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彩有些為難了。他要把趙鵬辭退。雖然，他不停地指出趙鵬在工作上的遲緩，總是跟不上他的節拍，但是，在整體工作上也能勉強和其他部門不差上下。

趙鵬有一個最讓倪彩感到棘手的特點，就是他對倪彩的批評總能虛心接受。但是，他和他帶領的一班人，顯然在技術上有些吃力了。而且倪彩最看不上他那一班人的狀態，來公司之前，個個表態要大干一番的。可實際不然。在公司群里每天曬的照片，可以看出，這班人對目前的薪水水平相當滿意。不時在曬小幸福。倪彩體恤他們讓他們彈性工作制，以便適應程序員的生活習慣。可結果，倪彩承認是自己錯了。工作進展依舊緩慢。趙鵬看起來像個久經沙場的團隊帶領人，而其實也不然。每次他急得抓耳撓腮時，研發部門仍然看不到激情。

正珺的公司全部轉讓給孫飆，員工們想留的留，想走的走，完全自由選擇。正珺對大家說暫時不啟動項目，自己要休息休息。結果，一個月以后，負責給孫飆維護的人撤下來之后，公司一度空無一人。孫飆收購時，是把公司軟硬件一起收購的。正珺收款離開公司，讓大家持續，一來交接維護，二來也給孫飆留時間去改組公司。孫飆紛紛加薪，但沒有一人留下。不過，時下確實有許多人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孫飆拿著正珺交接的員工手冊比葫蘆畫瓢也把人招齊了。

這眼看正珺就在家休息一個月了，倪彩還沒有處理好趙鵬團隊。連周日，倪彩都坐在辦公室發呆。雖然，他可以隨時讓正珺進來，把工作安排下去，兩個團隊比著干，誰優誰劣一目了然，到那時誰走誰留也順理成章。

但是，倪彩沒有那樣做。原因他也說不清。

他按下辦公桌上的電話的快捷鍵：“宮雪霽，來我辦公室一下。”說完，就發現自己失態了，電話傳來的是無人接聽的“嘟嘟”聲。倪彩才意識到今天周日。也是他最近習慣了所有事物由宮雪霽打理。本來要找出幾分文件，現在，自己全然不知放在何處？只能撥打手機。

給宮雪霽說出第一份文件名后，幾乎同時，宮雪霽就給他說出在文件柜第幾隔，哪一摞，最上面一份是什么。讓倪彩一下震驚。依照宮雪霽所說，非常輕松找到文件。他感嘆杜娟推薦宮雪霽的正確。說來也是，本來倪彩也四處尋找合適的助理，簡直就是拿著望遠鏡在苦苦尋覓，他始終沒有看見。因為，宮雪霽自從出現在他身邊，就在他眼皮底下。不住望遠鏡里。

文件中需要他批注和明確指示的地方很多，他認真思考，細心批注。不知不覺已經抽了幾支煙。當伸手又摸向煙盒時，卻碰到一杯熱的咖啡和細嫩的肌膚。

“怎么沒有出聲，嚇我一跳。”說是嚇一跳，可語氣間透出的是開心。

“看你忙著，就沒想打擾你。”宮雪霽說。

倪彩指了指辦公桌前的會客椅說：“坐。”

宮雪霽坐下了。她今天的衣著很休閑，衣服運動打扮。頭發也扎起馬尾。比平素的職業裝要顯得年輕許多。而宮雪霽從坐下起，就看著倪彩，像是看著一個很親近的朋友。那情景不想在公司，倒像在家里。倪彩在花城，其實辦公室就是家。而蓉城才是家。異地工作的人通常效率高，大概就是因為遠離家，少了瑣事。瑣事有時也就是親情、人情的載體。

“今天不休息？”倪彩問。

“你不也沒有休息。”宮雪霽很平實的一句話，讓倪彩心中一緊。這語氣讓人感覺怪怪的，似曾體會，也好想從未有過。

“小宮。”倪彩說：“最近的檢查報告可以讓我看看嗎？”

“好啊！”回答是爽朗的。然后，在手機上翻到一個頁面，遞給倪彩：“現在很方便，都是電子病歷。”

倪彩接過手機，很快對比了幾次檢查。居然像復制的一樣，除了日期不一樣，其他一模一樣。倪彩知道檢查無誤，這熟悉的界面，一看就知道是出自正珺之手。

“真不錯，你都來了快半年了。這半年一點沒有惡化。很不錯。”

宮雪霽的笑是一般人無論如何都笑不出的，那笑容帶著陽光，帶著希冀還帶有一絲渴望。倪彩解讀是對生命的渴望。畢竟，年紀輕輕罹患不治之癥是件及其悲哀的事。年紀大的人遇到此事尚且渴望時間能無限漫長，更何況是風華正茂的年輕人呢？而且還是一個非常優秀而且非常美麗的女生。

