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夢瑤在心里暗暗一驚。

她的本意是來給薛姍要人的，看到文兒這會兒遍體鱗傷，她憋著興師問罪的意頭，想看看薛姍作何解釋，卻沒想，她一開口就是關心的話，這倒讓趙夢瑤不知如何看去說了。

趙夢瑤再次看了眼文兒，她的眸底閃過一絲無奈，抬頭看向薛姍：“瑤兒讓薛姨娘掛懷了，瑤兒生病時特別孤苦，多虧文兒這丫頭相伴左右，昨夜文兒一夜未歸，瑤兒很是擔心，不知這丫頭哪里惹怒了姨娘，瑤兒帶回去定會好好教訓。”

薛姍聽完，嘴角咧開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她如何聽不出，趙夢瑤的這番話，明著是要人，暗里卻是在說她假意關懷。趙夢瑤的這病時間已久，病中時不曾探望一二，此時慰問，倒顯得沒什么誠意了。

好在，她薛姍并不在乎這個。

“這丫頭昨個兒跟小倩一塊兒去管事那里取月例，半道上卻給與她議論起清月小院的是非來，說什么堂堂趙家嫡女不懂檢點……”她頓了一下，微微拿手遮了下嘴巴，似乎很難再去啟齒。

“大小姐，我沒有！”文兒本是伏跪在地上的身子猛然直起，她的一張俏臉全無血色，很是蒼白，一雙通紅的眸子閃動著絲絲淚光。

趙夢瑤見她渾身是傷，不由得涌出一股心疼，她蹙額看向薛姨娘：“你對她做了什么？”

薛姨娘懶懶一笑，說道：“沒什么，只不過用些家法罷了，讓這些下人們都看看，私底下議論自己的主子究竟是個什么下場?！?

說完她又抬眼挑釁的看了趙夢瑤一眼。

“薛姨娘……”趙夢瑤忽然提高了嗓門，“文兒是我院子里的人，再怎么說，我也是這趙府里的嫡女，你一聲不吭的將人帶走也就罷了，現如今，你對她私用家法，是不是覺得瑤兒懦弱可欺？”

薛姍恍然一愣，她瞇了瞇眼睛，眸子里閃過一絲詫異。印象中這個丫頭笨頭笨腦，一向對她言聽計從，就算偶爾發發脾氣，也是性子使然，掀不起什么大的風浪。上次小倩送藥回來就說過她的變化，當時并未放在心上，如今看來，這丫頭有所轉變，倒是千真萬確了。

“瑤兒生氣了？”她忽然面色一溫，呵呵笑道：“你當然是這趙府里的大小姐，只是你年紀尚幼，不懂得人心不古這個道理，如今你一個女兒家，被人說成那樣，若要傳了出去可是了不得的大事，這丫頭心思不正，我才幫你用了家法?！?

她頓了一頓，又說：“我看那，這個丫頭，你是留不得了。不如這樣，姨娘就做主將她賣了，再將我身邊的小倩小雅撥給你用，這兩個丫頭手腳勤快，心思靈活，關鍵是本分。有她們照顧你，我也就放心了。”

趙夢瑤的嘴角一抽，心里已然明白，薛姍這是要往她的身邊安插眼線。

“大小姐，不要！不要賣了奴婢……”

“大小姐，相信我，我沒有做那件事……”

“是……是小倩昨天主動約我的……我，我什么都不曾說過……”

虛弱嘶啞的聲音從文兒的嘴里發出，她的身子又無力地撲到在了地上。

薛姍擰了擰眉，朝著一邊使了個眼色。一旁的婆子兩三步便走到文兒的身邊，揪住了她的頭發，將絲帕塞進了她的嘴里。

“瑤兒，這丫頭你萬萬不能留著了，你是女兒家，名聲極為重要，若是因著這些心術不正的丫頭亂嚼了舌根，影響了你的清白不說，更會讓趙家蒙羞?！毖櫟恼Z氣中顯然有了怒氣。

趙夢瑤眨了眨眼睛，有些好笑的看向薛姍：“薛姨娘息怒，既然是這丫頭胡說八道，您又何苦這么大動肝火，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您冤枉了她呢?！?

