他欣賞陌生人眼神接觸時,以笑回應。他試圖改變國人對陌生人無視的習俗,就強令憑愛醫療內所有人相遇,必須微笑以對。微笑容易,誰不樂得放松表情肌?笑著的人真假自知。一切不發自內心的笑,竟然不少是笑里藏刀。
洋妞示意倪彩坐過去,一個側向點頭,倪彩就徹底解讀了。但是,他卻假裝不明白,看著自己桌面零星掉落的煙灰,故作不置可否。慶幸沒有坐過去。杜娟來了,光彩照人地來了。猩紅套裙令湖藍色編織挎包奪眼光而不眨眼。長發如空氣更如抽象水墨畫的散筆,大氣、靈氣、神氣于一體。黑色鑲著同樣猩紅邊條的高跟皮鞋,迎光是啞光側對卻柔和漆亮。皮鞋居然和絲絨渾然一體。倪彩心中佩服杜娟的眼光,能把自己的美完全展現。更佩服現在的服裝設計師,對視覺的把握如此到位。簡直仰羨這套裝扮的買手,是怎樣的慧眼能發現如此的完美配搭。顯然,倪彩被杜娟給予的賞心悅目懾服了。索性就讓你徹底迷失在審美吧。杜娟在距離倪彩一米五的地方站立住,左腿不經意狀從右腿前側滑挪在右腿后側,同時,站立面向倪彩的上身先斜肩在轉身說:“走吧!”
雖站立卻未停,只是華麗轉身。就好像超模在T臺一樣。
倪彩站起身,跟隨出去。忘了對洋妞點頭示意。
門外,杜娟先上的是一輛奔馳商務車,倪彩隨著坐進去。這下商務感十足了。
“是不是擔心我開紅車子?”杜娟問。
倪彩說:“沒有啊!我現在覺得你跟紅色絕配。”
杜娟歪頭笑著說:“少來了。我現在對甜言蜜語免疫啊!”
“那好吧。不說甜言蜜語了。”換說一半,雙手貼膝,坐的筆直。
“你倒是把話說完呀。這么傻愣的坐著,發什么神經呢?”
倪彩目視前方,面無表情地回答:“杜總不讓我說話。”
“我是不讓你說甜言蜜語,又不是不讓你說話。”
“我剛才說的話被你誤認為是甜言蜜語。所以,為了避免繼續被誤會。我選擇了靜音模式。”倪彩模仿者電腦合成聲音。
杜娟聞聽,嗔怒拍了倪彩幾下:“都什么年齡了?還這么神經兮兮的。”
“不說不笑不熱鬧嘛。”倪彩不再開玩笑,他向杜娟側了側身說:“越是要面對重要的事,越要先放松自己。”
杜娟輕輕拍了拍倪彩手背,眼含深情的點點頭。
車在一座叫LEAD的大廈停住。自動門開啟,兩人分別從兩側下車。杜娟讓司機等她電話再來接他們。兩人就走進了大廈。
電梯到了11層,電梯門一開,就看見一群人在外等候。還響起了掌聲。著實把倪彩、杜娟嚇了一跳。
柏拓年,典型的華裔外籍人士。她對杜娟到訪格外重視,麥默瑞是他的Vinico在中國最大的客戶,而中國公司是他們全球地區里面最高銷量地區。雖然他跟麥默瑞的董事長直接溝通。可他一直覺得不應該繞過去總經理杜娟。畢竟,董事長再事無巨細,工作極端負責。按程序柏拓年還是應該與杜娟對接。畢竟麥默瑞幾周以后就要上市了。到時再轉變不如提前轉變。柏拓年知道一句中國話“未雨綢繆”。他一直以來的行事作風都離不了這四個字。
“我知道杜娟總經理有去我們工廠看過。但是,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杜娟總經理是第一次到我公司辦公室來。對嗎?”柏拓年的普通話相當標準,但是,完全可以聽得出來這是一個外國人的發音。
“柏總記憶沒有錯。我是一個不太關注事業的人,我們董事長經常到你公司溝通。我就趁機少做工作了。”
杜娟可是說的心里話。只不過,她對待工作的態度是看起來很輕松,甚至有點隨意。這其實是她工作效率高的結果。并非懶惰。
“如果杜娟總經理不介意,請稱呼我Park,當然,叫我Tony我更開心。”柏拓年說這話時,并沒有注意到倪彩的表情,或許他把倪彩當作杜娟的助理了。他和倪彩在一些AI技術領域的會上見過面,但是,倪彩知道他們還沒有熟悉到倪彩穿西裝也能認得。
“我們中國有句話。恭敬不如從命。我就叫你Mr.Park好了。”
“非常榮幸。你是我在全世界的客戶中,最美麗的客戶。”柏拓年說起甜言蜜語也沒有虛偽。正如早上倪彩所說。都是由衷的。因為杜娟稍加修飾,就是非常美麗。有時是在商業場上的女子。
杜娟笑著搖搖頭,這算是客氣了。為什么不說謝謝呢?即便是對別人的贊許感謝,也大大方方承認對方說的是對的。倪彩在想。他深知中國商業禮儀,但他不認可。禮儀禮貌一旦和虛偽和過分謙虛扯在一起。倪彩就不舒服。他太厭惡虛假和虛偽了。以至于對虛假虛偽的強烈不滿,讓他時時有些令人覺得太個性。還有人說他不拘小節。
倪彩說,人人都在提人性化。可是,從骨子里不善于釋放人性的人,怎么理解能夠理解人性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