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薩蠻·黃鶴樓

（一九二七年春）

茫茫九派流中國，沉沉一線穿南北。煙雨莽蒼蒼，龜蛇鎖大江。黃鶴知何去？剩有游人處。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

【作者自注】

1927年，大革命失敗的前夕，心情蒼涼，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這是那年的春季。夏季，8月7號，黨的緊急會議，決定武裝反抗，從此找到了出路。

【題解】

“菩薩蠻”，又名“子夜歌”、“重疊金”等。雙調，44字，兩仄韻，兩平韻。“1927年春”，毛澤東在忙碌與期待中度過。從1月4日開始，他在戴述人等陪同下，歷時34天，考察湖南農(nóng)民運動，并寫下《湖南農(nóng)民運動考察報告》。報告以單行本出版，瞿秋白為之作序，稱毛澤東為“農(nóng)民運動的王”。接著，他回到武昌。3月30日，全國農(nóng)民協(xié)會臨時執(zhí)行委員會成立，毛澤東擔任常委兼組織部長。4月2日，國民黨中央常務委員會第五次擴大會議決定，由鄧演達、毛澤東等五人組成土地委員會。4月4日，中央農(nóng)民運動講習所開學，毛澤東為“農(nóng)講所”三常委之一，并負主持之責。4月12日，蔣介石于上海發(fā)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4月8日至5月6日，土地委員會召開兩次委員會、五次擴大會、四次專門審查會，毛澤東為將土地分配給農(nóng)民，日夜操勞。與此同時，4月27日至5月9日，中共“五大”在武漢召開，毛澤東與會，但被排斥于中央領導班子之外（僅被選為中央候補執(zhí)行委員，有發(fā)言權，無表決權）。而“五大”一結束，毛澤東主持制訂的土地委員會《解決土地問題決議案》亦被國民黨中央政治委員會否決。就在這種諸事不順的背景下，毛澤東登臨黃鶴，寫下《菩薩蠻·黃鶴樓》。

【注釋】

[黃鶴樓]傳三國孫吳黃武二年于武昌黃鶴磯建樓，因磯名樓，稱黃鶴樓。或附會仙人子安乘鶴憩此，因以鶴名。樓屢建屢廢，1985年于舊址重修一新。

[九派]指今江西九江北一段長江。因有九條支流，故稱。唐皇甫冉《送李錄事赴饒州》：“山從建業(yè)千峰出，江至潯陽九派分。”

[中國]意即國中，國之中間。長江中分中國，江北謂北國，江南謂南國。

[一線]指京廣鐵路。

[龜蛇]指漢陽龜山與武昌蛇山。

[酹滔滔]酹，祭江，以酒灑江而祭。滔滔，水流貌。《詩經(jīng)·江漢》：“江漢滔滔。”

【品評】

“題解”部分已交代寫作此篇時的背景與心情。那份“蒼涼”與“迷惘”，埋得太深，發(fā)為“景語”中竟彌漫了浩然之氣。以至，毛澤東一生少有的消沉期的作品，每每讀來卻讓人激越起豪情。這是創(chuàng)作與閱讀的二元分流。造成這種二元分流的原因，緣自詩人寓情于景之妙。

此篇，為寫景杰作，又是景情交融杰作。全篇皆景語，唯結尾半句抒情，這在毛澤東詩詞中絕無僅有。

“茫茫”句，狀東西穿流之長江；“沉沉”句，狀南北貫通之鐵路。一縱一橫，一水一陸，一個“流”字，一個“穿”字，將景象立體化、動態(tài)化了。以“茫茫”、“沉沉”兩組疊字形容之，復又給景物涂上迷茫、蒼雄色彩，與心境之“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相應。此為大景、遠景。收回目光，中景出現(xiàn)：莽蒼煙雨，鎖江龜蛇，仍然沒有云開日出的清朗。

下闋，“黃鶴”二句，已將目光收視黃鶴樓內。“問”黃鶴，其實是在尋而不見黃鶴之后，所以發(fā)問這個過程中，詩人都在運動，都有動作；正因如此，才把它歸入“寫景”。“景”中，有黃鶴樓，有詩人，有游人。“黃鶴”句，借用古代黃鶴傳說和唐朝崔顥《黃鶴樓》詩中“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句義，點明詞題，回應上闋所見景物，又表明一種歷史感慨與現(xiàn)實憂患。但詩人畢竟不同于一般游人，他知道，黃鶴雖逝，長江永存，而且波濤萬里，一浪高過一浪；于是把酒酹江，壯懷激烈，煥然而起！“心潮”與“江潮”的類比，暗示了詩人的不甘沉寂而必有作為。

一切“景語”皆“情語”，為本篇藝術特征。