薛姍的神色一頓，顯然有些吃癟。

“再說，小倩小雅都是薛姨娘身邊的人，姨娘使喚她們慣了，撥給我用，豈不是不順手了？這邊陳媽已經給我找了兩個可靠的丫頭，我先用著，如若還是毛手毛腳，到時再跟薛姨娘討了她們，如何？”

這話一說，薛姍更是打量起她：“如此，也好?！?

這丫頭幾日未見，怎的如此精明了。

“那這個丫頭……不如就留給我處置吧？也好在各個院里立個規矩?！毖櫟难壑虚W過一絲陰狠，既然文兒沒有起到她意想到的作用，那么她就不介意毀了她。

趙夢瑤徐徐一福，笑意吟吟的說道：“薛姨娘是個良善之人，這種不得好的事情就由瑤兒來做吧，不然外面的人還要說瑤兒不顧院子里的人呢，也會寒了我身邊的人。薛姨娘，可否賣個人情給我？”

話說到至此，薛姍已覺無趣，她輕聲“嗯”了一下，隨意揮了揮手，示意婆子將文兒帶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薛姍的臉色不再似剛才那般緊繃，她伸手從案幾上拿出一張請帖遞給了丫頭。

丫頭接過后，又遞到了趙夢瑤的手中。

“大將軍府的二小姐生辰快要到了，遞了一張請帖給你?！?

趙夢瑤接過，打開看了一眼，便清清淡淡的合上了。這個生辰宴她記得，前世的時候，就是這個宴會讓趙夢嬌出盡了風頭，也讓她在千金小姐中一躍成名。

見她這般不當回事，薛姍的額頭擰了起來：“你是趙府中的嫡女，才會享有這種邀請，理當重視一些。該置辦的衣服首飾，盡管去辦，銀子不夠了，就去找賬房去支?！?

趙夢瑤又是一陣清清淡淡：“好?！?

薛姍張了張嘴，又看了眼一旁的趙夢瑤，頓了兩下，終于開口：“那一天，會有不少皇胄貴女，夢嬌也大了，到了說親的年紀，你本就有婚約在身，她與你爭不了什么，你不如也將她帶過去吧?！?

爭不了什么？趙夢瑤低頭扯出一抹冷笑，嘴上卻附和著說道：“好?！?

薛姍聽她這樣說，心里頓時松了一口氣。

她看著趙夢瑤的臉，溫和一笑：“瑤兒到底是長大了，這性子跟容貌都跟著變了?！彼沉搜圳w夢瑤身上的衣服，又說：“前幾日，你父親不是松了你兩匹上好的江南錦緞嗎？怎么沒見你穿著？”

趙夢瑤的神情一松，只用眼睛盯著她看：“姨娘要說什么？”

薛姍一拍腦門，尷尬的笑了笑：“這錦緞，本是你們倆姐妹一人一匹的，現如今，你父親全數拿給了你，要說你是嫡女，也沒什么不妥。不過，夢嬌既然要跟你去參加宴會，總不能太過寒氣……不如，你分她一匹？”

趙夢嬌聽聞此言，忽然額頭一蹙，她看向自己的母親搖了搖頭，薛姍卻如沒有看到一般。

雖說薛姍是掌管著趙府，但她一直懼怕趙格說她假公濟私，因而在自己女兒身上，她并未大手大腳的裝扮，加上趙夢嬌是庶女，因而，相對于趙夢瑤的吃穿用度總是差了那么一截兒。如今，趙夢嬌要去參加生辰宴，宴會上必定少不了一些名門的公子貴女，雖說她平日里的衣著也是華貴，但在那些人面前，如若不拿出點上好的緞子，怕還是會被比了下去。

趙夢瑤覺得十分好笑，看了一眼趙夢嬌，悠悠說道：“這樣啊……只可惜，昨兒個我已經拿去命人裁剪了，這一會兒怕是要完活兒了?！?

薛姍的神色頓然一陣難看，目光一緊，問道：“當真嗎？”

趙夢瑤像是沒有看到一般，笑著點了點頭，說道：“父親很少送我禮物，往常都是送給了夢嬌妹妹，只這一次，我歡喜過頭了，倒是忘記了夢嬌妹妹也是喜歡?！?

她摸索著下巴，故意思索了一番，又說：“不如等成衣出來，夢嬌妹妹先隨意挑上一件，哪怕肥瘦不均，總是先把生辰宴糊弄過去才好?！?

