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李,哈嘍啊!”
我被他們從操場底下挖了出來。
我開始眨眼的時候,老李拿鐵掀的那只手一個勁抖。當我開口喊他時,老李怪叫一聲跑了。
我是李家屯小學的一名老師,剛參加工作。平時一直沒啥事。
前一陣子上面撥款支持鄉村小學體育課教育,一個學校重新修一個有塑膠跑道的操場,費用報銷。
本來這事和我這種新老師沒啥關系。
本來這對學生是好事兒,在煤渣上跑操也不安全,換個跑道孩子們都挺興奮。
可是我看不慣,看不慣校長室里那個女人。我和校長吵了一架。
吵完我就回家了。走在路上我有點憋屈,學生不是人嗎?學生也要有人權哪!萬一出了事兒咋辦?
我邊走邊想,前面是巷口。我正要踏出去時,忽然兩眼一黑,暈厥了過去。
醒來就是在操場底下了。
2.
看大門的孫師傅遞給我一杯水,我笨拙的接過杯子,喝了一口。
“您說是他們把我埋下去的?”
“嗯,我親眼看見的。”
“可是我不就只是不想校長讓他小舅子來修新操場嗎?您還記得那個廁所嗎,風一吹就塌了。”
“怎么不記得,當時上課,都在教室里。不然就造孽了。”
“所以我才和校長吵架的啊!老孫,校長呢?我還要去阻止他。”
“校長?前幾年被抓起來了。”
“什么,被抓了?前幾年?”
我才知道,距離我被埋到操場底下已經過去幾年了。新操場最終還是校長他小舅子修的。
修好后學生在上面跑操。跑著跑著就流鼻血,跑完回家也流。家長帶著去醫院看,說是中毒。
先是一個孩子,影響不大。再然后好多學生都開始流鼻血,起疹子,過敏。
家長鬧到學校,剛開始校長不承認,說是學生亂吃亂喝,食物中毒,學校不背這個鍋。
“上面派人來查,果然是操場出問題了。他小舅子把廢車胎,廢電纜的外殼打碎,弄成塑膠跑道的顆粒,建好后質量能合格就怪嘍。”
那玩意兒本來就有毒,小孩跑了能不出事嗎?
3.
事情鬧大了,小舅子跑路,鍋全讓校長一人背。幾年前就被抓了。
我笑了笑。心里有點堵。不是因為施工前我成了地基,而是因為那些學生,心疼。
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按理幾年前我就失蹤了,現在突然出現不好。
“是不好,容易嚇到學生。”孫師傅又給我倒了一杯水,我沒喝。幾年在操場底下躺著,除了脖子有點落枕,不餓也不渴。
校長遭到了制裁,大快人心。我的仇人沒了。許久不用的操場也重新修繕,我才被發現,從下面挖了出來。
但是我也沒法繼續教書了。
我想去找老李,就是那個把我挖出來的老李。
老李是個包工頭。主要就負責教學樓、操場之類的工程。
他老實,技術和人品過硬,手底下的人也是。他蓋的樓質量絕對有保證。
老李在這一帶名聲很好,鄉鎮有些小工程也大多由他承包。我本以為塑膠跑道也是如此,結果校長小舅子走后門橫叉一腳。
但風水輪流轉,塑膠跑道最后還是要由老李重新施工。
“老李,老李,在不在?”老李的工程隊就在我租的小房子前的馬路對面。
大門緊閉,無人應答。
我有些詫異。就算是有活兒,老李也會留人看家。難道最近人手不夠,都去了?
我正要轉身離開,“哐當哐當”,大三輪車的聲音響徹云霄。老李他們回來了。
“你們把東西收拾了,蔡哥,燜點米飯吧,走之前燉了一鍋亂燉,估計熟差不多了。”老李安排好,一轉身看到了我。
“靠,你到底是人是鬼!”
“幾年不見,你下巴胡子還是那么長啊。”這件事就我和他說過,算我倆之間的秘密。老李神態緩和,接受了我復活的事實。
“不多扯了,活著就好。沒吃飯呢吧,進來吃點。”“好。”
工人們都去歇著了,我和老李去了他屋子里。
“怎么沒留個人看家,不怕鋼筋被偷了?”
“唉,剛接了個活兒,扒樓。人手不夠,就都去了。”
“扒樓?扒啥樓,你不一直蓋樓嗎,咋還拆起來了?”
“造孽啊!”
4.
葛家莊小學得了筆捐款,就想著蓋棟新教學樓。原來那棟年久失修,成了危房,不安全。
工程承包給了一個包工頭,幾天前剛完工。
學校領導本來想著剪個彩什么的,慶祝慶祝。結果副校長到樓后面剛凝固好的水泥墻面拍了拍,嘩啦啦掉了一堆。
副校長愣了,這是水泥還是面粉啊,幸虧發現的早,不然隨便刮個風,樓不得上天了。
副校長慌忙跑到前面,質問承包的工頭怎么回事。
工頭一臉懵逼,走過去踹了一腳基石上的水泥塊。刀切蛋糕似的,一大塊水泥直接飛了出去。
工頭臉都綠了。
問來問去,才發現水泥采購這一塊不是承包方搞得,是校方包辦的。
也就是說,這凝固后蛋糕似的水泥,是學校負責購買,然后運來用的。工程承包方壓根就不知道。
校長和副校長很憤怒,學校里也有人不拿學生安全當回事?
去那個負責采購的主任辦公室找時,主任早就收拾東西跑了。學校收到的蓋樓的捐款也被主任卷走了。
學校報警了。但追錢追人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學生上課確是立馬就要開始的。
但學校實在是沒錢拆了“蛋糕樓”,再重建起來了。
學校請來了老李。老李讓人研究了一下,發現原來用的磚石因為水泥問題并沒有粘合在一起。蛋糕樓拆完之后,拆出來的磚石還可以二次使用。
老李咬了咬牙,水泥錢他掏了。校領導們感激涕零。
拆了一上午,老李剛回來。至于李家屯塑膠跑道的工程,讓老李托付給了包工頭業內一個他信任的老哥們。
“老李,好人,一輩子好。”
老李苦笑。
米燜好了,老蔡給我倆一人盛了一碗。他又端進來一口小鐵鍋,放在空碗上。
老李掀開了鍋蓋,一道白煙混合著燉菜獨有的香氣飄了出來。
煙霧朦朧中,灰色的茄子塊,鮮美多汁的雞肉摻雜一起,讓我食指大動。老蔡還別出心裁的在上面撒了一把翠綠的蔥花。
我和老李悶頭吃飯,一鍋菜,幾碗米飯,我倆頭上都冒細汗。
吃完后,老李抽起了煙。
“咋滴,以后有什么打算沒?”
“沒啥打算。教書是不可能了,其他事估計我也干不好了。”
“那就先跟著我吧,吃喝管夠,你給當個小工就行。”
“好。”我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