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姣去世的一周后。
余州去到了她的公寓。
他住在時代豪庭C棟樓,而沈姣,則住在他的對面。
走進沈姣的公寓時,和他平時見過的女人那些裝點得花紅柳綠的房間不一樣,她的房間很冷清。
偌大的房間,也僅僅只有幾張桌子,床,冰箱。
唯一算是豐富點的,可能就是那曾經(jīng)為他做過一周飯菜的廚房,里面買齊了各種廚具。
余州走到沈姣的臥室,房間里面只有一張床,床很不相稱地被沈姣拖到了窗戶那里。
他拉開窗簾時,往下兩層樓看,正好可以看到對面C棟樓自己的房間。
房間里的東西被沈姣整整齊齊地疊著,她的衣裙就那樣疊在床邊的柜子上。
右邊的一個柜子上,放了她的幾件黑色的內(nèi)衣。
余州坐在她的床上,把目光往外看去。
想象著過去的幾個月,甚至更久,在他不知道的時間地點,沈姣就那樣坐在這張小床上,默默地看著對面他的房間。
或許一直到天明。
突然間,床邊的一個線條流暢整潔的黑色筆記本吸引了余州的注意力。
他沉默了很久,才拿起沈姣的筆記本,然后打開。
只是才剛剛打開,客廳就響起了一陣門鈴聲聲。
余州沒有再去看那筆記本上的內(nèi)容,他小心合上筆記本,然后走出房間。
打開門時,意外的發(fā)現(xiàn)一個小朋友拿著一個大大的玻璃杯。
杯子里裝了一只魚。
見到是余州開門,小朋友奶聲奶氣地問,“叔叔,小魚兒姐姐哪里去了?”
聽到小朋友的話,余州愣愣地問,“你……叫她……小魚兒?”
“對啊,小魚兒姐姐說她愛魚?!?
小朋友說完,把裝有金魚的玻璃杯遞給余州,然后就道,“看來小魚兒姐姐今天又不在,那叔叔,等小魚兒姐姐回來了,你把小魚給姐姐好不好?小魚兒姐姐最愛魚了!”
說完,小朋友就邁開小腿跑遠了。
等到小朋友離開后,余州抱著手里的那只金魚,呆呆地立在原地。
男人滿臉的狼狽蒼白,胡子邋遢,雙眼腫脹發(fā)紅。
余州就那樣靜靜地立在門口,默默地看著手中的金魚發(fā)呆。
愛魚。
愛余。
不知道是發(fā)了多久的呆,余州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他急忙抱著手里的金魚,就跑回了沈姣的臥室。
然后他迅速打開了沈姣床上的筆記本,只見上面只用中文寫了幾句話:
告訴你“我愛你”,從前是想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讓你明白我的心意。
可是后來,我只是希望在你最艱難、最消沉、最厭惡自己時,能夠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女孩曾經(jīng)深深地愛過你,她愛你的一切,包括你的缺點。那時,我希望你也能夠樂觀的一笑。
然后說,“哈,其實我也并不是一個一事無成、一無所有的人,至少曾經(jīng)還有個人喜歡我!”
余州認認真真地、仔仔細細地看著那筆跡有些幼稚難看的字體,逐字逐句。
明明只是短短幾句話,可他卻反反復復地看了無數(shù)次。
很久很久以后,潔白的筆記本上,一滴、兩滴、……的水漬突然染濕了筆記本。
看著手中筆記本上的文字,余州低著頭,狠狠地揪著自己的頭發(fā),哭得泣不成聲。
他這一生,對無數(shù)人說過“我愛你”,無論是他不愛的、鬧著玩的、走腎不走心的女人,他都對她們說過一句“我愛你”。
可是最愛他的那個女人,直到她死之前,她都沒能親耳聽到他對她說句“我愛你”。
他這輩子對無數(shù)女人說“我愛你”,可他獨獨沒能對最愛他的那個女人說聲,“我愛你?!?
從前和沈姣交往時,他只覺得說“我愛你”矯情,后來想說了,可是等他說“我愛你”的那個人卻已經(jīng)又不在了。
那天,余州在沈姣的房間坐了很久很久。
從沈姣的公寓走出時,他遇到了自己的父親,余振華。
他是專門從美國回來處理沈姣的后事的。
那天,余振華邀請余州去了綦元江邊,昔日風光無限的男人背影已經(jīng)佝僂,頭發(fā)蒼白了很多。
他背對著余州站在江畔,舉目遠眺著綦元江。
過了很久,余州聽到他說,“我就是在這里遇到沈姣她母親的?!?
“她是我的初戀,我們交往了八年,后來,就在我們打算結(jié)婚時,結(jié)果你爺爺卻突然說,讓我和你母親聯(lián)姻?!?
“沈家和余家是世交,你母親性子又潑辣,渾,固執(zhí),拿著自殺來威脅。你母親看奈何我不得,就找人玷污了沈姣母親,然后阿言就有了沈姣?!?
“于是阿言撒謊說她愛上了別的男人,然后就去了美國,生下了沈姣?!?
“我這輩子,外人看來風光無限,可于我,卻是一敗涂地。”
“選擇和你母親離婚,無論是從前還是現(xiàn)在,我從未后悔過。時至今日,我最后悔的,依舊是當年太過的失意頹廢,沒有問清楚阿言發(fā)生的事,就稀里糊涂、傷心落魄的娶了你母親?!?
那天晚上,余州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的。
回家時,沈夢笑著迎了上來,為他準備晚餐,為他洗衣服。
看著和藹慈善的母親,余州突然很想問,爸今天下午說的那些話是真的嗎?
可是動了動嘴唇,余州卻發(fā)現(xiàn)自己怎么也開不了口。
一瞬間,他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道該去怪誰了,不知道自己該去相信誰了。
他以前恨了那么久的沈姣母女,最后他卻發(fā)現(xiàn),一切罪惡的源頭是她的母親。
可他卻又恨不起母親絲毫。
想恨不能恨,想怨不能怨。
……
晚上,余州躺在床上,看著頭頂?shù)奶旎ò澹^了很久很久,失眠數(shù)天的他終于緩緩入睡,在他半夢半醒時。
他好像看到一個十來歲的女孩子,把一個男孩推在墻壁上然后垂下頭輕輕地親了他一口。
然后他聽到那個女孩問,“說,你愛不愛我?!?
夢中,十四歲的余州抬頭看著少年時代的沈姣,女孩的臉龐很稚嫩,長得也比他高那么一點。
他抬起頭,目光及其認真專注地看著沈姣,然后他聽到自己聲音堅定地說:
“我愛?!?
沈姣,我愛你。
很愛很愛你。
所以,你聽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