趙夢嬌的身子忽然繃的直直的，她面色蒼白的抖了一下，哆嗦了下嘴唇說道：“不必了，我娘會給我打點的?！?

趙夢瑤佯裝著急的說道：“我自然知道姨娘會幫你打點，但是這種名貴料子怕是不太好找，如若動人翻邊了各個鋪子，若父親知道了，怕是又要怪罪姨娘不懂持家……”她頓了一下，看了眼薛姍，果然，薛姍的眸中閃過一絲焦慮。

“如果夢嬌妹妹因此而錯過良機，姐姐也會遺憾終身的……”

“我說了不必了！我不穿你的衣服，我自己有！”趙夢嬌打斷了她的話，一張俊美的小臉漲的通紅。

趙夢瑤了然的低頭一笑，趙夢嬌何時受過這種氣？雖說她是趙府里的庶女，可是她娘親乃是管著家事的，府里的上下家丁，無人不對她存著三分敬重，那心思甚至蓋過了她這個嫡女。以往的時候，趙夢嬌想要什么，趙夢瑤都會毫不猶豫的給她，以至于，她自己都忘記了自己是個庶女。

現如今，趙夢瑤用這種方式提醒著她，庶女就是庶女，你想要什么東西，都必須，看我的臉色。

“夢嬌妹妹生氣了？倒是姐姐的不懂事了，也罷，如果妹妹不喜歡，那我就不必再操心了，想必，妹妹才貌雙全，定會因此獲得一樁好姻緣的。”趙夢嬌柔聲說著，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

“虛情假意！”趙夢嬌終于忍不住怒罵一句。

“夢嬌，住口！”薛姍的臉色陰了一下，盯著趙夢嬌冷冷開口。

趙夢嬌打了個寒噤，恭順的低了低頭。

“瑤兒，你先回去吧。此事不用你操心了?！毖欓]著眼睛揉了揉額角，有些無力的說道。

趙夢瑤輕輕一福身子，轉身走了出去。

身后一雙冰冷的眸子直直盯著她看，直到她的背影消失。

“夢嬌，跪下！”薛姍的語氣一冰，毫無情面的沖著趙夢嬌吼道。

趙夢嬌默不作聲，身子徐徐矮下。

“你可直到錯在哪里？”薛姍問她，雙眉擰起，似乎很是憤怒。

“女兒錯在，不該拒絕趙夢瑤的相贈……”

薛姍的眼睛緊緊一閉，嘆氣道：“糊涂！你錯就錯在嫡庶不分，不該與她置氣相爭?！?

趙夢嬌抬起頭，有些錯愕的看著自己的母親，以往的時候她與趙夢瑤不是一直這樣相處的嗎？怎的，今天就？

“嬌兒，你要懂得審時度勢，難道你看不出趙夢瑤今天有所不同嗎？”

經薛姍這一提醒，趙夢嬌也思忖了一下，接著她點了點頭。

今日的趙夢瑤的確比以往更加沉穩有心了。

“我記得以往時候，你跟她不是一向交好嗎？怎的今天這樣沉不住氣？”薛姍的話鋒一轉，盯著趙夢嬌問。

趙夢嬌嘴巴一抿，帶著氣說道：“她是趙府嫡女，何時能跟我關系好了？”

說罷，眼眶紅了起來。

這些年來，頂著庶女的名頭，她實在是太累了，雖說她不曾缺過什么，趙夢瑤也會把好東西統統給她，但那畢竟是不一樣的，一個是名正言順得來的，另一個是別人贈與的。

就連喜歡的人也是如此，就因為她是庶女……

想到這里，趙夢瑤干脆滾下了兩行清淚。

薛姍看著眼前的女兒，心里跟著疼了一下，她的這個女兒琴棋書畫樣樣皆懂，比之趙夢瑤更是清秀俊美，奈何出生晚了半年，就要受這種委屈，心里也難免不平了起來。

“夢嬌，你要記住，有些東西，要學會自己爭取?！?

她頓了一下，又說：“哪怕不擇手段，也要為自己爭得一條路子?！?

趙夢嬌聞言，抬起頭看了看自己的母親，雙手攥在兩側，緊緊的捏了兩下。

走出采月軒后，趙夢瑤的臉上就似結了冰一般，她加快腳步沖著春桃囑咐：“把文兒藏好，盡快送出趙府?！?

一旁的春桃聽后，連忙點了點頭：“奴婢這就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