倪彩理解錯了。那渴望不是渴望生命。二是更重要的東西。

“倪總，今天是周日。我們雖然在公司，但是我們可以讓氣氛放假嗎？”宮雪霽少見的語氣，略帶調皮意味。這種感覺其實在宮雪霽心里也是從來沒有。

“你這個提議別致得很喏。告訴我，什么是給氣氛放假？”

“嗯。”宮雪霽眼睛瞅著倪彩辦公室墻上的畫，拖著腔想著怎么解釋合適。她時而看看畫，時而看看倪彩。這樣交替看著，越看頻率越快。直到倪彩也非常好奇，也盯著畫在看。那是一幅草間彌生的作品。那出自視覺神經障礙的世界。

“嘻嘻！”宮雪霽停止了這么看來看去，等于停止了讓倪彩那一點點心里發虛的感覺。

“倪總，我可以叫你大哥嗎？”冷不丁這么一問，讓倪彩更加摸不著頭腦。

“今天是周日，可以吧。雖然我不是太習慣。”

“你撒謊。”

“我怎么會撒謊呢？”

“平時講話，無論對誰，你都是哥長弟短的。怎么到了我這里就不習慣了？你是不是大男子主義啊？”

“你感覺我大男子主義嗎？”

“有點。”

“我以后注意，好不好？宮助理。”

“能不能，你不講理一點？”

“你要我不講理？”

“是啊？”宮雪霽眼睛里露出更喜悅的光芒。

“我徹底被你說糊涂了，可能我們有代溝了。”

“你想扮大叔嗎？你還不夠資格？”

“我徹底感覺到代溝了。真的，語言結構都不一樣了。”

“你剛才叫我什么？”

“宮助理啊。”

“不講理呢？”

“宮助理，不講理。那成了公主了？”

宮雪霽點點頭。

“我怎么沒有理解，你怎么想讓我叫你公主？”

“倪大哥。我想有人寵我。”

“這......不合適吧？”倪彩此刻腦海中一片混亂。他也不知道宮雪霽接下會說什么。

宮雪霽坦然一笑：“倪大哥。你也別多想。你知道我是把每一天都看的很寶貴。我無親無靠。上次失業，我感覺這個世界不屬于我了。是你讓我感覺到，世界上還有人會理我。我來公司上班，你也知道，我更清楚。沒有你，我不會有這份工作的。”

倪彩不吱聲，只是在聽。

“你經常講述健康。你知道嗎？我都聽進去了，并且照做。所以，我現在狀況很好。”

倪彩說：“我講這些健康知識，都是來自最前沿的科學報道和論文。我的粗淺醫學知識，不可能有原創的東西的。”他說醫學問題時，永遠是誠懇的。

“有一次，給你整理辦公桌。”宮雪霽說這話時，下意識把倪彩的辦公桌上文件給整理整齊。倪彩示意不用整理。

“我翻看你的醫學筆記。”

“摘錄的多。”

“有一篇你沒有講過。明顯是故意隔過去了。”

“那是我覺得有點玄理論，你知道，我反對玄理論的。”倪彩一本正經的解釋。

宮雪霽接著說：“可你的筆記在那一篇格外多啊？”

“我的筆記多，就證明在我的認識當中，那一篇非常有價值。”倪彩深入解釋。

“那你為什么不講？”

“我認為雖然語言邏輯成立，但科學道理不太確信。不是出自醫學專業人士的論文。有煽情成分。”

“你怕把情煽起來？”

“我僅僅覺得不夠扎實。”

“你為什么知道我說的哪一篇？那么多沒有講的。”

“我不知道啊？”倪彩發現自己失言了。或許他就不應該跟宮雪霽討論這個話題。

“因為你知道我會聽，會照做。所以你不敢講了。是不是？倪大哥。”

“沒有吧。你想多了。”

“那篇是關于戰勝癌癥的話題，你也知道我有癌癥。就算你沒有講的，你都發在朋友圈里了。唯獨這篇你沒有發，也沒有講。”宮雪霽與人爭辯，也那么平和，讓人絲毫沒有感到語言的不悅。

“......”倪彩是真正地無語。他確實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心里承認宮雪霽說的沒有錯，但他的確沒有想這么多。至于無意中的考慮，他承認。但是，此刻他明白，之所以會無意中這么做。證明自己的潛意識層面考慮過。

“你怕我傷心，因為我沒有愛。是嗎？”

繼續無語。

“可是我有愛，誰都不知道。”宮雪霽平靜地說著，仿佛是在敘述一件愛情故事。完全沒有一個身患絕癥的人的感覺。絲毫沒有悲觀，毫無懼怕和激動。

倪彩在心里已經被她深深地感染了。表情極力裝出一份鎮靜。

宮雪霽的眼睛盯視著倪彩。那眼神就好像帶有一種致命吸引力，令倪彩的眼睛無法挪開。宮雪霽笑了笑，長長出一口氣說：“我本想誰也不說的？但是，我決心對你說出來。不管你聽后有什么想法。”

“你說，我聽著呢！”倪彩此時也出奇的平靜。

公司里除了他倆，別無他人。他倆彼此對望著，不發一言。兩人的思緒在翻滾，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邂逅的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